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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佳麗心悅我在線閱讀 - 第183節(jié)

第183節(jié)

    連棉被都比他珍惜!

    那酸澀無限放大,眼淚便如決堤:“嗚嗯——”哭聲終于在嗓子眼里憋不住,回憶這一路走來,耗費(fèi)心血的四千流民軍盡散、西魏王子在他眼前逃脫、差點(diǎn)死去愧對宮里的太后……

    老邱手足無措,站在他面前:“你到底怎么嘛?傷口扯到疼了?”

    蕭懷瑾搖搖頭,還是哭。

    老邱撓撓頭,覺得他悶著不吭聲掉眼淚的樣子,還有點(diǎn)像自己那悶脾氣小兒子。想了想干脆走上前,試探著把蕭懷瑾的頭捂在了懷里:“疼一下就過去了,別哭了別哭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想起來他小兒子臨終前,也是渾身刀傷喊疼,他就這么捂著他說疼一下就過去了。

    這么一想就覺得很難受了,再也不想說話。

    他這廂安靜下來,屋子里只聽得到蕭懷瑾的抽泣聲。似乎蕭懷瑾也意識到了,再者那懷里久沒洗澡有股味,便難堪地從他懷里抽出腦袋來。

    結(jié)果剛才哭得急,他打了個嗝:“我就是想到他死了,怪不值的。才不是疼……嗝!”

    老邱被逗得反而笑了起來,不管他是因?yàn)槭裁纯?,人誰沒個難受的時候。他坐下來道:“也沒什么丟人的。我那倆兒子走的時候,我哭得比你還邋遢?!?/br>
    蕭懷瑾打著嗝擦完眼淚,莫名的,心情卻暢快了很多。

    就像老邱說的,人誰沒個難捱的時候呢。咬咬牙,也就捱過去了。

    老邱又將涼了的飯盆拿到火上熱一熱,遞給他。蕭懷瑾打著嗝,吃完了盆里的飯菜,軍醫(yī)進(jìn)屋來給他重新?lián)Q藥敷藥。

    他身子骨很好,傷口已在愈合。

    又過了兩天,他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

    這一日,趁老邱還沒來,蕭懷瑾便出了屋子,到街上去走走。

    他想看看,這座被自己親手保護(hù)下來的城池,想看看那些百姓平安地活著,這樣便能填補(bǔ)那有些空蕩失落的內(nèi)心了。

    大街上還是熱鬧熙攘,他的目光不斷從各個人群上掃過,看他們忙碌,便覺得了滿足。

    冷不丁的,他目光余角,掃到了一個人。

    一個正在痛哭流涕、哀大莫于心死的人。

    “呃……”蕭懷瑾突然想起來,他已經(jīng)把這人遺忘在腦后好久了……

    并且令他萬分驚訝意外的是,他,從沒見這人哭過!

    蕭懷瑾震驚、震撼地長大了嘴:“=口=……”

    好了,這下心理平衡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蕭懷瑾老懷甚慰, 他不是一個人在哭泣。

    哭得稀里嘩啦的還有他的冷面俏郎君, 啊呸,俏侍衛(wèi)——

    陸巖。

    在他印象里,陸巖一直是冷漠克制的人。仿佛喜怒哀樂等等情緒不存在于那人的世界中,是以那張面癱臉上,連笑都沒幾次。是發(fā)生了什么, 居然就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但蕭懷瑾肩膀聳動, 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 樂壞了。

    御前侍衛(wèi)第一大面癱, 陸巖, 在大街上罔顧人倫, 罔顧形象, 罔顧七嘴八舌和驚奇目光, 哭得梨花帶雨, 我見猶憐。

    在長留郡外,當(dāng)時他奉了蕭懷瑾的命令, 去中州給懷慶侯世子千里送糧餉——由于那里是平定叛軍的戰(zhàn)線,是往北夏走的地界,他一去十好幾天,再從中州趕來朔方城花了一個多月, 結(jié)果剛念主心切地趕來, 就聽到了一個巨大的噩耗。

    偉大的流民帥、久經(jīng)考驗(yàn)的忠誠戰(zhàn)士柳不宣,為了抗擊西魏入侵事業(yè),光榮地犧牲了自己。

    壯烈犧牲。

    聽說甕城之戰(zhàn)十分殘酷, 守軍幾乎都死了。他一聽陛下居然甘做底層士兵就傻了,去城門打聽柳不辭的下落,民眾一聽柳不辭,便拍著腿道:

    “他啊!甕城門九壯士!你不知道,九壯士為了守城何其英勇……”比手畫腳繪聲繪色地形容了一番守城軍的慘烈死狀。

    陸巖:“……”

    甕城門……九壯士……

    他面無表情地含著淚顫抖道:“尸首呢?!?/br>
    熱心群眾:“肯定是就地掩埋了哪!但我們朔方人敬英雄,雖然沒有好棺好墳地招待,好酒好菜還是要送他們上路的?!?/br>
    陸巖:“……”

    他要瘋了。

    回去到底該怎么向太后交待??他小姨沈賢妃還怎么在太后手下安生?

    他和熱心群眾們雞同鴨講,隔著一道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溝塹,一個以為陸巖在問死人,一個以為柳不辭已然慷慨就義。

    他是御前侍衛(wèi),唯一的使命與職責(zé)便是保護(hù)陛下。既然陛下死在了邊關(guān),他亦無顏茍活。

    還是跟著一起死吧。

    但臨死之前,他還要先找安定伯去問罪——聽說甕城門的壯士們就地安葬?你知不知道你埋的是天子!你知不知道你派去守城門的是天子!

    你去死吧!咱們一起死!

    所以此刻,陸巖拖著步子走在大街上,正要去城外兵營找安定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一起上路。

    是的,他已經(jīng)被打擊得連馬都忘記騎了,直接忘在了城門處。

    他揣著一肚子的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目光渙散,靈魂飄遠(yuǎn),像塊果皮一樣在大街上飄蕩,直到面前停了一個人。

    好熟悉的腳。

    視線往上看,好熟悉的腿和身子。

    那人站在他面前,向他微笑——

    四周過客紛紛,那些摩肩接踵與嘈雜腳步聲仿佛皆已遠(yuǎn)去,許有煙花,許有笑鬧,然而世界都被模糊在了那人之外,這一瞬,便如宿命般的永恒。

    ——待看清對面微笑的人,那一瞬間,陸巖的世界,就是這么美好。

    他半張著嘴,然后鼻頭一酸……

    好了已經(jīng)夠酸了,不需要再酸了,他眼淚沖眶而出,嘴角又是不由自主咧上去的,這上半張臉哭,下半張臉笑,如此大喜大悲的極致表情匯聚在一張不大的冰山臉上,看起來比蕭懷瑾的內(nèi)心還扭曲。

    “您……您還沒……”不該說死,不該說薨,不能說崩,陸巖一時間卡詞兒了。緊接著他內(nèi)心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齊齊迸發(fā),他半天憋出一句:“……您還活著!”

    這是蕭懷瑾頭一次見他的冷面侍衛(wèi)如此失態(tài)。

    到最后變成了他一個皇帝安慰一個侍衛(wèi),侍衛(wèi)又哭又笑仿佛珍寶失而復(fù)得,吸引了路人視線紛紛。

    “糧草送去武將軍那里了么?”

    “……嗯?!背槠?/br>
    “那邊戰(zhàn)況如何?”

    “叛軍被擋在渭水以北……郭煒煒缺糧草,沒有再南下……還對峙著。”抽泣。

    “看來糧草送的是很及時了?!?/br>
    “是……解了燃眉之急?!背槠?。

    “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闭f出這話,蕭懷瑾也臉紅了。

    “臣不哭。”抽泣。

    “只是差點(diǎn)嚇?biāo)懒恕!背槠?/br>
    蕭懷瑾沉默了一會兒。

    “是我不好。”

    “……”陸巖噤聲了。居然讓天子陛下向他道歉,他祖墳都要燒糊了。

    隨即他發(fā)現(xiàn),蕭懷瑾并不是在向他認(rèn)錯。

    “陸巖,我想,是時候該回去了。”

    “回……”陸巖正想問他落榻于哪里,驀然意識到蕭懷瑾的話后,強(qiáng)自鎮(zhèn)定著問道:“您打算何時動身?”

    他日思夜想回長安,生怕回應(yīng)得不夠積極,陛下又要打消主意。

    蕭懷瑾想了想,目光望向這條街上熙攘的人群,仿佛透過他們看到了生生不息的漫長歲月:“待解決了這邊的事?!?/br>
    陸巖恢復(fù)了面癱,沒有再多言。但總覺得陛下哪里不一樣了,卻也難說。而觀蕭懷瑾神情淡淡,不見得高興也不見得郁郁,一時猜不透他為何“幡然悔悟”。

    不知何時,天際飄落下細(xì)碎的雪花,紛紛擾擾,撲面皆是徐徐涼意。朔方的深秋已是嚴(yán)寒。蕭懷瑾回想起去歲這個時候,后宮不少人中了壓勝,昏迷了過去,他如同驚弓之鳥,反思是不是“晉過五世而亡”的詛咒要應(yīng)驗(yàn)了,是不是天降示警……可現(xiàn)如今,站在北疆的邊城,他的忐忑憂怖反而輕了。

    大概是覺得,這句預(yù)言是有道理的。

    人面對有道理的事情,就會下意識地放棄抵抗了。

    路上的人漸漸稀少了,這一場雪初至,蕭懷瑾明白,這意味著草原上胡人的日子又不好過,比鄰而居的晉國又要進(jìn)入戰(zhàn)備狀態(tài)中。他在雪中漫步深思,陸巖跟在后面,不妨有個瘋瘋傻傻的人撞上了蕭懷瑾,又倏地跑開。

    蕭懷瑾不甚在意,陸巖全副心神在警戒上,盯著那傻子多看了兩眼,忽然一怔。

    這個人……好眼熟。

    蕭懷瑾見他頓足,便垂詢,陸巖道:“公子可覺得此人面善?”

    蕭懷瑾目光瞟過去,登時大囧。那人蓬頭垢面,灰頭土臉,這就罷了,臉上的表情還鼻歪嘴斜的,活像個丑角。

    他搖搖頭:“荒唐?!?/br>
    這樣的傻子,哪里眼熟了?他堂堂帝王,居然會認(rèn)識這種人么?

    然而陸巖是御前侍衛(wèi),總要練習(xí)目力,他能記得住見過的每一個人的五官、輪廓、身材、舉止乃至語氣,深刻地印在心中。見蕭懷瑾斥責(zé)他,這簡直是質(zhì)疑他的能力,陸巖決不能因此失了寵信,反而當(dāng)真了起來:“公子,您不覺得此人相貌頗類蘇公公么?”

    他說著,幾大步跨過去,一把扯住那個傻子。那傻子背對著他們,正在吃別人給的剩飯,忽然被人從后面扯住棉衣,寒風(fēng)夾雜著雪花鉆入脖子中,他打個冷顫,驚恐地叫起來,兩只腳胡亂蹬。

    這點(diǎn)反抗對陸巖來說如同貓貓雨,他將那傻子粗暴地扯到蕭懷瑾面前,將那人臉上歪著的嘴、斜著的眼用手抹平,重新復(fù)位,這樣整飭了一下,蕭懷瑾仔細(xì)上下打量他——

    還真是,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和右手上的胎記,簡直如出一胞。當(dāng)年蘇祈恩因?yàn)槭稚嫌刑ビ?,差點(diǎn)未能進(jìn)殿內(nèi)伺候,還是蕭懷瑾覺得他順眼,破格拔擢的。

    這人本應(yīng)該是挺秀美的好樣貌,可惜因風(fēng)霜日曬,看起來面容顯老,已經(jīng)有了皺紋,蕭懷瑾不由想象了一下蘇祈恩到老來的樣貌,心情古怪了起來。

    那人在陸巖手下,還在瑟瑟發(fā)抖,低著頭不斷掙扎。蕭懷瑾覺出他的恐懼,那種恐懼不是對陸巖的,更似是心底深埋的恐懼被放大。他蹙眉吩咐陸巖:“你先將他松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