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北城的天氣已經(jīng)完全冷了下來,路上行人的穿著越發(fā)厚重, 連那些最愛美的姑娘也不得已套上了羽絨的外衣。 回到家里,楊教授正靠在輪椅里看著電視, 回頭瞧見蔣子虞回來, 咧開嘴, 露出一個孩子般的笑臉,一下子讓屋外的寒冷消散了不少。 蔣子虞放下行李, 輕輕地走過去抱住她,把頭埋在老太太的脖子里, 小聲喊了一句:“外婆?!?/br> 楊教授露出一副很清明的樣子, 抬起手, 意外的摸了摸蔣子虞的頭發(fā), 笑著回答一句:“誒, 寶寶。” 蔣子虞眼睛里的淚水忽的就那么涌了出來, 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 滿臉期待地問:“外婆…你記得我嗎?” 楊教授這會兒又不認得人了, 只歪著腦袋鼓著一雙好奇的眼睛, “嘿嘿”地笑了起來。 廖燕從廚房里出來,看見蔣子虞,格外開心地告訴她:“蔣小姐,今天老太太胃口特別好,中午吃了兩碗飯,下午還喝完了一整碗排骨湯呢?!?/br> 蔣子虞站起來, 笑著對她表示感激:“謝謝你了啊廖阿姨?!?/br> 廖燕“嗨”了一聲,抹著手上的水,不好意思地回答:“你這丫頭都把我弄得不知道怎么說話了。來來來,洗個臉,咱們先吃晚飯,對了,門口那個是你男朋友?。苛粝聛沓圆?,今天我煮了不少飯,多雙筷子夠的?!?/br> 蔣子虞連忙搖著手解釋:“哪里,那是哥哥的助理,今天到機場接我?!?/br> 說完,又回頭看著門口的梁呈問:“梁秘書也留下來隨意吃一些吧,今天辛苦你,飛機晚點等了這么久?!?/br> 梁呈沒有拒絕,干脆地點著頭回答:“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啊?!?/br> 蔣子虞抿嘴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臉帶笑意地說:“去洗個手吧,我先回屋換身衣服?!?/br> 從屋里換完衣服出來,廖燕已經(jīng)把老太太推到了餐廳里。 蔣子虞路過客房,發(fā)現(xiàn)梁呈正站在屋里看著窗外,停步,輕聲問了句:“梁助理還不吃飯嗎?” 梁呈回神轉(zhuǎn)過頭來,臉上帶著一點尷尬,“嗨”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煙癮犯了,正巧見這個窗臺上有煙灰缸,過來抽一根。” 蔣子虞擺手表示不用介意,輕聲告訴他:“這里是哥哥的房間,那煙灰缸是哥哥之前留下來的。” 梁呈笑了笑,語氣平靜地問:“教授,平時在這里留宿的多嗎?” 蔣子虞微微一怔,搖著頭回答:“不、不多的,哥哥就只是偶爾周末來看看外婆。” 梁呈低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沉默的空氣壓得蔣子虞一時有些喘不過氣。 蔣子虞在梁呈面前一向有些拘束。 這人是談首長派下來的,性格不如劉紹平外向活潑,論關(guān)系也不如李然那樣與自己親近,有時在一起站著,兩兩沉默,蔣子虞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質(zhì)疑與打量。 輕咳一聲,打破了此刻的沉默:“那梁助理,你抽完煙就來餐廳吃飯吧,廖阿姨的飯菜做得很不錯的。” 梁呈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點頭答應(yīng),直接低頭把還剩了一半的煙頭擠滅扔在那煙灰缸里,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一頓家常便飯并不十分豐盛,廖燕時不時問一句蔣子虞在西藏看見的新鮮事兒,梁呈偶爾也插上一句,倒也算得上溫馨。 飯后梁呈特地幫著洗完了碗,又與老太太聊了幾句才穿上大衣轉(zhuǎn)身告辭。 蔣子虞回談賦的屋子收拾煙灰缸,無意間偏頭往床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絲被人翻動過的痕跡。 談賦以前在英國時是不允許別人進他的臥室打掃的。 他這人看書向來不喜歡用書簽,基本上是看到哪里就那樣隨意攤開著,有時腦中忽的閃過什么思路還會就近拿一張紙記錄下來,那些鬼畫符似的東西看上去復(fù)雜無比,普通人的確不知從何整理起。 此時,那床頭原本攤開的學(xué)術(shù)雜志被人悄悄合上,和旁邊的工具書一本壓一本地放在一起,乍一看很整齊,但熟悉談賦的人卻會覺得怪異。 兜里的手機在這時忽然響起來。 蔣子虞接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談賦基地的號碼,剛才疑慮的心情漸漸放松了下去,走到他的床上躺下,把臉埋進床頭的枕頭里,輕聲喊了句:“哥哥。” 談賦聽見她的聲音,之前因為工作產(chǎn)生的煩惱一下子也淡了不少,往座位的后背上一靠,捏著自己的眉間,沉聲問:“快睡覺了?” 蔣子虞搖了搖頭道:“…還沒呢,今天飛機晚點,剛剛吃完飯帶著外婆散了步回來?!?/br> 說完,又想起什么,開口問他:“對了哥哥,廖阿姨剛才吃飯的時候說,六單元的王老師要跟著女兒出國了,她家里的狗想找個新主人,平時那小家伙對外婆挺親的,想問我們能不能收留下來。” 談賦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你自己覺得呢,你想要養(yǎng)?” 蔣子虞支吾一陣,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有些想。你也知道,自從咪咕走了之后,我就沒有養(yǎng)過狗了?!?/br> 咪咕是以前蔣子虞在英國時養(yǎng)的一條拉布拉多,蔣子虞十四歲那年老死了,算是她年少時極為痛心的事情之一。 談賦閉著眼睛沒有說話,腦中不斷回想著蔣子虞小時候抱著咪咕傻笑的模樣,嘴角漸漸帶上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談賦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是一個念舊的人,除去數(shù)字與公式,他這一輩子愿意刻意去記的東西其實不多。即使是母親的離去,也只是被他妥帖的把它安放在了某個合適的時光里。 只有蔣子虞,有關(guān)于她的事情似乎總是有些特別,好像無論何時回想起來,它們都能那樣鮮活如昔。 人說春有百花秋有月,涼風(fēng)入秋,冬天不能錯過的就是一趟好雪。談賦對此深以為然,所以在他心里,萬事順遂,順的也不過是自己的這一顆心而已。 “你要是想養(yǎng)就養(yǎng)著吧,家里不是請了另外一個阿姨嗎,我之后會跟她們說這件事,順便加些工資,你不用太cao心?!?/br> 蔣子虞聽見談賦的話,立馬開心地笑了出來。 那咯咯的笑意聽在談賦的耳朵里,就像孩童得到糖果時最單純的滿足,簡單而有感染力,連帶著他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姚之平這時正巧洗了澡出來,看見那邊談賦的模樣,不禁有些驚訝,忍不住開口打趣了句:“喲老談,和小情人兒聊天吶?” 談賦輕咳一聲回答:“沒有,家里養(yǎng)的寵物在鬧脾氣呢?!?/br> 蔣子虞聽見電話里的聲音,立馬沒底氣地輕喊:“我才沒有鬧脾氣,不對,我才不是家養(yǎng)的寵物?!?/br> 姚之平感覺挺新奇,畢竟談賦這人對誰都冷冰冰的,實在看不出家里養(yǎng)了寵物,還是這么負責(zé)的人。 輕笑一聲,擦著頭發(fā)問:“養(yǎng)的什么啊,狗還是貓?我媳婦兒倒是養(yǎng)了只金毛,可愛是可愛,可太粘人了點,我實在有些吃不消?!?/br> 談賦笑了一聲也不回答,沉默一陣,只告訴他:“我這個也挺粘人的,我只要在家里,她都巴不得天天跟我睡一張床上?!?/br> 蔣子虞被他一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嘴里嘟囔著“壞蛋”,不愿意再搭理他。 談賦也知道她害羞了,見姚之平離開,微微低下聲音,輕笑著問:“怎么,生氣了?” 蔣子虞從枕頭里揚起臉蛋,壞笑了一下,故意放輕聲音,用細軟的嗓音告訴他:“哥哥,我現(xiàn)在在你的床上。枕頭上都是哥哥的味道。” 談賦沒想到這小妮子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尷尬地問:“你去我的房間做什么?!?/br> 蔣子虞嘴角越發(fā)得意地彎了起來,如情人俯在耳畔一般的呢喃細語:“因為想哥哥了呀。桐桐這么粘人,只要哥哥在家里,巴不得天天和哥哥睡在一起?!?/br> 說完,又故意翻了個身,鬧出一點聲響,“唔”了一聲,輕聲說:“哥哥,我現(xiàn)在把睡裙脫掉了,身體就貼著哥哥的床單哦…” 談賦知道蔣子虞是故意的,但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想象,身上本能地升起一股不為人知的燥熱,沙啞著聲音道:“桐桐…別鬧…” 蔣子虞挑了挑眉毛,故作拉長了聲音,純真地問:“哥哥不想桐桐沾上你的味道嗎?每一寸…每一尺…都是哥哥的味道…” 談賦手邊的水杯“哐當(dāng)”一聲就這么摔倒在了桌子上。 蔣子虞聽見那聲音,立馬吐了吐舌頭,無辜地喊到:“那哥哥晚安!” 說完直接笑嘻嘻地掛上了電話。 談賦一臉尷尬地聽著手機里“嘟嘟”的聲音,低頭再看一眼腿上被淋濕的部分,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心里卻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蔣子虞抓過來吃了。 姚之平這時弄干了頭發(fā)回來,看見他的模樣,立馬大喊一句:“哎呀老談你怎么了!你鼻子怎么流血了!方醫(yī)生方醫(yī)生…” 一次無心的挑逗,卻讓談賦再也不敢給蔣子虞打電話,加上工程隊也的確是忙,之后的日子,他都是讓劉紹平和蔣子虞通話,報兩句平安了事。 蔣子虞苦哈哈地守著日歷上的數(shù)字過活,師范大學(xué)連博士生都已經(jīng)全部回了家,校園里開始掛上了一排排喜慶的燈籠,還有家屬區(qū)大紅的燈飾,年味漸行漸近,蔣子虞的心里卻并沒有因此多出半點高興。 劉紹平電話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這一次干脆一個星期都沒有消息,電話突然響起,蔣子虞沒力氣地接起來,“喂”了一聲道:“劉秘書啊?!?/br> 劉紹平聽見她的聲音,立馬擔(dān)憂地問:“蔣小姐生病了?” 蔣子虞撇了撇嘴,了無興趣地回:“沒有,就是才拿了學(xué)校發(fā)的橘子回來,哥哥最近怎么樣?” 劉紹平“哦”了一聲說:“挺好的啊,剛下飛機呢?!?/br> 蔣子虞聽見這話,愣了兩秒,然后瞬間站起來大喊:“什么!” 劉紹平被她的聲音喊得一驚,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聲道:“蔣小姐,你你你別激動啊。” 蔣子虞轉(zhuǎn)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走,輕咳了一聲問:“哥哥回來了?” 劉紹平點點頭回答:“是啊,他讓我先別告訴你,我們剛下飛機,正準備往青大過去。” “去青大?” “是啊?!?/br> 劉紹平抬頭往正在等行李的談賦瞄了一眼,見對方?jīng)]有注意自己,立馬小聲道:“學(xué)校里有個項目的總結(jié)會就在年后,教授說今天還早,想要先回去給那兩個研究生看看報告。” 蔣子虞“唔”了一聲問:“那我也過去,你到樓下接接我,好不好?我沒有門牌應(yīng)該進不去?!?/br> 劉紹平愣了愣,點著頭回答:“行啊行啊,蔣小姐,雖然教授一直憋著不說,但我知道他其實也特別想見到你?!?/br> 蔣子虞咧嘴一笑,掛上電話換了身衣服,出門對著廖燕說:“廖阿姨我出去一會兒啊,大概晚上回來?!?/br> 廖燕點頭讓她盡管去。 于是,滿心歡喜的蔣子虞就這樣穿著淡黃色小棉襖出現(xiàn)在了青大的校園里。 談賦的實驗工作室以前梁呈帶她來過幾次。 依靠記憶慢慢走到樓下,發(fā)現(xiàn)劉紹平早就等在那里,看見自己,笑著招了招手走上來說:“蔣小姐今天真好看。” 蔣子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今天其實故意化了點淡妝,是跟寢室的老大姚珊學(xué)的,看上去不但精神,還清純得很。 兩人偷偷摸摸地到了二樓的實驗室外頭,談賦果然正在觀察學(xué)生做著緩沖材料的測驗,臉上比兩人離開時瘦了一些,顯得越發(fā)清俊。 蔣子虞整個視線都撲在談賦的身上,沒有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高個兒男生。 那男生抬頭無意的往外看了這邊一眼,立馬興奮地笑著招起手來。 談賦看見他的動作,皺起眉頭,偏過腦袋也冷冷地看了過來,等看見外面的人,眼睛里的冷意又瞬間褪了下去,露出一點訝異。 蔣子虞見自己被發(fā)現(xiàn),立馬跟只做錯了事的貓崽兒似的,一把蹲了下來,抱著膝蓋輕喊:“完蛋了完蛋了被發(fā)現(xiàn)了!” 身后的門被緩緩?fù)崎_,皮鞋的聲音漸漸靠近,而后停下,那人彎下腰來,靠在蔣子虞的耳朵邊輕笑著問:“怎么,桐桐都找到這里來了現(xiàn)在又不想看見哥哥了?” 蔣子虞倔強的嘟囔道:“我、我是順路來的?!?/br> 談賦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帶著身上緩緩傳來的溫度,低沉里帶著一點撕扯不開的親昵。 蔣子虞也不知為什么,耳朵就那么瞬間紅了起來。 身后又響起兩個腳步聲,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這時突然響起—— “喲學(xué)妹,我們又見面啦?!?/br> 他的話說完,談賦和蔣子虞都回頭看了他一眼。 蔣子虞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我們認識?。俊?/br> 那男生一副驚訝的表情,故作受傷地說:“學(xué)妹真是,你之前在學(xué)校迷路,我跟你搭訕過的呀,你那時還說你不是學(xué)妹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