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接連幾日未睡, 他的眼窩陷落得很深,眼睛里也具是血絲,看起來好不憔悴。 他就那么愣怔怔的看著, 直到小太監(jiān)高抬的手臂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才終于開了口:“念?!?/br> 小太監(jiān)一愣, 雖然有些驚訝但卻很快收起了詫異的表情, 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然后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密信。 來信的是北邊兒隨軍軍機處,專管軍情機密。 自從護國將軍婁琛率軍北上抵御北燕的進攻后, 這樣的密信就會每天一封從不間斷的送到男人跟前。小太監(jiān)倒是看著那人收過好幾封,但拆信還是第一次。 隨侍身邊多年,小太監(jiān)自然知道什么該看什么不該看,所以拆開信之后他立刻進入到“忘我”狀——字還是那些字,但意思他卻是真一個都不知道了。 小太監(jiān)小心的念著:“前日收復兩座城池,大軍抵達南梁邊境靠近蒼藹山后,婁將軍為早日結束鹿戰(zhàn),決定親率三百精兵夜襲北燕大營。然敵軍狡猾,早已埋伏萬人……” “嗒……” 御筆落在桌面上的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夜中顯得格外突兀,小太監(jiān)趕忙停住了聲音,心中一驚:“陛下……” 話還未說完,小太監(jiān)就感覺到一陣風聲從耳邊吹過,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的信已經(jīng)不見了,奪走他手上來信的,正是前一刻還淡然練字的那人。 小太監(jiān)唯恐被發(fā)現(xiàn)窺伺天顏,所以趕忙彎腰跪下,因此他沒有瞧見,高郁持信的手已抖如篩糠。 “陛下親啟。” 白字黑字一如以往遒勁有力,而此刻這些字句卻如鋒刀利刃,一刀刀割在高郁心頭。 “陛下親啟:前日收復兩座城池,大軍抵達南梁邊境靠近蒼藹山后,婁將軍為早日結束鹿戰(zhàn),決定親率三百精兵夜襲北燕大營。然敵軍狡猾,早已埋伏萬人。婁將軍中敵人jian計,拒不伏誅,奮戰(zhàn)到底。三百將士無一歸還,婁將軍跌落山崖,尸首至今未尋至?!?/br> 一滴水珠掉落在信上,將墨跡暈染開,視線落及最后一句,高郁心頭已是血rou模糊。 三百將士,無一歸還,婁將軍跌落山崖,尸首至今未尋至。 跌落山崖……尸首,至今未尋至…… “阿琛……” 你不是說過一定會回來嗎? 你不是答應了朕到時候再也不管朝堂紛爭,一同隱居山野的嗎? 你不是說好重新開始的嗎? 阿琛,你怎么能毀諾呢…… 壓抑而沉悶的笑聲響起,漸漸的這笑聲中竟多了些許哽咽之意。 高郁很想毫無顧忌的嚎啕大哭,宣泄著自己心中的痛與傷,但這些年來的隱忍與偽裝,卻讓他已然忘了該如何流淚,只那一滴從眼角滑落之后,眼眶就像干涸的枯井一樣,酸澀干苦,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永遠挺直的背脊突然彎了下來,他只能緊攥著那封信,像是救命稻草一樣,仿佛那些字句忘記了,信中所言就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阿琛,你騙朕的是不是?你一定早已凱旋而歸,在哪兒躲著看朕笑話是不是? 朕錯了,朕認輸了,你出來好不好…… 阿琛…… *** “阿琛……阿琛!” 高郁猛然驚醒,夢中的悲痛情緒依舊縈繞在心頭,難以散去。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神渙散的望著刺眼的陽光,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一微帶冰涼的的手伸了過來,清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那般的眷念與熟悉:“殿下,您終于醒了……” 那聲音帶著十二分的焦急與慶幸,聽在高郁耳中卻如夏日中的一汪清泉,讓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明。 他轉過頭,看著那熟悉的眉眼,失而復得的喜悅瞬間侵占了大腦,他幾乎下意識的反撲住了婁琛,鉆進了他的懷里:“阿琛……阿琛……還好你沒事……” 忽然被撲了個滿懷,婁琛身子忽得一僵,忘記了動作卻沒忘了提醒:“殿下,小心傷口……” 可高郁卻好像察覺不到疼痛一樣,仍舊將婁琛摟的緊緊的。 “殿下……”婁琛無可奈何的很,只能小心避開傷口,像小時候一樣,一邊拍著高郁的背脊,一邊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嗯。”高郁也不多說,只低低的應了一聲,然后抬起頭,乖巧的像只剛被撿回家的小奶狗,雙眼水汪汪的,直愣愣的看著婁琛。 婁琛這時總算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手探到額頭一摸,果然guntang:“殿下您發(fā)燒了!” 原來他在發(fā)燒么?高郁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半響才反應過來,好像真的是…… 難怪會做那樣一場夢,好多年了啊,他好不容易將那噩夢般的記憶忘記,如今卻又被記起。 “阿琛……阿琛……”高郁低低的叫著,直往婁琛懷里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減少心中的苦痛,才能平復焦躁的內(nèi)心。 婁琛感受到噴在胸口的灼熱呼吸,終于有些急了——這樣下去非燒糊涂不可! 實在不敢再耽擱,婁琛只好低頭道:“殿下,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早離開才是?!?/br> 高郁背后斷掉的箭矢雖然已經(jīng)拔了出來,但事出緊急,此時又在野外,他只能簡單包扎一下,并未做處理。 高郁現(xiàn)在渾身高熱,定是因為泡了河水的原因,這種傷口感染極易導致重癥,必須趕緊到城中找大夫醫(yī)治才行。 “哦……”婁琛說什么高郁都不反對,只乖巧的點頭,其他得便連反應都沒有。 婁琛低頭瞧了瞧緊緊抓住自己褻衣的手,焦急道:“殿下,您先放手……您這樣抓著微臣,微臣都沒辦法動了?!?/br> 正值夏日,兩人身上穿的本就都不多,落水后除去外衫更是僅著一件貼身衣物,高郁此時緊抓的就是那唯一的褻衣。 高郁聞言愣了一瞬,婁琛身上冰冰涼涼,皮rou相貼當真舒服的很,他實在不想放開。 可那焦急的聲音,卻聽得他心頭一痛,為了不惹婁琛生氣,高郁只得勉為其難的松開了手,但末了他仍舊抓住了婁琛的衣角,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兒一樣,搖了搖。 婁琛見狀安撫似的拍了拍高郁的手,而后趁著高郁愣神的功夫,趕忙將搭在一旁晾干的外衫給他穿上。 此時正值午后,距兩人落水已過了兩個時辰。 為了躲避追兵,婁琛帶著高郁一路向北走了兩三公里,在確定沒有人跟上之后才停了下來歇息。 此處正處山林之中,離兩人最近的城鎮(zhèn)乃是楚州,可那里卻是豫王府所在。 然而婁琛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將高郁背在背上,婁琛不再遲疑,飛快朝楚州奔去。 婁琛不敢走官道,只能憑感覺在羊腸小道上穿行。 但山路崎嶇,不時有亂石斷木,婁琛怕背后之人受到顛簸拉開傷口,只得盡量挑好走些的路走,以穩(wěn)住身形。 可這樣一來,路程便變的更長了些。 高郁起初時還緊摟著婁琛的脖頸,可到后來,也許真是燒的沒勁了,高郁手上漸漸脫力,嘴里開始說胡話,只是嘟囔:“阿琛,我好困……” 南方水汽濕潤,他們此時還在山野之中,要真這么睡著,定會加重病情。 婁琛心急不已,卻不敢停下腳步,只能微微側頭像是哄稚童一樣,安撫道:“殿下我們就快到了,您等會兒,等會兒再睡好不好?” 高郁也想聽婁琛的話,可上下眼皮在打架,實在提不起精神:“可是我真的好困,阿琛,我就睡一會兒,一小會兒好不好?” “別睡……”婁琛心急如焚,腳下也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用上了輕功,“殿下別睡,您想想那些牽掛之人……” “想誰?父皇,母妃嗎?他們好好的呢……不用我想……不用……”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竟如囈語一般,幾乎聽不到聲音。 “殿下!”眼見這些都提不起高郁的精神,慌亂之下,婁琛竟口不擇言道,“殿下您不是說過您還有一心悅之人嗎?您想想他啊……” “他啊……他就是個笨蛋,木頭,呆瓜……”高郁聞言忽得低低的笑了兩聲,“阿琛,你想知道他是誰嗎?我就告訴你一個人喲……” 婁琛既要運用輕功急行,又要注意眼前的路,一心兩用已是極致,實在分不出心神來的他聽高郁這么一問后,竟沒來得及考慮,下意識便回問道:“是誰?” 誰知高郁卻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婁琛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正要放下查看之時,高郁卻支起了身子,努力將唇貼在婁琛耳邊,神神秘秘的道:“傻阿琛,那個人不就是你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不開玩笑了,認真的。 至于文里上一世的結局…… 第75章 入城 婁琛腦中驀的一片空白,這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癔癥了, 要不怎么會出幻聽。 怔了一瞬, 差點被腳下的斷木絆倒, 腳步朝前踉蹌了一下,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 就又聽身后的人繼續(xù)道:“阿琛你一定以為我在說笑才不回答是不是?才沒有, 我真的心悅阿琛,好久,好久了……” 接著, 高郁像是終于得了機會一樣, 將埋在心底里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其實, 從第一眼見到阿琛起, 我就覺得阿琛是與眾不同的……只是那時我還年幼,不知道那種怦然間從心中萌動出的感覺是什么, 只想著, 只要能將阿琛你留在身邊就好……所以我去求父皇,求母妃,想讓他們幫忙, 將你賜為我的執(zhí)劍, 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 “后來你成了王弟的執(zhí)劍, 我不開心了好久, 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欺騙了一樣……那些日子我心里頭其實難過的很,明明很想跟你說話,但又拉不下面子, 直到后來……”說著高郁側了側頭,用臉頰輕輕的在婁琛后脖頸蹭了蹭,像只溫潤的小動物一樣,“阿琛,謝謝你那時候救了我,謝謝你沒有放棄我,謝謝你愿意為了我留下來……” “還有,還有那日一起放花燈時,我原本只是想同你說說這些年來發(fā)生的事,結果……阿琛,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說那些話的,我只是氣急了,才有些口不擇言……可是阿琛……”高郁頓了頓,像是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道,“那晚我明明都表現(xiàn)的那么明顯了……你為什么一點感覺也沒有……” “殿下……”婁琛的聲音不由的有些發(fā)顫,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阿琛,我真的好喜歡你,這一世也只愿與你相守,只要你說一聲,江山皇位這些都可以不要,你……你也喜歡我一點好不好,好不好,不用太多,只要一點,一點就好了……” 高郁的聲音悶悶的,甚至帶上了一絲央求的意味,剎那間婁琛甚至有個荒謬的念頭——他若是拒絕,高郁會不會真的哭出來? 不,不可能,高郁一定是燒糊涂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獨立、他強大、他善于將人玩弄于鼓掌之心,這樣的高郁怎么會有如斯脆弱的時候,怎么可能求他。 可從背后傳來的一聲聲壓抑的嗚咽,卻像是帶著倒刺的藤鞭一樣,不停地鞭笞著婁琛纖細的神經(jīng)。 得不到婁琛的回答,高郁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希冀著,央求著:“阿琛,你也喜歡我好不好……阿琛,你說喜歡啊……阿琛……” “殿下……”婁琛終是在這樣卑微的,祈求聲中敗下陣來,咬牙道:“喜歡……微臣,微臣也喜歡殿下。” “真的啊……”終于得了想要的答案,高郁幸福的笑出聲來,“呵,真好,我也喜歡阿琛,咱們……終于兩情相悅了呢……” 這一聲后,高郁就像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樣,失去支撐,徹底昏睡過去。 “殿下,殿下!” 婁琛慌忙停下將高郁放下查看,卻見高郁眼角微紅,黑長[/]如鴉羽的長睫上掛著晶瑩的水滴,在漸漸西斜的陽光照耀下,閃爍出晶亮的光芒。 真的……哭了? 婁琛心中一顫,一種異樣的情緒忽得在心頭蔓延開來。 怎么會沒有感覺呢,被那般炙熱的眼神注視,被那般濃烈的情感包圍,他怎么會可能沒有感覺? 只是這種感覺于婁琛而言太過荒謬,他寧愿當作自己猜錯了,也不愿意相信,高郁可能真的對自己動了情。 可是今日過后,他還怎么當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長嘆一聲,婁琛抬頭望了望漸漸西斜的紅日,決定暫且不管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