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阿若,你怎么醒了?”江蕙吃驚,快步走過去,“你怎么不穿鞋子?赤腳踩地上不涼么?”一邊責(zé)怪,一邊取過鞋子給阿若穿上了。 阿若不回答江蕙的話,倚在jiejie懷里,盯緊了江峻熙,“jiejie,他是誰呀?” 江峻熙緩緩轉(zhuǎn)身,看著這個白皙粉嫩、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目光復(fù)雜難言, 江蕙摟著meimei,溫柔告訴她,“阿若,他是我爹爹,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爹爹,是我最親的人……” “那我呢?”阿若緊張了。 “你是我meimei,也是我的親人,最親最親的人?!苯ヒ姲⑷粜∽煲黄玻肟?,忙柔聲安慰她。 阿若摟緊江蕙的脖子,一臉警惕的看著安遠侯江峻熙。 這樣的一雙桃花眼,這樣略帶敵意的神情……江峻熙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俊美少年的面龐,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爹爹是客人,客人來了,咱們應(yīng)該怎么招待?”江蕙把阿若當(dāng)大孩子,柔聲問她。 “要請客人坐下,請客人喝茶?!卑⑷粽f道。 “阿若真乖?!苯タ洫刴eimei幾句,把她放下來,“jiejie去倒茶,阿若自己坐一會兒,好么?” “好?!卑⑷舸饝?yīng)了。 江蕙起身去拿茶壺、茶杯,阿若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蹬蹬蹬跑到安遠侯面前, “jiejie說了,等我長大了,我爹和我娘就回來了?!?/br> “甚好?!苯醭聊?,低沉的說道。 阿若認真看看他,挺起小胸脯,驕傲的宣布,“我明天就長大了。” “甚好?!苯踹€是那兩個字。 “在說什么?”江蕙端著茶盤,笑盈盈走過來。 “沒什么?!苯踅舆^茶杯,淡淡的道。 阿若伸出小胳膊要jiejie抱,江蕙抱著她坐下來,“阿若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阿若明明不渴,卻點頭道:“要喝水。”江蕙倒了溫水給她,她捧著小杯子半天抿不了一口,時不時的看向安遠侯,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江蕙和江峻熙面對面坐著,時不時相視一笑,卻極少開口說話。 江峻熙目光中有nongnong的父愛,也有淡淡的哀傷。父女相見固然是喜悅的,但分離多年,沒有親自撫養(yǎng)女兒長大,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足為外人道也。 江蕙和父親多年沒見面,重逢之后本來還是很激動的,被阿若打斷之后卻驀然添了些異樣的感覺,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和父親說些什么了。 “怎么不說話呀?”阿若轉(zhuǎn)著手中的小杯子,奶聲奶氣的問道。 “此時無聲勝有聲?!苯セ剡^神來,微笑告訴她。 “啥意思?”阿若不懂。 “悶悶無聲比有聲音更感人?!苯サ?。 阿若打個呵欠,“我沒聽懂?!?/br> 江蕙見她實在困極了,便輕輕拍她,哄她睡覺,“阿若困了,快睡吧。明天起床你還要和苗苗、蓉蓉玩耍,還要蹓灰灰,要養(yǎng)小黃黃們,好多事等著你做呢。” “唔?!卑⑷粞劬Σ恢挥X閉上了,含混的答應(yīng)了一聲。 燈光下,小女孩兒的睡顏恬美天真,惹人憐惜。 “蕙蕙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要照顧起小孩子了。”江峻熙心疼女兒。 江蕙低頭看看熟睡的阿若,愛憐橫溢,“爹爹,她是我meimei,我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現(xiàn)在我娘和我繼父不在她身邊,阿若只有我了?!?/br> 江峻熙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發(fā)抖。 江蕙覺察到他的異樣,忙道:“爹爹,有些事情不便在信里說,我還沒告訴您呢。我趕到懸崖邊的時候,看到一根粗藤……”在屋里四處看了看,目光落到窗臺上放著的一株松樹盆景上。江峻熙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取了盆景放到桌上,江蕙輕輕將盆景放倒,取刀在樹上劃了一道,“爹爹,您把這樹拽下來?!苯跻姥杂昧?,因為有江蕙方才用刀劃的那一道,這松樹便在那個斷裂了,斷裂處上方端口是整整齊齊的,下面卻完全不是。 “張伯伯生氣,踹飛一塊大石,石下露出一根粗藤,大概就是這樣的形狀。爹爹,我一看到那粗藤便心中狂跳,穆王府的人大笑著過來了,我把阿若塞到張伯伯懷里,讓阿若裝哭,然后從張伯伯腰間抽出劍,好像發(fā)了瘋一樣的亂砍……” “她沒死,她還活著?”江峻熙驚喜交集,聲音發(fā)顫。 “沒死。后來我故意往崖下拋了衣物被褥、傷藥和食物,又央人把他們從崖底救上來了?!苯ト崧暤?。 “蕙蕙,你央的是誰?”江峻熙心情激動,“除了你張伯伯,深州還有別人可用么?” 江蕙嘻嘻一笑,“有啊,不過這人的身份……爹爹可能不大喜歡。爹爹,我出深州不久便把張伯伯的人送回去了,一個人帶著阿若回京城。這一路上其實我還是常常要借用張伯伯的人力物力的,不過那些并不是張伯伯明面上的人,是暗中的勢力。除了張伯伯,還有一位有眼光的商人資助我,一路上我從他的商號取了不少銀兩。還有位落草為寇的豪杰,殺萬鶚、救我娘,這些全仰仗他了?!?/br> 江峻熙面帶詫異,“你張伯伯,商人,還有位……土匪……?” “是啊,土匪。”江蕙笑道:“這土匪我小時候便認識了。我和我娘曾經(jīng)被土匪抓到過,土匪頭子被對頭砍傷差點兒喪命,我娘說她是大夫,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惡行,大夫都是要治病救人的。她給那土匪頭子治了傷,寨里還有個小孩兒胸口中刀,奄奄一息,寨里說反正治不了了,要把小孩兒扔出去,我娘不許,把那孩子也救了。爹爹,有我娘這樣的恩情在,那個孩子長大之后,我要拜托他做這些事,他會推辭么?” “原來如此?!苯跤质求@喜,又是心痛。 當(dāng)年馮蘭帶著年幼的蕙蕙,母女二人該吃了多少苦…… “蕙蕙,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江峻熙眼眶發(fā)熱。 江蕙輕輕拍著懷里的阿若,柔聲道:“爹爹,你的苦心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從小到大你是如何疼愛我的,難道我會忘記么?” 江峻熙目光落到阿若稚嫩柔弱的小臉蛋上,“我欠你的,欠你娘親的,就從這個孩子身上彌補吧。蕙蕙你放心,無論穆王府如何施壓,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我一定會保下這個孩子?!?/br> ☆、030 “會讓爹爹為難么?畢竟那邊是穆王, 陛下的同母弟?!苯ゲ粺o憂慮。 江峻熙簡短的道:“在陛下心目當(dāng)中,國法大于私情?!?/br> 皇帝不是一個因為莊太后就可以無限度寬容穆王的君主。穆王如果真的一定要對付阿若這年方五歲的小娃娃,事情傳到皇帝耳中, 皇帝未必會偏幫著他。 “可是, 行刺親王府世子,家眷也會受牽連的吧?”江蕙問。 江峻熙告訴她, “阿若的父親是否行刺過李顓、如何行刺的李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考。人已經(jīng)被穆王府逼得跳了崖, 事實究竟如何, 無從求證。退一步說, 就算阿若的父親確是行刺李顓的刺客,罪不及妻孥,一個五歲的小娃娃能知道她父親的所作所為么?能控制引導(dǎo)她父親的所作所為么?稚子何辜?!?/br> “爹爹, 我和阿若全靠你了?!苯ポp聲道。 江峻熙輕輕撫摸江蕙的頭發(fā),“有爹在,蕙蕙放心?!?/br> 江蕙笑笑,像小時候一樣偎依到父親懷里。 離散多年的女兒失而復(fù)得, 江峻熙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激動不已。 “爹,娘?!卑⑷粼趬糁形膰艺Z。 “可憐的阿若。”江蕙心疼meimei, 抱緊了她。 阿若的小臉蛋雪白細膩,欺霜賽雪,像極了一個人,江峻熙心里一陣不舒服。 有一瞬間, 江峻熙簡直不想管這個孩子了。 但那只是一瞬間,剎那之后江峻熙心中便既升起愧疚之情,暗暗責(zé)備自己,“這是她的孩子。我已經(jīng)對不起她了,難道還要放棄她的孩子么?就算不喜歡這個孩子的父親,也不能這般小氣?!?/br> 江峻熙勉強多看了阿若幾眼,竭力想從阿若的小臉蛋上看出和馮蘭、江蕙相似之處。 “meimei身形很像我的。我娘說,有一天她恍惚間看到阿若的小身影,嚇了一跳,以為是我小時候呢?!苯バτ恼f道。 “如此。”江峻熙著意打量阿若,“阿若形似父,神似母,身形像jiejie?!?/br> 臉確實像那杜姓美麗少年,神態(tài)言語和蕙蕙小時候還是有些相似的。 “我可比不上阿若?!苯ト绦Γ鞍⑷糇笫譅恐恍”?,右手牽只大狼狗,神氣活現(xiàn)的走在村子里,那氣派簡直像女王一樣?!?/br> “什么樣的村子?”江峻熙很感興趣。 江蕙便把這些年來的情形大概講了講,“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我和娘當(dāng)年途經(jīng)那里,我娘見山里冒白煙,便知道那里有很好的溫泉。她當(dāng)時身子不大好,需要泡溫泉休養(yǎng),而且那個村子民風(fēng)淳樸,山青水秀,我們便在那里住下來了。我家房子很大,有一個室內(nèi)的溫水池子,我常常帶著阿若游水,阿若游的可好了,一進到水里,她就機靈得像條小魚似的了。室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水池子,小豹子和灰灰愛在那個水池子玩……豹子,狼狗,再加上家里的雞、鴨、鵝,一齊在水里撲騰,場面很是壯觀,阿若常常拍掌大樂,娘和我也很開心……” 江蕙講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講的瑣碎,江峻熙卻絲毫沒有厭煩之意,聽得異常專注認真。 不知不覺,蠟燭已經(jīng)燃盡,屋里明亮了一下,陡然黑了下來。 “一支蠟燭都燃盡了,我這是嘮叨了多久?”江蕙不覺好笑,“爹爹,你快回去歇著吧,明天還有正經(jīng)事呢。你要是愛聽,改天我再接著說?!?/br> “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蕙蕙也歇著吧?!苯蹼m然萬分舍不得,也知道江蕙小姑娘家不宜熬夜,緩緩站起身。 以前馮蘭在的時候,是不許江蕙晚睡的,她自己也不會熬夜。 馮蘭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賢妻,什么挑燈夜補衣、素手抽針冷之類的事是不會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江峻熙記憶當(dāng)中,她只有一次徹夜不眠,那是江峻熙陪她一起出來游玩,路上遇到一個陌生的、被仇家砍得鮮血淋漓的姑娘,馮蘭為那姑娘縫合做手術(shù),忙了一夜。救下那姑娘之后馮蘭筋疲力盡,喃喃自語,“沒有消毒剞,沒有助手,沒有現(xiàn)代醫(yī)療條件,我獨自一人做了這么一臺大手術(shù),簡直偉大了不起。” 江峻熙聽不懂馮蘭在說什么,卻覺得那時的馮蘭可愛極了。 江蕙給阿若披上小披風(fēng),抱著她把江峻熙送到門口。江峻熙猶豫片刻,心中實在疑惑,還是開口問道:“你晚上常常這樣抱著阿若么?” 江蕙眼神暗了暗,輕聲道:“阿若從前不是這樣的。她很開朗,天天都是一臉笑,別提多討人喜歡了?,F(xiàn)在她還是很愛笑,白天和尋常無異,晚上卻變得膽小,若是睜開眼看不到我,會哭著叫jiejie?!?/br> 江蕙聲音輕柔,話語中卻有說不出的辛酸。 江峻熙良久無語,伸臂抱抱愛女,“蕙蕙安心歇著,萬事有我?!睉驯嘏辛Α?/br> “是。”江蕙信任的點頭。 江峻熙下了臺階,身影隱沒入nongnong夜色之中。 江蕙目送父親遠去,轉(zhuǎn)身進屋,插好門,抱阿若上床躺下。她只是在上床的那一會兒暫時放開了阿若,阿若好像醒著的一樣,好像知道jiejie放開她了,撇小嘴想哭,江蕙忙抱住阿若拍了拍,阿若聞到j(luò)iejie熟悉的氣息,安心了,小腦袋在jiejie懷里拱了拱,甜甜睡去。 “不光要保住阿若,還要娘回來,要叔叔回來,阿若離開爹娘太可憐了?!苯ビH親meimei的小臉蛋,喃喃自語。 江蕙把目前的形勢分析來分析去,想了數(shù)條對策,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準備睡了。朦朦朧朧就要睡著的時候,江蕙腦中忽然浮出一個念頭:欠債,現(xiàn)在她還欠著人情債呢,淮王……淮王表哥的人情債,他沒說要怎么還…… 次日清晨阿若醒了,開開心心的吃過早飯,蹓過灰灰,喂過小黃黃們,便吵著要去看江苗和江蓉,“我想苗苗和蓉蓉了。jiejie,去看她倆?!苯ケ銕eimei去了春暉堂。 江苗和江蓉已經(jīng)都在了。江苗還和平時一樣,江蓉卻穿了件漂亮的新衣裳,頭上扎了雜亂的、難看的小鬏鬏。江蓉顯然很喜歡自己的新發(fā)型,時不時的伸出小手往頭上摸,咧開小嘴笑得別提多高興了。 “蓉蓉,誰給你梳的頭???”阿若眼尖,一眼便看到江蓉的小鬏鬏了,笑嘻嘻的跑了過去。 “不用問,肯定是爹爹給蓉蓉扎的頭發(fā)?!苯バΦ?。 江蓉眉眼彎彎,“jiejie說對了,這就是爹爹給我扎的小鬏鬏,嘻嘻?!?/br> 江苗咦了一聲,“jiejie,你怎么猜到的啊?” “因為,我小時候爹爹給我扎頭發(fā),折騰半天,便是這個樣子了?!苯ト炭〔唤?。 蘇老夫人也呵呵笑,“大郎不會給小女孩兒扎小辮子,他一動手,準鬧笑話?!?/br> “大伯的手藝,真好玩?!苯缈粗厝氐念^發(fā),越看越好笑。 阿若上上下下打量過蓉蓉,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我爹爹很會扎辮子的,他給我扎的小辮子最好看,比我娘和jiejie扎的都強?!?/br> 江蕙清清嗓子,“阿若,你不是最喜歡jiejie給你扎辮子么?嫌爹娘不夠溫柔,總是揪疼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