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未想明白，臉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扇得她直接從椅子上跌落到地上，兩眼發(fā)黑。

    “孽畜！”韓老爺震怒，“你丟盡了我們韓家的臉！”

    宋大夫不愿多事，轉(zhuǎn)身就走了，對這個家失望得很，越發(fā)的不想待了。

    韓夫人已然淚目，她也氣女兒做出這種丟人的事來，但是那終究是她的女兒。她跪在地上抱住丈夫的腿，求道：“老爺息怒，是嫣兒的錯，是我這當(dāng)娘的錯。”

    韓老爺一腳將她踹開，氣得渾身發(fā)抖：“你教的好女兒，韓家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韓嫣見母親被打，上前要攔，又被韓老爺踹在地上。這一踹，像肚子里有個炮仗裂開，沖向全身，痛得她滿臉慘白。

    一直坐著的柳鶯見她這個模樣，稍稍一想，立即起身走到她身邊。

    韓光見了，也忙上前，怕此時震怒的父親連累了柳鶯。

    柳鶯的手剛觸及韓嫣的肚子，就被她罵道：“賤丨人不要碰我！”

    柳鶯冷笑：“不想死就別動?！?/br>
    韓嫣實在是疼得厲害，一時不敢動。柳鶯摸了摸，對韓光說道：“快喊女醫(yī)來一趟，不然孩子保不住了?！?/br>
    韓嫣一聽，又掙扎起來：“保不住就保不?。∥也灰?！”

    柳鶯柳眉高挑，冷聲：“孩子保不住，你也別想活，千金大小姐的身體養(yǎng)得這么差，你到底有沒有在乎過自己的身子？”她又對韓夫人說道，“你這當(dāng)娘的就不曾關(guān)心過你的女兒？”

    韓嫣愣神，韓夫人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被一個妾侍指責(zé)，她心中不悅，可又并非沒有道理。

    韓老爺見局面愈發(fā)混亂，狠了心說道：“讓她去死，死了還能留個好名聲。難道真要讓她生了孩子出來？”

    柳鶯頓覺驚愕，驚得說不出話。倒是老太太發(fā)了善心，說道：“說什么胡話，快找產(chǎn)婆女醫(yī)來?！?/br>
    韓光已經(jīng)出去找人了，唯有韓老爺在那生悶氣，頭痛起日后的事來。下人的嘴只怕要堵不住了，遲早會傳到外頭。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韓光喊了女醫(yī)來，柳鶯也出去了，略覺失神，手上還沾了一點韓嫣的血，黏在手上，隱約聞得見血味。

    韓老爺早就走了，韓光等女醫(yī)進去自己也出來，見柳鶯站在那，本來想走，想了想上前說道：“方才謝謝你為我說話?！?/br>
    “沒什么可謝的。”柳鶯對他十分淡漠，不愿給他一點念想。

    韓光默了默又道：“既然沒什么可謝，那我要跟你道歉，連累你受辱?！?/br>
    “受辱？”柳鶯盯著他，忽然笑了笑，“三姑娘句句實話，不是么？我的確是青樓出身，她罵得沒錯?！?/br>
    韓光看著她，她越是坦然說著她的身世，他就越覺得她其實很在意這件事。柳鶯見他看自己，欠身跟他告退，不再跟他多說半句話。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柳鶯沒有立刻回房, 她坐在涼亭中呆坐了半晌，想起許多往事，眉間滿堆憂思。直到想起快到兒子平日醒來的時辰了, 這才起身回房。

    她剛到門前, 下人就說韓老爺早就來了，在里屋等她。

    她提裙進去, 緩步走到黑了一張臉的韓老爺身旁，替他揉肩：“老爺別動怒, 傷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韓老爺沒有吭聲, 喝了幾杯酒才道：“你是怎么看出嫣兒方才可能會小產(chǎn)的事？”

    柳鶯微愣, 他的語氣并不好，是在質(zhì)疑。她緩緩坐下身，神色淡漠：“老爺其實是想問, 是不是我曾小產(chǎn)過，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

    韓老爺沉聲：“你說，我不怪你?！?/br>
    柳鶯輕輕掃了他一眼，明知道他會怪, 會不高興，但她還是說道：“我十二歲就出來接客，碰見老爺之前, 已在青樓待了四年。四年……恩客多得我也不知道有多少?！?/br>
    韓老爺?shù)娜^已經(jīng)緊握：“所以你果真在這之前就懷過孩子，孩子呢？”

    “沒了?！?/br>
    韓老爺終于忍不住，因女兒的事已有頗多怨恨在心頭，此時知道她又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 不由大怒：“臟東西！”

    柳鶯一愣，不禁冷笑：“老爺以前不知道我有過許多男人？畢竟我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呀，否則老爺又怎么會看上我。”

    “不一樣！你的肚子不干凈，成兒也不干凈！”韓老爺突然想到了什么，“成兒是不是我的種？”

    他說別的柳鶯都不氣惱，罵她臟東西她也不氣，可唯獨提起兒子，她頓時氣得發(fā)抖：“老爺是覺得我跟了你之后還跟別的男子鬼混？我雖出身青樓，可我比你的女兒干凈！至少我不會跟別人茍合！你以為我愿意入風(fēng)塵，你以為我愿意被人糟蹋！韓有功，你替我贖身，我感激你，一心一意跟著你，可你不該懷疑我！”

    “閉嘴！”韓老爺猛地抬手扇了她一記耳光，聲音大得連門外的下人聽了也是心頭一顫。

    柳鶯愣神，這一巴掌，把她的心都給打碎了。她沒有落淚，瞪著他說道：“我曾跟二少爺說過，成兒跟他有幾分相似，不知他兒時是不是也跟成兒一樣。二少爺是您的兒子，那成兒與兄弟相似，也是您的兒子啊……難道老爺覺得琴姨娘也偷人了？”

    韓老爺更是氣惱，將滿腹怨氣發(fā)泄在她身上，柳鶯不是沒有挨過打，以前是老鴇動的手，后來也碰見過許多粗暴粗鄙的恩客，但她從來不覺得委屈，因為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命了。

    但如今對她施暴的人卻是她一心一意要跟的人，是她兒子的親爹。她疼得實在受不了，拿了桌上花瓶胡亂扔去?；ㄆ坎]有扔中韓老爺，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巨大動靜終于讓外頭的下人有了契機進來，急忙勸架。

    韓老爺也打得累了，憤怒離去，臨走時讓下人看好她，不許讓她離開大宅半步。

    他始終不信，一個青樓出身的女人，會在漫長的八年中為他守身。只是說起來，韓成的確跟韓光長得像，母親又說韓光像兒時的自己，所以韓成應(yīng)當(dāng)是他的孩子。

    韓老爺心頭煩亂，這烏煙瘴氣的家，他半刻都不想多待。

    “你不知道當(dāng)時老爺多生氣，夫人都傻眼了，琴姨娘就像追兵，死死咬著，場面太混亂了?！碧一▽⒃缟下爜淼氖虑檎f得天花亂墜，嘰嘰喳喳說了大半天，“我一點也不覺得三姑娘可憐，禍從天降的阿卯你才可憐極了?！?/br>
    “能撿回一條命就很好了?！卑⒚藘蓚€時辰，已經(jīng)清醒多了，就是不敢動，一動就疼，“桃花，你等會回房去拿我的衣服來?！?/br>
    “好呀?！碧一ㄓ值?，她為躲過一劫的阿卯高興，看不見她的傷也沒覺得憂傷，反而興致勃勃地跟她說道，“你知不知道是管家抱你來的？跑得可快了，一臉著急?！?/br>
    阿卯知道，都知道：“嗯。”

    “不過三姑娘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太讓人意外了，她也不羞?！碧一〒u搖頭，“三姑娘自個就是不說誰是jian夫，可家里一個護院突然就失蹤了，所以老爺懷疑是那個人，正讓人抓他回來。還有，老爺很生氣，把大宅的事務(wù)都暫時交給琴姨娘打點了?！?/br>
    “夫人現(xiàn)在也沒心思管這些吧?！?/br>
    “嗯，不過老太太也生氣，所以感覺琴姨娘要上位了，她好歹還有個光少爺。這次也多虧了他，才能證明你的清白?！?/br>
    明白事情真相的阿卯驚嘆謝放籠絡(luò)人心的手段，不過總覺得，謝放也是利用了這件事來打壓大夫人，扶琴姨娘上位。

    難道謝放忠心的是韓光？

    阿卯想不透他，但謝放在她的心中，已無危險。他要借刀殺人，她就讓他借。他要借她做助力，她也讓他借。

    既然他不愿破繭而出，那她就自己進去。

    桃花念叨得累了，消停了一會。就這一會，謝放已到門口，因沒聽見動靜，就進去，剛露了臉，就看見那喜鵲般的桃花坐在那，一見他就站起身，笑得十分意味深長：“管家來啦，那我走了?！?/br>
    謝放攔她：“不必，我路過，這就走?！?/br>
    桃花眉眼已彎，瞇眼笑出一條銀河來：“管家這是路過哪里，您會穿墻術(shù)不成？好了，待著吧，我走了。”

    等她出來，她才猛然想起，阿卯現(xiàn)在好像……沒穿衣服？

    她羞紅了臉，轉(zhuǎn)身要回去，但這要怎么開口說？到時候更尷尬呀，反正有被子遮掩，應(yīng)當(dāng)沒事。

    謝放以為桃花過來給她帶了衣服，但他忘了一點——那是桃花，是大大咧咧并不心細(xì)的桃花。

    阿卯這次緊捉被子，怕他又不知道伸手來撩，只露了張臉出來，問道：“三姑娘真的有身孕了？”

    “嗯，差點沒保住，還好女醫(yī)醫(yī)術(shù)不錯。”謝放說道，“你傷好些了沒？”

    “好些了?！卑⒚值?，“約莫又得躺十天?！?/br>
    “夠么？”

    阿卯笑看他：“不夠的話，管家是不是要用私權(quán)，讓我再多歇半個月？工錢照給？”

    謝放笑了笑，總覺得此次過后，兩人間隙又小了許多，幾乎成縫，誰再往前一步，便可跨過這條縫隙。

    他最猶豫不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阿卯的事了。

    阿卯見他又要入繭深處，立即說道：“管家，等我的傷好了后，你還教我認(rèn)字么？”

    謝放默然片刻，說道：“教的?！?/br>
    “先教我寫我的名字吧。”

    “好?！?/br>
    阿卯頓了頓，喉嚨微澀，低聲：“我也想知道管家你的名字怎么寫。”

    謝放看了看她，說道：“我的名字太難，先學(xué)簡單的。”

    這是讓她聽不懂的拒絕，因為不知道是為了她好，還是不想教。阿卯并不氣餒，他就算是石頭心腸，她也不氣餒，反正從她說喜歡他開始，她就知道他不會輕易點頭。

    纏在他身上的千絲萬縷，阿卯會耐著性子，一根一根解開，直到解開那萬條絲線，入他心底。

    謝放見被子又被她拉到嘴邊，忽然想難道阿卯還沒有穿衣服？他稍有遲疑，看著阿卯，忽然覺得剛才直言的話有誤會，想跟她解釋——

    他的名字真的很難寫。

    放字一點都不難寫。

    然而他的名字很難寫。

    終有一日，他會教她，告訴她——

    “阿卯，這是我的名?！?/br>
    韓家三姑娘的事很快就在橫州傳開了，百姓對這種高門大戶的事情更為上心，稱為驚天秘聞，說得更神乎其神，韓嫣的名聲算是徹底壞了。韓老爺去談生意，雖然對方不說，但他還是覺得商友在暗暗嘲笑他，讓韓老爺心中郁悶。

    因為氣惱，內(nèi)宅的事他基本都交給了琴姨娘，也不打算再交還妻子，他今生最為羞辱的事，就是女兒這件事，而且長子已癡傻，家業(yè)遲早要交給二兒子，所以讓琴姨娘打點家宅，也不為過。

    別人都說寵妾滅妻是禍?zhǔn)?，他就是太在乎這種事，所以才讓妻子掌權(quán)多年，誰想她將事情管得一團糟。賢妻不賢，那他還要這妻做什么？

    房里他是早就不回了，琴姨娘那他也不想去，想來想去只有柳鶯那待得舒服。想到那日他沖動動手，也覺后悔，就去買了許多首飾布料讓下人送給她。晚上想著她氣該消了，就過去找她。

    但一會下人出來，說道：“老爺，姨娘身子不舒服，說臉上傷還沒好，不愿讓您看見一張丑臉，等過幾日好了再見您?！?/br>
    韓老爺知道她還生氣，自知理虧，也沒強闖，在外頭大聲道：“你好好歇著，不著急，養(yǎng)好身子，要什么補藥就讓丫鬟們?nèi)旆磕?。?/br>
    在屋里品著小酒的柳鶯冷冷一笑，心有厭惡。

    等韓老爺走了，她就立刻起身去庫房，準(zhǔn)備將名貴的藥材搜刮掉一半，心疼死他。

    她又另有打算，韓老爺這人著實無情，能對她下一次手，就會有第二次，那她該為自己和兒子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