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是?!笔最I領命, 轉身離開。 高郁一個人在漢白玉臺階上站了許久, 直到紅日漸起, 朝霞將天邊染成金黃色才挪了挪腳, 朝宣政殿走去。 沒有乘攆車,而是獨自緩步而行,平日一炷香便可到的路程, 他足足走了半個時辰。 一路走來他想了很多, 沒有接那兵符, 是因為來見瑞王之前他已去過后宮, 向圣上討了一塊金牌。 那是成祖回宮后所鑄,足金為體, 正面雕有一威風凜凜的五爪金龍, 背面則由成祖親筆所題“如朕親臨”四個大字。 北有北齊虎視眈眈,南有南疆伺機而發(fā),南梁國庫雖不富足, 但軍力儲備一直還算雄厚, 百年間一直保持在八十萬左右。 這八十萬分布在南梁各地, 平日便是守城護衛(wèi)軍, 保南梁國之安定,戰(zhàn)時便可集結。 以文制武雖能避免手握兵權之人以武犯禁,卻也容易造成擁兵自重, 門閥世家分居十六路把持各路命脈,南梁看似統(tǒng)一實則早已分立。 成祖自江湖中歸來,身邊不乏草莽之士,更能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在位期間鑄此金牌,用以制衡。門閥世家懼其威嚴,即便心中有怨也從不敢言。 當年此金牌就是天子的象征,可號令天下英豪,此令一出,莫說是八千守城兵了,天下皆臣服。 可百年之后,金牌仍舊是那塊金牌,南梁卻不是成祖治下那個鼎盛繁榮的南梁了。世家作大,皇室式微,身為太子的高郁執(zhí)此金牌,卻只調得動八千守城兵…… 高郁手握此牌慚愧不已,若是成祖泉下有知,定會痛罵一句“不肖子孫”。 大廈將傾,南梁再不有所改變,他日他離開之時便是亡國之日。 然則不破不立,也許這次圍亂之戰(zhàn)就是契機。 高郁剛走到宣政殿門口,御林軍副統(tǒng)領阮紹便匆匆而來:“卑職來遲,請殿下恕罪。” “阮統(tǒng)領快快請起。”高郁上前兩步將人扶起,一低頭卻見平日里鐵骨錚錚lt;的gt;漢子竟?jié)M面淚痕,哭得似個稚嫩孩童。 高郁瞬時怔住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阮紹則全然不顧其他,聲淚俱下道:“微臣前日聽說殿下失蹤之時,便知定是瑞王那jian賊從中作梗,本想請命將其捉拿,豈料那賊人早有準備,竟先發(fā)制人,將卑職卸職軟禁……” 危難之下方可見真章,阮紹一直堅信,那個運籌帷幄之中l(wèi)t;的gt;太子絕不會就這樣失蹤,因此即使被卸職軟禁,他也從未放棄過,更沒有向那些走狗lt;一樣gt;背主投賊。 可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太子仍舊沒有一絲消息傳來,就在阮紹就要絕望,打算殺出去與豫王同歸于盡的時候,云家人卻突然出現(xiàn)了。 英雄流血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處。 阮紹這淚掉得不止為自己,還是為天下,明君難得,忠臣難為。 高郁實在不會說安慰的話,只好無奈道:“好了好了阮統(tǒng)領,再這么哭下去,城就要破了,你且先隨本宮進殿中,其他的事以后再說。” 這話果然好用,阮紹聞言立時止住了哭聲,抹了把眼淚道:“卑職遵命?!?/br> 兩人進得宣政殿,方見六部尚書中,除了刑部尚書宋智昨晚便已被關押進天牢以外,皆等候在殿中多時。 一見高郁,除了早已知曉情況的的禮部尚書云仁浦,其他幾人霎時都紅了眼眶。 高郁見勢趕忙岔開話題道:“閑話莫提,城外戰(zhàn)況如何?” 兵部尚書翟言聞言立刻回道:“微臣已派人接手城防,現(xiàn)下正在統(tǒng)計戰(zhàn)損情況?!?/br> 翟言此刻還算冷靜,但先前高郁派人將成祖金牌交到他手中,讓他持此金牌即刻接管的時候,也是驚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南梁文治,因此兵部職位也同其他各部一樣,由擔任過各路轉運使的文官中選出,他也不例外。前任尚書告老之后,為穩(wěn)固朝中各方皇帝將時任永興軍路轉運使的他調任京中,擔兵部尚書一職。 他家只是小小世族,在南梁眾世家中根本不值一提,想要與那些百年世族爭權奪勢無異于螳臂當車,因此在位這些年他并無任何建樹,只隨波逐流保己平安。 他也曾胸懷抱負,也曾躊躇滿志,如今已到了告老歸田的年紀,本以為今生就會如此碌碌無為,卻不料一朝風云突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懼哉! 翟言思及此叩拜道:“殿下,外城若破,臣愿請命一戰(zhàn),誓死保衛(wèi)南梁皇室正統(tǒng)安危?!?/br> 高郁聞言喉間一緊,頗為動容:“翟尚書言重了,現(xiàn)下還不到考慮那些的時候……”說著他朝著阮紹問道,“御林軍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可以一戰(zhàn)?” 阮紹一愣,似是懂了高郁的意思:“回殿下,尚有五千御林兒郎可一戰(zhàn)?!?/br> “好?!备哂羰治粘扇?,“一千人留守皇城,其余人馬都到外城去。” “殿下……” 六人聞言皆是一驚,一千人只能堪堪護得皇城不被偷襲,太子此令便已是決定破釜沉舟,與將士同生共死了。 “不必再說了,你們聽命便是,本宮自由安排?!备哂舻吐暤?,“本宮已回宮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傳出去。” 高郁比任何人都清楚現(xiàn)在的形勢,豫王已兵臨城下,勢在必得。只要攻破了外城,皇城淪陷也是遲早的事。 豫王現(xiàn)在沒有強攻,只是想等瑞王投降,博一個仁義的名聲。若被他知道瑞王已經(jīng)認輸,且皇城已被自己控制,很可能逼得他狗急跳墻。到時豫王若反咬一口,誣蔑他是假太子,那便極有可能功虧一簣。 他,絕對不能現(xiàn)身。 這也就是高郁沒有要瑞王令牌,而是向父皇求取成祖金牌的原因。 連日圍城,將士們大多已經(jīng)疲乏,他雖不能現(xiàn)身,但卻可憑成祖金牌,鼓舞將士的士氣。兩軍兵力懸殊,若真正面迎戰(zhàn)必輸無疑,但若能慢慢消耗,拖到援軍來,便有一線生機。 北齊大軍壓境,靖王的確脫不開身,可西北又何止靖王一員猛將?早在半月前,討伐檄文上位傳到西北的時候,高顯就已經(jīng)與云麾將軍寧澤遠一起動身了,此時應該已經(jīng)突破豫王設在潁州府的攔截,到達了京畿。 西北邊防緊張,高顯只能調動一萬余人,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只要婁琛能及時趕回與他們會合,到時候三軍會師,里應往外和,便可將豫王困于甕中。 然而此時,高郁最為擔心的卻不是城防,而是從西南趕回的婁琛。 這些日子高顯那邊時時有消息傳來,婁琛卻只偶有進展,高郁只知道婁琛已在五日前到達了唐州,可在那之后卻再也沒有消息傳來。 高郁并不怕婁琛會背叛自己,只擔憂婁琛若是遇到什么意外…… 不,不會有意外,絕不可能! “傳令下去,死守外城?!?/br> 高郁轉頭遙望了眼遠方,宮閣高樓擋住了血雨廝殺,隔絕了戰(zhàn)馬嘶鳴,卻掩不住墻頭的烽火。 緊閉雙眼,高郁朝著唐州所在的方向,低聲祈禱。 “阿琛,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殊死一戰(zhàn)無所保留,守城軍死傷過半,苦守半日,終于在晌午十分,等到了沖出重圍而來的駐北軍。 高顯手持龍鱗寶刀,一馬當先,他身后的除了一萬駐北軍,還有京畿營五千兵馬。未免暴露,京畿營的五千人全部混于駐北軍中,藏于后方。 這點人馬在豫王五萬大軍前簡直不值一提,但高顯卻毫無懼色,他甚至跑到了陣前,騎在高頭大馬上,朝著豫王蔑笑一聲道:“皇叔,侄兒這廂有禮了。” “皇侄這是干什么?北齊大軍壓境,西北岌岌可危,皇侄現(xiàn)下應在西北拒敵才是,怎帶著駐北軍到京城來了?”明明在潁州已經(jīng)打過一場,豫王卻好似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駐北軍一般,掛上虛偽的笑同高顯周旋,想看看他玩的是什么把戲。 “這不是聽說皇伯伯有難,因此來勤王了嘛!”高顯嬉皮笑臉的模樣,絲毫沒有兩軍對壘的緊張,“怎么皇叔你也是來勤王的嗎?好巧……咱們要不一起進城?” 豫王豈會受他迷惑,冷笑一聲道:“進城是可以,凡事都得有個先來后到,侄兒后來的自當要懂得禮讓?!?/br> “這勤王還得分個先來后到,本世子還是頭一次聽說。”說著他朝著身后比他笑的還開心的云麾將軍寧澤遠問道,“舅舅你聽過嗎?” 寧澤遠滿眼嘲諷之意,笑到:“哪兒來的狗屁說法,勤王便是勤王,哪有先來后到的理,豫王要是不想進城就趕緊讓開,本將軍還要進城抓瑞王那賊子去!” “你敢!” 寧澤遠話一出,豫王立時怒不可遏,正當想怒罵回去之時,身后突然上來一人,在他耳邊耳語了兩句。 豫王一聽臉色大變,方知高顯此番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登時怒吼一聲道:“把他們給我圍起來,一個也不能放過!” 高顯聞言,暗叫一聲糟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立刻打馬回營。 也就在這時,喊殺聲忽得從側面?zhèn)鱽恚瑖堑年囆捅煌黄?,東北角豁開一個巨大的口子,一隊銀翼軟甲全副武裝的將士沖了出來。 高顯頓時眼前一亮。 婁琛,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結局,越是卡文卡的厲害,求安撫…… 這幾天大概都會在下午這個時間更新了,要趕緊把豫王解決掉,然后虐虐虐攻! 第90章 亂戰(zhàn) “攻城,快攻城!” 令下, 千萬支長箭形成的箭雨將外城籠罩, 破開秋日的烈陽直飛入城中。 攻城車、巨木緊隨其后, 沖在最前的一營分列成兩隊, 簇擁著巨木攻城車, 聲勢浩大地朝著城門沖了過去。 一時間, 喊殺聲淹沒了天地,震懾了寰宇。 豈料,就在這時, 緊閉的城門突然大打開來, 一千身著玄鐵鎧甲的鐵騎兵, 突然沖了出來, 近乎深黑的玄色的盔甲在陽光下反射出令人膽寒的光亮。 御林軍,是御林軍! 高郁將城內最強悍的兵力留到了最后, 就是在等此刻。 三軍會師, 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豫王已如甕中之鱉,逃不掉了! 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鏖戰(zhàn), 從晨曦微茫打到日落西山, 外城周邊死了幾千幾萬人, 到處都是尸體, 到處都是殘骸,護城河被血侵染成暗紅色,在夕陽的余暉中閃著。 天子一怒, 伏尸百萬流血漂櫓。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城墻上的烽火成了戰(zhàn)場上唯一的光亮,無數(shù)亡魂長眠于此,只留這一盞明燈,指引著他們歸家的方向。 結束了? 不,沒有! 城墻之下,高郁從尸山血海中緩步走出,墨色長衫被夜風吹動,在這暗夜之中,幾乎快和黑夜融為一體。 他俯下身,將一御林軍將士的雙眼合上,雖一語未發(fā),但眼中的悲慟卻泄露了此時的情緒。 “報——敵軍已退后五十里?!庇周姼苯y(tǒng)領親自策馬狂奔回報。 “其他人呢?。俊?/br> “云麾將軍正在趕回途中……”阮紹頓了頓,才強自鎮(zhèn)定道:“世子殿下親率五千將士追擊敵軍,婁都尉與于都尉已緊隨其后?!?/br> 高郁忽得一陣暈眩,兩日沒有好好休息的他本就是強撐,一聽此消息,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窮寇莫追,豫王此時已是強弩之末,若逼急了很可能會不顧后果與他們同歸于盡。 “回來,快讓他們回來!”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五十里外,一場廝殺正在進行著。 “這樣不行,前面就是汴河了,豫王還有一批裝備的精良的戰(zhàn)船,到現(xiàn)在都沒出現(xiàn)過。”亂戰(zhàn)中婁琛,來到高顯身旁提醒道,“下官猜想,那些人此時定是在汴河之上,等待接應?!?/br> “那怎么辦!”高顯焦急道,“若當真如此,他們一旦登了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