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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嫡長孫在線閱讀 - 第97節(jié)

第97節(jié)

    帝王在龍椅上坐下來,抬手示意她落座:“你快些說罷,朕還有些急事要處理?!?/br>
    宋氏笑容微僵,走近站在帝王面前,她一面說一面往帷幕里打量,直覺告訴她,里頭應(yīng)該有個人。仔細(xì)想想,她不記得后妃中他有哪個是特別喜歡的。讓朱明熾這般重視的……究竟是誰?

    要論容貌才氣,自己是嬪妃里最出挑的。她自持甚高,也不會像一些小嬪妃那邊對他曲意討好,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和慎重是不能少的。她自覺因?yàn)檫@個,帝王也會待她慎重幾分,偶爾在她宮里吃飯,卻從不留下過夜,后宮諸妃他皆是如此對待。

    由于有些走神,宋氏不由得說的久了一些,直到朱明熾伸手:“好了,都是些瑣事,你拿主意就行,拿不定的便去問太后罷?!?/br>
    宋氏咬咬唇,還欲再說什么,他已經(jīng)起身入內(nèi)了。宋氏只得跪下送他,片刻之后,她就聽到里頭模糊的說話聲。

    “……怎的還沒睡著?不是很累了嗎……”

    “還是非要朕疼愛你才是?”這話帶著明顯的調(diào)笑,對方似乎拒絕他,總之不太順利,就聽他又道,“你再不睡可就別想睡了……”

    她頭一次聽到一貫嚴(yán)肅冷漠的皇上這般說話。

    這就是他所謂的,有急事要處理嗎?

    總管太監(jiān)劉胡已經(jīng)上前一步,微笑道:“皇上怕是已經(jīng)歇下了,貴妃娘娘請回吧?!?/br>
    這是在表示她不該聽下去了。

    宋氏強(qiáng)露出笑容:“還請問劉爺爺一句,皇上這是與誰在一起呢,我沒記得有哪位嬪妃侍寢啊?!?/br>
    劉胡是只老狐貍,豈會露了帝王的底,只笑道:“奴婢過來當(dāng)差的時候,人就在里面了,要說是誰,奴婢也沒瞧見。”

    宋氏心道狗屁,你一天十二時辰跟著朱明熾,怕是連朱明熾什么時候如廁都知道,會不知道他帳中那人是誰?不過是不愿意說給她聽罷了,也是,朱明熾身邊的總領(lǐng)大太監(jiān),嘴巴緊如蚌殼一般撬不開,她怎么可能問得出來。

    她不再多言,微笑頷首離開。

    跟著轎攆旁的貼身宮婢輕聲道:“娘娘想知道那人是誰還不簡單,只消咱們在此處略等片刻,那人肯定會出來。明天陛下要去地壇祭祀,今日此人不會留寢的,祖制不允。”

    宋氏淡淡道:“你看皇帝,像是守祖制的人嗎?”話雖說著,她卻讓太監(jiān)停下轎攆,說,“那就等她片刻吧?!?/br>
    宮女想說什么,又嘆了口氣覺得不好說。

    當(dāng)年對身為二皇子的陛下萬般嫌棄,進(jìn)宮了也是如此,陛下不過是礙著宋家顏面,給了貴妃的位分,一天也未曾侍寢。不過皇上不讓后宮侍寢也不是一兩天了,太后著急也沒用,畢竟萬般的事都是皇上說了算。他不喜歡后宮的女人,就當(dāng)真是碰也不會碰。

    看一看這人是誰也好,比著皇上喜歡的模樣來,總能好些。

    寒風(fēng)吹過,蓮臺里的蠟燭跳動。

    長寧這日沒有留宿,一則朱明熾明天要祭地壇,他自己不在意這個,趙長寧卻不想陪他。二則她還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綻,叫朱明熾察覺了異樣。所以就從乾清宮里出來了,路上還思考著吏法新編的事,她最近與翰林院大學(xué)士、刑部侍郎著手重編吏法,要翻閱的典籍很多。

    那個人影逐漸近了,宋氏的眼睛微微一縮。

    紅蔻丹的手指,緊緊抓住了手帕。

    這個人她怎么會不認(rèn)識,這不就是號稱最年輕的四品官,大理寺少卿趙大人嗎?他家與自己家族還有些過節(jié)。

    方才是他在里面?

    難不成,帝王其實(shí)是好男色?

    趙長寧已經(jīng)看到了貴妃的轎攆,停下行禮:“微臣叩見貴妃娘娘?!币?yàn)槭莾?nèi)宮女眷,她最好還是避開為妙,便準(zhǔn)備后退。

    宋氏看著他那張比女子還要秀美的臉,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沖上心頭,難怪!帝王對后宮視而不見,分明就是喜好男色!此人年紀(jì)輕輕位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不過是以色侍君主,帝王尤其喜愛,才破格提拔的吧?

    如此妖媚貨色,媚亂朝綱,配得上做官嗎?

    強(qiáng)壓著內(nèi)心深處的厭惡,宋氏冷冷道:“我未讓你退下,趙大人擅自退下,可是不敬?”

    大家遇到宮眷都會請安后立刻避開,這不是常識么。

    長寧一愣,仍舊跪下:“娘娘可是還有吩咐?”雪天路冷,磚地結(jié)冰,片刻就開始寒氣入骨。

    宋氏厭惡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道:“本宮方才在殿內(nèi)聽到一些事,卻是說也說不出去,只是本宮有句話當(dāng)與趙大人講……”長寧聽到這里,心下已是一沉。剛才貴妃來稟報(bào)事情,聽到帝王說那些話,恐怕是猜到了她與帝王的關(guān)系了……

    “趙大人也是讀圣賢書長大的,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髞y朝綱的妖孽之物,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峙纶w大人的座師,知道趙大人竟然以色侍君主,也會不恥趙大人的為人,恨自己教了這么個學(xué)生吧?”

    趙長寧手心掐緊,面無表情道:“貴妃娘娘誤會了?!?/br>
    “誤會?”宋氏冷笑,正欲再駁斥此人,背后宮女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道,“娘娘,不可……”

    此人畢竟是正四品的大臣,他就算真有過錯,也輪不到娘娘說什么,娘娘這是氣昏頭了。

    他日皇上若追究起來,娘娘也難辭其咎。

    宋氏卻不管宮女的阻止,低聲道:“這樣不要臉的人,便是我今日斥責(zé)他,他敢把這話傳出去嗎?他恐怕自己都嫌丟臉吧?”

    “娘娘。”趙長寧四平八穩(wěn)地道,“倘若娘娘只是為了些莫須有的事指責(zé)下官的話,下官恐怕不能奉陪。倘若有別的罪責(zé),還請娘娘上書皇上或者都察院吧,下官告辭?!闭f著她叩頭起身,然后拍了拍官袍上的冰碴,繼續(xù)往前走去。只是與來時比,腳步略微遲緩了一些。

    宋氏氣得發(fā)抖,這樣一個妖媚東西,魅惑皇上使他無心后宮,他還有理了!

    但正如趙長寧所說,他雖然是正四品,貴妃形同從一品,但她沒有理由干涉朝臣諸事,這是大忌。

    宋氏在他背后冷笑道:“趙大人,你這般自輕自賤,他日史書工筆,恐怕你也是滿紙荒唐吧!”

    趙長寧不再理會她,靜靜地走下了臺階。

    等上了宮門外的馬車后,她突然捂著嘴,干嘔了許久。

    給她趕車的燕云山聽到了,撩了簾子進(jìn)來:“大人,您怎的這毛病還沒好?要不您返回去,找太醫(yī)院的給您診治一番?”他怕大人這病久了傷胃,覺得是宮外面的大夫功力不夠的緣故。

    “無妨。”長寧拿帕子擦嘴,馬車內(nèi)烤著火爐,她怎么可能找太醫(yī)。

    一把脈,什么都藏不住了。

    朱明熾要留她在身邊,后宮又有宋氏在。她是大理寺少卿,宋氏拿她無可奈何,她如果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女人呢?宋氏想將她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靠皇帝的庇佑?開什么玩笑!

    “你派人去找柳大夫過來。就說是上次約好的藥,該拿過來了?!遍L寧淡淡地說。

    若再慢些,那男人恐怕就要察覺到端倪了。

    馬車駛離宮外,宮內(nèi)朱明熾打起精神,打算再閱一會兒奏折再睡。

    劉胡進(jìn)來將蠟燭換了一盞三柄的,室內(nèi)頓時明亮起來。他附首過去,在皇帝耳邊低語。

    “哦?半月請了三次。”朱明熾翻閱奏折,“可是哪里不舒服?”

    “奴婢不清楚,聽說是傷寒?!?/br>
    朱明熾笑道:“傷寒能傷半個月?怎么方才見她好好的,估計(jì)是有別的事找這個柳大夫,你把人給朕帶過來問清楚?!?/br>
    劉胡應(yīng)喏去了,但不過片刻他又過來回話了:“陛下,那邊剛又把人請過去了?!?/br>
    朱明熾這次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筆一放。

    “沒說找過去是為什么?”

    “沒有,只聽說拿了幾包藥,匆匆過去了。”劉胡說,“按您的吩咐,撬了藥柜,拿了藥方出來給您看?!彼阉幏綇男渥永锬贸鰜恚蜷_后雙手遞給了帝王。

    朱明熾接過來,但他不通藥理,上面寫的什么也不知道。示意一眼劉胡,劉胡已經(jīng)明白了,立刻出去傳許太醫(yī)。

    可憐許太醫(yī),快七十歲一個老頭了,總是半夜叫人從床上挖起來,以為帝王突發(fā)疾病,帶著徒弟提著藥箱匆匆趕往乾清宮。

    到了乾清宮,燈火通明,帝王正拿著張藥方沉思,看樣子沒病。

    許太醫(yī)叩地行禮,朱明熾招手:“不要多禮,過來替朕看看這張藥方是做什么的?!?/br>
    許太醫(yī)無語凝噎,不過是一張藥方單子,皇上您隨便找個值房的太醫(yī)看就是了。非要把他一個掌院太醫(yī)半夜叫來,他哪里敢說半句,抹了把額頭冷汗就上前去接單子,掃一眼就明白了,放下單子再磕頭:“陛下,瞿麥六兩,通草、桂心各三兩,牛膝、榆白皮各四兩,此方為《杜氏女科輯要》中墮胎一方……”

    他話剛說完,只見皇帝臉色大變。

    頓時又青又白,似喜似怒,俄而陰云密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好!好的很!”

    劉胡一見皇上發(fā)怒,嚇得已經(jīng)立刻跪下了,他早也知道趙大人是女子了,別人瞞得住,他可是瞞不住的?;噬弦o你的胎都敢不保,圣怒難犯,趙大人!您這膽子是包天了??!

    “你跟朕一起。”朱明熾立刻站起來,告訴劉胡,“錦衣衛(wèi)準(zhǔn)備出行,立刻跟朕外出。”

    “皇上,深更半夜……”劉胡想說您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朕的兒子要被她殺了,你給朕閉嘴!”朱明熾斗篷披在肩上,語氣沉得要?dú)⑷肆恕?/br>
    第97章

    四下一片寂靜。

    柳大夫的藥已經(jīng)送了過來,顧嬤嬤差人去煎藥了。

    一直到煎好的藥送進(jìn)了屋內(nèi)。

    “大人, 您可是考慮好了。”顧嬤嬤不知道為何, 手心也是冷汗津津的, “您當(dāng)真不問……那人,他若是有天知道您私自落胎, 震怒之下……”

    長寧拳頭握緊又舒開, 緩緩說:“這件事母親不知道吧?”

    “大太太不知道,奴婢替您瞞著呢?!迸赂]氏知道反而壞事, 這件事自然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顧嬤嬤誰也沒說?!霸豪锏难绢^都遣散會了, 奴婢讓柳大夫等在稍間里,如果有什么問題, 他也能應(yīng)付?!鳖檵邒咂巾樍藲庀?, “您聽我說,湯藥服下之后會有痛意,比您來月事可能還要痛一些,隨后會排血,大約要痛半個時辰。您得臥床休養(yǎng)半月才能下地……”

    “半月不行,他會起疑的。”長寧道,“三四天足矣?!?/br>
    一席話說得顧嬤嬤又開始摸眼淚:“民間女子但凡胎落,都要當(dāng)成小月子休養(yǎng), 至少是要在床上躺一個月隔風(fēng)的。否則落下病根,您會終生難育??!”

    湯藥熬成nongnong的一小碗,盛在茶盅里, 冒著熱氣。

    長寧把茶盅端在手上,手開始發(fā)抖。

    她盯著顫抖的水面,手背繃出了青筋。

    她下不去手,她的孩子……她下不去手!“嬤嬤,我聽人家說,喝這藥還是有意外的……”她輕輕地說,“或者,喝了也下不來,活活痛死的,是嗎?”

    顧嬤嬤抱住了她的手臂,哽咽道:“咱們不打了吧,不打了!您去告訴他,辭了官職就養(yǎng)在他身邊生……”

    “嬤嬤,您不知道。”趙長寧喃喃道,“這個事情沒有這樣簡單的。我自小女扮男裝,這是欺君罔上,我若是恢復(fù)了身份,只會淪為眾矢之的。頭先的朋友、老師不恥與我來往,趙家里我也淪為一個普通女輩。進(jìn)宮更是可笑了?您看宮里是什么樣的,與趙家為敵的有多少?我沒有身份依仗,怎么與她們斗?朱明熾的性子,我有孕他必將我放在他身邊,就算不放在他身邊,難不成我還能瞞得住文武百官?”

    她知道!她什么都想過!

    顧嬤嬤老淚縱橫。長孫一直都是最聰明理智的那個,她怎么會忘了。

    一想到長孫說的那些場面,她便毛骨悚然。習(xí)慣了長孫作為男子在家里說一不二,在朝堂上為官為民,怎么受得了她被別人侮辱?

    “我就是心疼您……”她把她摟在懷里,像她還是個孩子一樣緊緊抱著她,“您要是真的生而為男就好了……您要真是男的就好了……”

    這個世界,賦予了男子太多太多的優(yōu)勢。

    而她呢,想要這樣的東西得付出千萬倍的努力,稍不注意還會失去。

    顧嬤嬤突然生出一股憤懣不平,以及濃重的悲哀。

    “好了嬤嬤,”長寧安慰地抱了她一下,放開了她,“您先出去吧?!?/br>
    顧嬤嬤久久舍不得放開她,被長寧輕輕按了下手背。而長寧站了起來,她看著門開了又關(guān),她盯著藥碗良久,終于又端起了碗。

    藥碗藥液盈盈,她仍然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