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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佳麗心悅我在線閱讀 - 第214節(jié)

第214節(jié)

    何容琛拔除了陳留王的暗哨,連同蘇祈恩在內(nèi)都未能在她眼皮底下混過去,所以宮里此刻想往外遞消息,已經(jīng)是很難。

    延英殿外的氣氛如同箭在弦上,蔓延到了宮中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涌動著一觸即發(fā)的緊迫。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 數(shù)十匹馬絕塵而過,驚起了樹叢棲鳥,鴉啼陣陣,馬蹄踏起的塵埃遮蔽了明月。道旁參差的樹木逐漸稀疏,前方有了零星幾戶農(nóng)家,在月色下靜立,這群人逐漸放慢了馬速。

    摘下蒙面的口巾, 謝令鳶仰頭看天色。她這兩日總有隱約的不安, 所以一直催促蕭懷瑾趕路,每日新?lián)Q一匹快馬;及至今夜, 這不安仍未褪去。

    時辰已經(jīng)過了戌時,天全然黑下來了。陸巖在她身后道:“已經(jīng)是到京郊了,再走一個時辰, 就能到城外的驛站。”他們過了洮河后進入中原腹地, 不用再防備北燕或陳留王手下的刺客,就換行了陸路。

    蕭懷瑾點頭,看了眼德妃和林昭媛,眼神詢問她們是否還撐得住?;爻虝r人少, 不像帶流民軍或攜帶糧草時需要放緩腳程,于是走得快。只不過顛沛了些, 蕭懷瑾和陸巖等習武之人尚能受得住, 沒有武藝傍身的女子可就難熬了。所以他幾次三番好意提道:“你們誰若累了,可以來朕馬上,同乘一騎?!?/br>
    德妃和林昭媛同時擺手, 如臨大敵地表示不約,我們不約。為了不和皇帝同乘一騎,她們一路都表現(xiàn)得十分堅強,明明兩腿抽筋還要咬牙歡笑,一臉揮灑自如的模樣,蕭懷瑾信了,以為她們不累,心中經(jīng)常感嘆,這廣袤天下,女子和男子共擔之,德妃果然誠不我欺!

    此刻陸巖等候他的吩咐,蕭懷瑾觀察天色,道:“倘若還能支撐,就再走一個時辰,在城外驛站歇腳。明日開城門時進城?!?/br>
    聽到還要趕路,林寶諾忍不住慘叫出了聲,趕緊捂住嘴。然而禍已釀出,蕭懷瑾拍了拍自己的馬鞍:“昭媛若受不住了,就上來?!?/br>
    “不用!”林昭媛趕緊把頭搖得鏗鏘,面色堅定,握拳道:“我很好。我方才出聲是因為……回家的nongnong的喜悅油然而生?!?/br>
    蕭懷瑾又轉(zhuǎn)向謝令鳶:“德妃呢,你可好?”

    “……”謝令鳶沖他堅強地微笑。

    長安城是過戌時而不入,清晨卯時開門。算著時間,他們趕到城外客棧也亥時了,于是深夜里,眾人風塵仆仆,下榻在城外的官驛。

    這一夜,長安城內(nèi),經(jīng)歷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傍晚宮城落鎖后,緊接著皇城被封鎖,嚴禁出入。京師戍衛(wèi)急調(diào)入京,泰寧長公主駙馬陸岱去連夜找到申國公羅府,商議著封鎖內(nèi)城門。申國公和宣寧侯以及懷慶侯三家是多年世交,都明白這種事站錯了隊是會帶來滅族之災的,步步膽戰(zhàn)心驚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

    逼迫太后交出皇帝,這場輿論好似背后有毒蛇埋伏日久,伺機猛攻。若是天子未能現(xiàn)身,誅殺太后與何家倒是xiele憤,但重創(chuàng)的還是國基。待那時,即便天子還活著,被這么一鬧,身份也無法被認可,陳留王大可取而代之,登基為帝。

    何太后深諳這個道理。可義憤之下的許多官員,他們沒想到;或者說想到了,經(jīng)過權(quán)衡后,還是選擇撕開真相。

    ——哪怕陳留王取而代之,陳留王好歹姓蕭。朝廷再怎樣出事,總好過被一個女人和她身后的外戚何氏竊國來得好。一個女人憑什么凌駕于社稷之上,奪走皇權(quán)?

    時辰在一點一滴地流失,逐漸到了后半夜丑時,氣溫驟冷,地上凝結(jié)出水霧。

    太后傳令下去,沈賢妃、鄭麗妃和錢昭儀都不必來侍疾了——雖然原本也沒什么“皇帝”給她們侍。何容琛怕事態(tài)不受控制,鬧將起來波及到她們。

    然而后宮也并不平靜,各宮宮門上都落了鎖,并有大批內(nèi)衛(wèi)把守,避免萬一宮變,妃嬪們遭殃。

    此刻,各殿燈火通明,眾宮主位與其他妃嬪無人安睡。這一夜如此漫長,她們集在一起,不時在殿內(nèi)走動,探一眼外面的夜空,聽宮人從外面打探回來的消息。

    很微妙的,雖然她們背后的家族立場各異,但發(fā)自本心而言,沒有誰希望卷入政變中,所以都希望太后能頂住宮變。

    陛下稱病這段時日,后宮可謂是經(jīng)歷了史上最寧靜,最平和的日子——沒有爭寵,沒有獻媚,沒有那些鶯鶯燕燕的較勁兒。陶淑妃和沈賢妃代理著六宮,錢昭儀管著帳,眾人相安無事,都快忘記了從前站在皇后或貴妃身邊,你來我往的那些腥風血雨了。

    這樣想想,皇帝不露面,其實也挺好。

    后宮惶惶然等著前朝的消息,大批內(nèi)衛(wèi)守在延英殿前,宮女內(nèi)侍也垂頭靜立。

    所有人都困到了極致,腦中渾渾噩噩。

    延英殿外掌起的燈,照亮了石階下跪著的群臣,一個個影子模糊成一片魑魅魍魎。像這樣寂靜無聲地跪在大殿前,這般的場景上一次發(fā)生,還是十多年前先帝駕崩的時候,百官等在殿外候旨了。

    何容琛與他們僵持著,已經(jīng)有數(shù)個時辰。

    她眉目間似已是倦極,眼角旁的蝴蝶疤上,貓眼碧寶石在燈火下偶爾閃爍光澤,在這幽冥寂寂的夜里,好似星火不滅,靜靜地守護。

    逐漸天際的啟明星亮了,宮中的報更聲準時響起,寅時三刻。

    再過得一刻,就到了上朝的時辰,長安城門也要打開。

    晨星稀疏,天色泛藍,長安城內(nèi)已經(jīng)開始有了窸窣的人聲。

    “咚——”

    宮中卯時的鐘聲,響徹天地的一剎那,長安城九大城門緩緩打開,門軸的吱呀厚響緩緩傳蕩在城巷中,等候出城和入城的人們憑著路引紙在門口登記。

    遠處傳來了篤篤的馬蹄聲,紛亂眾多。馬蹄疾馳,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到了城門前。

    “快!”穿著黑色風袍、戴著風帽,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騎在馬上,遞出了一疊路引。他的身后幾十人的馬隊穿城門而過,風袍帶起的凜冽之風,吹起了周圍路人的粗麻衣擺。

    ——不知是哪家大戶,這樣氣派且肅然。

    。

    卯時的鐘聲撞響,在長安城內(nèi)回蕩,眾臣跪等了一夜,延英殿依然沒有要打開的跡象。宮人依然垂首靜待,何太后擋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吏部侍郎安旭沉住氣跪著,他知道這樣的僵持不會太久。卯時是往日上朝的日子,即便天子稱病不朝,他卯時不起,辰時呢?巳時呢?總該要醒來了。

    東方隱隱泛白,霞光如水籠罩著皇宮,延英殿外的燈次第熄滅。

    有大臣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一夜已過,是該得到延英殿內(nèi)的消息了。曙光微曦,朝陽徐徐升起,那一線金光徹底點亮了天地。

    距離卯時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是按捺不住,人群中有人朗聲道:“一夜已過,還望太后允許臣等……入宮謁見陛下?!?/br>
    宣寧侯尚未回來,京師戍衛(wèi)還在宮外,何容琛平靜道:“陛下沉疴纏身,起得晚,眼下不能打擾。眾愛卿若困倦,亦可先回府等候?!?/br>
    她再拖延,群臣不是傻子,忍了一夜的托辭,是不可能再忍耐了。

    也不知是誰率先在人群中大喊:“既然太后娘娘百般拖延,不允許我等探望陛下,臣等唯有觸門以明志——蒼天厚土,明鑒忠志!”

    語畢,兩位大臣口中喊著明志,往延英殿沖去!

    見他們帶頭沖向延英殿,其他大臣也被帶動,紛紛跟著起身,上百名文官武將如洪流沖潰砥柱,沖開了擋在臺階前的宮女宦官,奔向了延英殿!

    “蒼天厚土,明鑒忠志!”

    更多的內(nèi)侍和內(nèi)衛(wèi)上前來阻攔,然而面對百人的沖勢,他們的攔截潰不成堤。

    混亂中,何容琛沒有后退一步,如一尊石像擋住延英殿。倘若此時在宮女內(nèi)衛(wèi)的護擁下離開還來得及,然而她依然站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

    她曾經(jīng)無比深刻清晰地明白,她的一生,必將埋葬在這高墻深闈之內(nèi)。

    然而此時,天際微微騰亮的朝霞,絢麗的紅云,卻讓她有些恍惚。

    ——并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埋葬。

    還會有人站在巍峨的宮墻上,遠遠目送馬車運走她的靈樞,離開這座囚禁她一生的皇宮嗎?

    。

    延英殿的臺階上,大臣和內(nèi)衛(wèi)連成的人障彼此對峙,像兩波相持不去的怒浪,爭奪進退。中間夾帶著怒喝聲、嚎哭聲,還有人大喊著“陛下??!”

    在這烏泱泱的混亂中,吏部侍郎安旭混進了人群最里層,袖子里亮出了匕首。另一旁,廣寧伯的弟弟晁發(fā)也混在人群中,伺機沖到了太后身側(cè)。

    安旭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夜的謀劃,在寂靜的府邸里,他們找到了最快控制局勢、占據(jù)主動的辦法。

    ——“要是延英殿和紫宸殿空著,太后跟何家就是板上釘釘?shù)闹\害皇帝!還怕何家不倒?”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長寧伯的弟弟晁發(fā)。

    何家鼎盛了這么多年,擋了多少世家勛貴的道兒,除了結(jié)盟的,都在盯著它倒下,好瓜分殆盡。然而何家是第一外戚,比曹相還穩(wěn),只要太后不死,何家就不會倒,眼下天子不在紫宸,太后伙同何家隱瞞了這么久,只要趁機殺掉太后,一切也就塵埃落定。

    昔年韋家因通敵叛國之名,被群起而打壓,如今也該輪到何家了,罪名他們都給想好了——謀害天子,誅族大罪,只會比韋家更慘。就像當年的太子巫蠱大案,最初只不過是韋貴妃的一場陷害,然而外面各家門出于這樣那樣的目的,紛紛來踩一腳,最終釀成了當年的長安第一大案。如今,何家終于要步上后塵。

    。

    安旭被人流沖到了何容琛的身后,兀的,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向著她刺去!

    “妖后!還我大晉江山!還我天子!”

    何容琛驀然察覺背后一道凌厲的勁風!

    她畢竟是汝寧侯府出身的女兒,會些武藝傍身,下意識地偏開,刀鋒擦身而過,凌厲之氣劃開了衣衫。

    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漫長,她感到頸上微微的刺痛,感到發(fā)髻似乎被削開,長發(fā)如瀑流落。她轉(zhuǎn)過身,匕首上折射的光映入了她的瞳孔,折射在貓眼碧的寶石之上,帶著騰騰的殺戮之氣。

    一個宮女眼疾手快,擋在了何容琛身前,下一刻,那匕首沒入她的胸口!安旭面不改色地抽出匕首,臉上濺起幾滴血漬,他盯準了何容琛,繼續(xù)不顧一切向她刺去——

    只需要挾持到太后,就可以逼問出禪位詔書的下落!拿到詔書,繼而控制住整個宮內(nèi)的局面,讓申國公打開內(nèi)城門,軍隊挺入皇城,控制整個皇宮。

    待那時,陳留王便是名正言順地承襲大統(tǒng),大勢已定,何家也好蕭懷瑾也好,統(tǒng)統(tǒng)都如齏粉。他也可以因功進爵,徹底翻身,也成為勛貴中的一員。

    為了能走到太后身邊,為了能實現(xiàn)這場刺殺,他們鼓動群臣,在延英殿前跪了一夜,終于讓群臣們耐心告罄,一擁而上,造成了這場期待已久的混亂局面。

    “啊——”宮女的尖叫和噴涌而出的鮮血,讓一些大臣惶然驚駭,隨即意識到,太后正面臨行刺。

    他們暫時還沒想到動刀動槍,因此不少人下意識要阻攔。卻不知是誰,在此刻振臂高呼道:“將太后拿下,逼她交出陛下!”

    “安大人義勇之士!”

    “殺了妖后!”

    沒有人會懷疑安旭的動機,都認為他只是太忠心、太迫切,想要鏟除妖后、拯救社稷而已。

    安旭提著刀向何太后揮出幾次,常姑姑從另一側(cè)趕來,飛身撲在了何容琛身上,匕首劃傷了她的后背,茜色披帛被砍成兩半,和著血跡落在地上,被眾人踐踏而過——

    “住手!”

    急促的女聲和男聲同時高亢響起,在延英殿上空盤旋,直插這場混亂的喧嘩中。

    “陛下在此,何人膽敢喧嘩!”另一個冷峻洪亮的聲音,穿透喧鬧擁擠的眾人耳中,一時間,戛然而靜。

    陸巖冷喝道:“御前失儀,禁衛(wèi)軍儀仗在哪兒!”

    沖擊延英殿的群臣循聲望去,在他們身后的遠處,寬闊的白玉宮道上,正站著他們朝思暮想……啊呸,牽腸掛肚的人。

    朝霞在他身后徐徐展開金暉,拉長了他的身影,照亮眼前。

    他一身黑色描銀風袍,顯得風塵仆仆,似乎還有些微喘,面上是經(jīng)歷了顛沛后的憔悴。

    他似乎高了點,更瘦了,膚色比以前黑,有點輕微的胡茬,輪廓俊朗堅毅,似有刀削斧鑿,而非從前白皙清秀的俊美。

    “陛……陛下?”所有人都呆滯了。

    就在他們絕望地以為太后篡政,何家軟禁天子或謀害了天子,所以群起而攻之,卻萬沒想到,皇帝竟然四肢健全、五官齊備地站在他們面前,全無他們想象中的頹靡病蔫,甚至沒有從前打馬球養(yǎng)虎豹的那種倜儻習氣,而是令人陌生的精神挺拔。

    “……陛下!”率先反應過來的大臣,哭著跪了下來,其他人回了神,也紛紛跟著呼啦啦跪倒一片。

    “臣等見陛下龍體安康,欣喜萬分!”

    隔著密麻麻下跪的大臣,何容琛站在延英殿的臺階上,懷中扶著為她擋刀的常笑,失神愣怔地望向蕭懷瑾。

    因為,那一刻,她眼中映出的這個挺拔的身影,竟與她這些年千回百轉(zhuǎn)的夢里,幻想了無數(shù)次活著長大的大皇子,思賢,二人竟然重疊了。

    雖然就那么一瞬,他們傲然站立的姿態(tài),氣勢堅毅的模樣。雖然只是恍惚片刻,畢竟還是不像。

    眼淚從何容琛眼里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