第77節(jié)
屋子里安靜下來,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 高郁直直的看向關羽,如亮出獠牙的猛虎凝視獵物一樣,殺意盡顯。 沉默半響,他忽輕笑一聲,銳利的雙眸直視關羽不自覺緊抿的雙唇,一字一頓道:“果然是你?!?/br> 高郁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關羽卻聽懂了其中含義,應聲道:“殿下英明。” “奉承話就免了,若是真英明也不用被這般耍著團團轉了?!痹掚m這么說,但高郁話中卻無半分氣惱,反倒有著終于解開謎底一般的暢快。 “殿下只是身在局中,被蒙蔽了雙眼而已。”關羽低聲道,“只要殿下肯答應小人一件事,小人就將所知全部告訴殿下,不僅如此,殿下若是需要,小人還可舍命同殿下演一出戲,為殿下爭取時間?!?/br> “你倒是直接,知道本宮需要什么。”高郁將桌面上的玉佩拿到手里,摩挲了會兒,“你的籌碼本宮看上了,說罷,你想同本宮換什么?” “小人是想,換一條命?!?/br> “你可是想讓本宮放了你?”高郁冷哼一聲,蔑笑道,“你可知謀反是株連九族的死罪,前日你在戰(zhàn)場上殺了多少我南梁忠義之士,本宮若是放過你,怎么向為守護皇城而戰(zhàn)死的英靈交代?!?/br> 關羽搖了搖頭,桀然一笑:“小人自知罪不容恕,生死之事早已看開了?!?/br> 高郁略有些詫異,挑眉問道:“那你欲意為何?” 關羽抬眸微笑著,眼神忽得變得輕柔,亮得像夜空中剛剛升起的繁星,蘊了漫天的星河:“小人只是想向殿下?lián)Q另一個人的命,討他今生順遂平安,再無禍事?!?/br> 高郁眉頭微斂,想起了那日在楚州渡頭的事:“你是說青竹?” “嗯?!标P羽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談及戀人一般,羞中帶澀,“我家小青竹脾氣太軟,又什么都不懂,我要是不在他身邊,他定會被人欺負去……” 高郁輕笑一聲:“你就那么相信本宮?你就不怕你死后,本宮就將青竹處理了?” “太子殿下手握天下,又何必欺騙小人,再說……”關羽頓了頓了繼續(xù)道,“不還有婁都尉嘛……小人縱使懷疑天下人,但婁都尉還是信得過的?!?/br> “你威脅本宮?!备哂艮D身,聲音忽的壓低,眼神凌厲且危險。 關羽回視,絲毫無懼高郁眼中弒殺之色:“不是威脅,是請求。小人愿以性命助殿下一登大寶,只希望殿下能完成小人小小的心愿。至于婁都尉……殿下大可放心,小人在楚州時的確機緣巧合下與婁都尉說過兩句話,不過都是托他照顧青竹之類瑣事閑話,今日所言之事并未透露過半分?!?/br>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知道阿琛是本宮的軟肋……”高郁怒極反笑,“行了,你賭贏了,本宮答應你?!?/br> 關羽聞言,眼眶瞬間濕潤,心中的重石轟然落下,化作塵埃消散于天地。 “小人祝殿下千秋萬代,山河永駐。” 俯身叩拜,鐵鏈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猶如留在世間最后的絕響。 他罪孽深重,滿身血污,早已不求寬恕,無法救贖,只把心頭唯一一處潔白留給了一個人。 他這一生別無所求,只要青竹余生能平安順遂,便放心了。 只是君子一諾重逾千斤,他終究要食言了。 可他從來不是什么君子,就只想做個整日膩在青竹身邊,說說害臊話,偷偷豆腐吃的小人而已。 但這一愿,如今,也要落空了。 他的小青竹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p大點兒深淵巨口,cds的地雷 你們的鼓勵蠢作者真的不知道說什么感謝話好,就想著,努力完結,回報大家! 至于寄刀片的事,大家不要急,一個個的來! 第92章 藏刀 九月初一,因圍城之戰(zhàn)中止了許久的早朝又重新開始。 圣上重病不起, 太子攝政已久, 當日早朝便有人上書, 懇請?zhí)釉缛盏腔?/br> 戰(zhàn)后人心惶惶, 此時登基既可威懾天下又可安撫民心, 可謂是名正言順, 眾望所歸。 朝臣心急如焚,巴不得太子早點繼位,可作為當事人的高郁卻一點不著急。而且不僅不急, 他還像是在忌憚著什么一樣, 有意無意的避諱著登基的事。 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眾朝臣不敢去煩善德帝, 只好天天在太子耳邊提及,折子也一封封的往宣德殿里遞, 但卻如石沉大海, 了無音訊。 新帝未登基,便無法論功行賞,封賞一日未下來, 婁琛高顯等人就不能離京。 高顯實在閑得慌, 就帶著駐北軍下了淮南, 收拾豫王余黨。婁琛刀傷未愈, 高郁怕他跟著出去弄裂了傷口,便直接下了禁足令,直到婁琛肩上傷口都結痂了, 才許人出殿。 傷愈后婁琛倒也提過想要回家,畢竟他也不是無家可歸,京城里還有個小宅子打掃一番也可入住。而且他一個外臣,整日住在后宮算什么事,三天兩天的還可以說是殿□□恤功臣,久了免不得招人閑話。 因此便找了個機會,趁著高郁來看望之時,婁琛提了此事。 婁琛本打算好好言說,分清要害,哪知剛一提及,高郁便拉下了嘴角,作出一副受傷的模樣,可憐巴巴的問:“阿琛是不是不愿與我在一處?” “我也不是想困著阿琛,可實在是怕了。阿琛你可知,那日你渾身是血倒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魂兒都差點嚇掉了……” “從那以后我便每夜都會被夢魘所懾,每日不見阿琛一面,心里便不安生……” “阿琛要搬出去也可以,那我就每日出宮探看,這樣總行了吧?” 高郁深知婁琛脾性,吃軟不吃硬,要是以太子身份命令,婁琛定是不肯,然這般退步,卻像是委曲求全一樣,好不可憐。 婁琛實是無奈,又不想高郁在如此重要之時還要每日抽空來看自己一趟,只好也做出了退讓,商議著搬出太子寢宮,住到原先高顯在宮中時住的偏殿。 偏殿與太子寢宮隔得并不遠,高郁見婁琛已經(jīng)妥協(xié),怕再強求惹他不快,便應了下來。 高郁怕他無聊便給了塊令牌,準他隨時出入皇宮,只是每日需在落鎖前回宮。 這日婁琛無事,練了套劍法之后便想著出宮一趟,去看看駐扎在城外的鎮(zhèn)南軍。 大戰(zhàn)之后諸事繁雜,百廢待興,京城還好,不到半月的時間便已恢復了生機。 茶樓酒肆、商鋪旅店都重新開始營運,出入往來也已恢復正常,逃難離開的那些陸陸續(xù)續(xù)歸家,大街上又熱鬧起來,雖與往日繁華相去甚遠,但卻讓百姓們看到了希望,不再恐慌。 從軍營回來,婁琛沒騎馬,閑庭信步般在街上逛了起來。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婁琛繞著繞著竟來到了“六味居”門前。這家店佇立在此處已有百年之久,經(jīng)歷過數(shù)次戰(zhàn)火的洗禮,仍舊屹立不倒。 婁琛看著時間尚早,就上二樓雅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邊聽書一邊想著之后的事。 說書人聲音洪亮,頓挫遲疾,正講著當年靖王與鎮(zhèn)南將軍征戰(zhàn)西北,驅逐北齊的事。 這段婁琛兩世前后聽過數(shù)遍,早就倒背如流,因此聽著聽著便走了神,腦袋里只想著該怎么跟高郁提回西南的事。 高郁現(xiàn)下連皇宮都不許他離開,想要回西南簡直是難于登天,可他既然答應了舅舅,就斷不可能食言。進退兩難,婁琛實在躊躇難捱,不知如何是好…… 婁琛正想的出神,忽聽耳邊傳來一聲驚呼:“婁都尉,好巧,你怎在這里!” 婁琛一抬頭見來人,也是一驚:“參見世子殿下,殿下您怎也在這里?” “我與小舅舅才從淮南回來,正打算回家,剛巧路過‘六味居’”高顯說著側了側身,后他一步緊隨起來的正是云麾將軍寧澤遠,“剛才在樓下晃了一眼,見與婁都尉有幾分相似,便想著上來看看……一看果不其然,婁都尉好些天不見,你的傷可好些了?” “多謝殿下關心,下官的傷已快痊愈了。” 婁琛剛想站起來行禮,就寧澤遠被攔住:“出門在外不用這么多禮數(shù)……” “就是就是,都是老熟人了,拜來拜去的,你不嫌麻煩,我都嫌煩了。”高顯也跟著附和,說了兩句又轉頭問道,“對了,婁都尉想什么想的這般入神,先前我在樓下叫了你好幾聲也沒聽到?!?/br> 婁琛無意與人分享心中之事,因此只淡淡道:“沒什么,只是在聽說書人講故事,一時感慨,想起了從前?!?/br> 哪知他這么一說,反倒引起了寧澤遠的注意,只見他耐下心來聽了兩句,而后輕笑一聲道:“聽故事……喲,這不是那我姐夫的英勇事跡嗎?婁都尉也不早說,這說書人都是道聽途說,說不得準。婁都尉若是喜歡聽,且聽本將軍為你講上一講?!?/br> 婁琛剛想說不用,高顯就興致盎然的應聲道:“小舅舅也會說書講故事?可怎么從未聽過。” “那可就是你孤陋寡聞了?!睂帩蛇h抬了抬眸子,話雖是對著高顯說的,但視線卻一直未從婁琛身上挪開,“想聽哪段告訴小舅舅,讓小舅舅好好給你說道說道?!?/br> “哪段啊……”高顯眨巴眨巴眼睛,好似真在考慮一樣,好一會兒道,“就從壽州借兵開始吧!小舅舅,你說外公怎這般英勇,當時京城局勢未明,十六路的轉運使都不敢輕舉妄動,怎就他一個敢破釜沉舟,跟著父王就進京了呢?” “所以說你天真啊……”寧澤遠笑了笑,“要是刀架你脖子上了,你是肯也不肯?” 婁琛原本還有些漫不經(jīng)心,聽到此處登時一怔,錯愕的睜著眼看向寧澤遠。 “刀架在脖子上……”高顯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半響沒回過神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不是都說外公是自愿助父王一臂之力的嗎?怎么會……” “老爺子哪兒是自愿,那是你家父王逼的啊?!睂帩蛇h給自己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繼續(xù)道,“當年情況也同今次差不多,北齊大軍壓境,京城局勢不明。只是與現(xiàn)在十萬雄兵相比,當年還要差上很多,剛到西北的靖王根基不穩(wěn),手上可用兵馬也只有七萬?!?/br> “北齊南侵,他親率大軍抵抗,但敵眾我寡,打到后頭連七萬也沒了,堪堪只剩五萬。” “再后來京中局勢緊張,危在旦夕,靖王不得不回京勤王。只是這五萬人他是如何也動不得了,于是便一狠心,只帶了三百輕騎?!?/br> “從西北到京畿,一路上路過二十一個州,整整六路,但他卻一路都沒停,反而饒了點遠路,到了淮南西路?!睂帩蛇h頓了頓,轉頭看向婁琛,“你可知為何?” 婁琛回視之,答道:“因為他時間不夠了,急行軍不宜大部隊前行,一是花費時間長,二是容易暴露。但他又不能離京城太近,否則還未到京,就會被半路被截下來,因此靖王殿下選了離京城只有兩日不到路程的淮南西路?!?/br> “聰明。”寧澤遠打了個響指,“靖王也是聰明人,你說的這些他都已經(jīng)預料到了,而且他也猜到轉運使可能會借口,不出兵,因此他省卻了談判的步驟,直接以性命相挾?!?/br> “當然我家老爺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當時前路未卜,為了以防萬一,也算是為之后鋪路,他也逼靖王立下誓約,若是事成便娶我jiejie為正妃,同寧家結盟?!?/br> “后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靖王圍城三日便攻下了外城?!闭f到此處寧澤遠忽得笑了起來,“只是最后他沒有留在京城,也沒有趁機奪取皇位,剛打完就掉頭回了西北,留一幫看戲得人傻了眼……” 高顯脾性當真是灑脫的很,聽了這般匪夷所思之事,竟無半分驚慌,反倒對其中兇險與奇謀感興趣,拉著寧澤遠的袖子追問道:“小舅舅你怎這般清楚,當年事發(fā)時你也不過十歲出頭……” “十歲出頭就不能參軍了?”寧澤遠揉了揉高顯腦袋,嬉笑道,“你小舅舅我可是□□歲就跟著父親剿匪,不管是圍京勤王還是之后抗敵西北都去了,要不然你以為我這一身的軍功來的那么容易?” 高顯滿眼崇拜的望向寧澤遠,由衷感嘆道:“小舅舅你好厲害,才□□歲就能殺敵剿匪!不過,父王也很厲害,和婁將軍兩人合力就能打的北齊找不著北?!?/br> “你父王的確很厲害,京城解圍之后他立即帶著大軍北上,從側面突入,給了北齊狠狠一擊。打那之后北齊就怕了,再不敢輕易南下,更不敢在邊界線上放肆?!睂帩蛇h笑道,“這次也一樣,才打了兩三場仗,發(fā)現(xiàn)靖王一直未離開之后,北齊那群孬種就慫了,現(xiàn)在守在邊界線上遲遲不敢行動?!?/br> “父王當真勇猛!”高顯咽了咽口水道:“狠絕果斷,真有大將之風,要換了我肯定會先利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類……” “如若利誘不成呢?” “利誘不成?”高顯思索片刻,斬釘截鐵道,“那就再威逼唄!拿刀架脖子上,看他肯是不肯!” “你……”寧澤遠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高顯道,“所以啊,婁都尉,這高家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做起事來很絕的很?!?/br> 高顯委屈的很:“小舅舅你怎么連我也罵了去……” “行行行,不你不算,你頂多是半個?!睂帩蛇h說著收起笑容,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轉頭看向婁琛道,“婁都尉,天家人就是這樣,圣恩榮寵不過一瞬間的事。你跋山涉水去西南借了兵回來,頂多也就掙得一時軍功??蛇@榮耀,坐在龍椅上那人,一揮手就能撤去……” “太子殿下總不能一直不登基,那一天是遲早的。退一步海闊天空,聰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該明哲保身?!睂帩蛇h風流帶俏的桃花眼微微瞇起,帶著一絲危險的味道,“不論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時刻謹記他的身份就好,婁都尉,你懂嗎?” 婁琛默然,這些道理,他怎會不懂,最是無情帝王家,榮寵只是一時的,利益才是永遠的。 “下官知道了?!眾滂∥⑽⒌拖骂^,“多謝寧將軍提醒,下官感激不盡?!?/br> “不用多謝?!睂帩蛇h手指在桌面輕輕一劃,用水寫下一個字,“再過些時日便要論功行賞了,婁都尉你可要拎得清些啊……行了故事講的差不多了,茶也喝夠了,咱們走吧?!?/br> “這就講完了?”高顯顯然還有些意猶未盡,“小舅舅你就再講一些吧,還有三日圍城的事呢,也跟前日一般驚心動魄嗎?” “你要想聽回家問你父王去……”聲音越來越遠,寧澤遠說著說著便已下了樓,優(yōu)哉游哉的朝街的盡頭走著。 長街那頭,卻不是別處,而是京城最熱鬧的花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