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永城王到了穆王府大門前的時候,淮王也追著潞王過來了。 淮王和潞王本來都是很搶眼的人物,但此時天色昏暗,眾人的目光又齊齊盯著王府門前的情形,竟然沒人注意到他倆。 永城王面紅脖子粗,聲音高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你們這是有意污蔑!不知從哪里抬一個爛人過來,便想往毀我穆王府的名聲么?” 吳推官恭敬的行禮,“下官職責所在,例行公事,還請永城王殿下海涵。殿下,請問這位到安遠侯府意圖盜竊、當場被抓、畏罪自殺、名叫金五之人,可是貴府之人?” “不是!”永城王一聲怒喝,如虎嘯如獅吼,震天動地。 吳推官驚得后退幾步,憤怒的指著擔架上面色發(fā)黑的金五,“你不是穆王府的人!那你之前喃喃低語‘永城王’‘穆王府’,是何居心?快從實招來!” 金五本來就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聽了永城王和吳推官的話,眼前一黑,斷了氣。 侍衛(wèi)伸出兩根手指到金五鼻前,道:“吳大人,犯人已經(jīng)氣絕?!?/br> 吳推官頓足嘆息,“本官才問過話,這人便畏罪自殺,氣絕身亡,真真惱煞人也?!?/br> “呸,你在這兒裝什么裝?!庇莱峭跖瓨O,狠狠呸了一口。 他恨吳推官,更恨江蕙,對穩(wěn)穩(wěn)當當騎在馬背上的江蕙怒目而視,“江姑娘,這樣你可滿意了?” “不太滿意呢。”江蕙語氣中說不盡的遺憾和惋惜,“還是沒有找到幕后主使人,某個心懷叵測的惡賊,這回僥幸逃脫了?!?/br> “你……”永城王目眥欲裂。 潞王看得直搖頭,“這么一弄,好像穆王府怕事了,認慫了,現(xiàn)放著自己人硬是不敢承認,生生把疑犯給逼死了。唉,連我都知道這樣做不妥啊。” 淮王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幕,面沉似水。 圍著看熱鬧的百姓士紳紛紛議論,有說順天府官員鐵面無私的,有說穆王府不仗義的,更有人指著那騎在馬背上的神秘黑衣人,“瞧見沒有?她雖著男裝,其實是安遠侯府的大姑娘,就是她和穆王府不對付?!薄翱床怀鰜戆?,這般纖瘦,膽子卻大得很。”“不知她生的如何?”“帽沿兒壓太低,看不見。不過,看她的行事作為,應該不是位美人?!?/br> 淮王默默看了看眾人口中的黑衣女子。 纖細窈窕,看身形尚未長開,卻輕盈秀妍,風致嫣然,隱隱有了絕世美女的風范。 說她不是位美人,淮王并不同意。 可是,這般嬌柔稚弱的外表之下,包裹的是怎樣一顆心靈呢? 潞王興致盎然,“看她的行事作為,不是位美人么?可我瞧著她身材還是極好的。她頭上戴的那頂闊沿帽太擔誤事了,想看看她也看不清……” 吳推官說了一番官話套話,命侍衛(wèi)抬起金五送回順天府。圍觀的人也開始散了。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也要跟著離開,才走沒多遠,章琬琰“咦”了一聲,滿臉驚喜,“爹爹快看,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拉著章遒便想過去。 章遒忙拉住她,低聲的道:“琰兒,咱們是偷偷來看熱鬧的。這事兒若是被人知道,多不好意思?!闭络律?,“可不是么?我看到表哥一高興,差點兒忘了。”不敢再和淮王、潞王打招呼,低著頭,夾在百姓當中,悄悄溜走了。 潞王眼瞅著江蕙由幾名侍衛(wèi)簇擁著過來了,眼珠一轉(zhuǎn),生出一個主意。 “小兄弟,你這頂帽子不錯,借給我看看行么?”和江蕙一行人擦肩而過之時,潞王熱情的打了個招呼,口齒伶俐,出手更是奇快,向江蕙的闊沿帽抓去。 丹陽郡主的侍衛(wèi)大驚,忙出手去攔,卻已經(jīng)晚了一步。 眼見得江蕙的帽子就要被取下,江蕙的真面目即將見著,潞王很有幾分沾沾自喜,笑道:“是不是美人,一看便知!”哪知江蕙看著是位纖腰娉婷的弱女子,身手卻很好,伸臂猛擊,潞王呀了一聲,忙收回手,大為驚奇。 “阿顥,別胡鬧?!被赐醢櫭?。 “沒胡鬧,我就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甭和跣Φ馈?/br> 江蕙撥馬閃在一邊,丹陽郡主的侍衛(wèi)厲聲斷喝,自前后左右包圍了淮王、潞王,“你們是什么人,膽敢調(diào)戲侯府千金!” “我這就調(diào)戲侯府千金了?”潞王呆了呆,“我就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而已。五哥,這下了壞了,江家會不會告到陛下面前啊?!毕肫鸢策h侯府有可能到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狀,不禁愁眉苦臉。 皇帝疼愛他,那是真的。可他要是調(diào)戲了安遠侯的愛女,那可不是小事,必受重懲。 “陛下不會讓我娶了她吧?我還沒有看過她的真面目,不知她是美是丑……”潞王向淮王訴苦。 淮王啼笑皆非,淡聲道:“本王是五皇子,有話要問江姑娘?!?/br> 侍衛(wèi)聞言大吃一驚,忙近前仔細看了,見果然是淮王、潞王,忙下馬拜見,“天色昏暗,小的們方才沒有看到是兩位殿下,罪該萬死。” 他們是丹陽郡主的侍衛(wèi),京中的貴人自是認得的,淮王、潞王更不必說。方才一則是天已黑了,二則事出突然,否認也不至于認不出來。 “不知者不罪。”淮王并不追究。 有侍衛(wèi)飛快跑向江蕙,沒多久江蕙也過來了,盈盈下拜,“拜見淮王殿下,拜見潞王殿下?!?/br> 她身姿綽約,聲音清脆動聽,可頭上的闊沿帽卻還是戴得嚴嚴實實,想要一睹芳容,哪里能夠。 潞王很有些失望。 淮王道:“江本王數(shù)天前曾去過深州一處懸崖,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件怪事,要向江姑娘求證。還望姑娘坦誠相告?!?/br> 江蕙默默躬了躬腰身。 她腰細如蜂,這一躬身如柳枝兒隨春風輕輕搖擺,潞王看得有些著迷。 無論身材還是儀態(tài),眼前這位姑娘都是上上之選,十有八九是位少見的美女。但總得親眼看了之后,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帽子,讓她摘帽子。”潞王搗搗淮王,小聲提醒。 淮王凝視對面的江蕙,并不理會他,“江姑娘,本王到懸崖邊仔細察看過地形,之后命人縋長繩下至崖底,在崖底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這兩具尸體一男一女,面目已看不清了,服飾俱是穆王府的,乍一看上去,大概都會以為這兩人便是被萬鶚帶兵窮追不舍、因而墜崖喪命的那對苦命夫妻……” 江蕙的面目,淮王、潞王看不清。但憑她的身形、體態(tài)也知道,她聽了這件事,毫無觸動,絲毫不曾傷心。 淮王心中了然,接著說道:“但是,本王命人檢視尸體,卻在男尸右臂之上發(fā)現(xiàn)了魚鷹刺青。江姑娘飽讀詩書,見識廣博,想必一定知道,鶚便是魚鷹。本王猜測懸崖下的這具男尸不姓杜,而是萬鶚,江姑娘認為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刺青差點寫成刺身,囧。 ☆、015 “殿下說的是?!苯サ馈?/br> 她語氣平靜卻又恭敬,就好像淮王這位皇子殿下說了句“這朵花很美”“這道菜很好吃”之類的話語,她在跟著附合而已。 潞王詫異之極,往她面前湊了湊,“哎,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好玩么,為什么反應這般平淡?告訴你啊,我們一行人路過深州,是我聽說了懸崖邊發(fā)生的事,想瞧個新鮮,才躥掇我五哥和我一起悄悄過去的……” 淮王拉了潞王一把,潞王吐舌,“知道知道,我話太多了。我不說了,不說了?!惫婚]口不言。 淮王是俊美爽朗的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少,本應給人如沐春風之感,這時面對不卑不亢的江蕙,聲音卻低沉下來,“本王聽聞你到懸崖之后,曾痛哭失聲,和你同行的張將軍暴怒大罵。穆王府的人聞訊匆匆趕過去,見張將軍飛腳踢走一塊大石,又見你從張將軍腰間撥出佩劍,揮劍亂砍,狀若瘋狂,都以為你是傷心過度了,沒人懷疑你揮劍砍去的是什么有用物事?!?/br> “還有這個呢,我怎么沒聽說?五哥你有好玩的事不告訴我!”潞王叫道。 他本來答應了不說話的,這時卻瞪大了眼睛,很是氣憤。 淮王眉頭微皺,“阿顥,你到前面等我?!笔懿涣诉@個總打岔的堂弟了。 潞王一臉不樂意,“為什么啊?我不去,我還要聽?!?/br> 淮王拉過潞王,聲音低低的,“你還沒有看到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美是丑,對不對?如果我撒手不管,江家告狀到御前,你不得不娶了她……” 潞王嚇了一跳,“別別別,我走,我走?!?/br> 他還沒見著江蕙的廬山真面目呢,萬一真被賴上了,娶了個丑女,到哪兒說理去? 潞王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走了。 淮王得了清凈,無人打擾,繼續(xù)說道:“穆王府的人見你傷心欲狂,都感快意,你哭哭啼啼從車上取了數(shù)床被褥一一拋下崖去,以作祭奠,他們哈哈大笑,并不在意。你拋下去的被褥之中是否卷有干糧和傷藥,他們更是全然想不到。” “傷藥有很多?!苯シ浅K刮模拔液臀夷赣H、繼父、meimei,一家四口過著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日子。突然有一天,我母親和繼父外出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連個口信兒也沒有捎回來,我難道不會擔心么?我知道他們一定出事了,親手制了許多傷藥。” 淮王沉默了片刻。 一家四口過著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日子,突然有一天父母消失不見……這件事歸根究底,是穆王府無理在先…… 淮王語氣溫和,“你跟張將軍進了深州,之后又做了數(shù)十道菜肴出城祭奠,并且向崖下拋了許多饅頭。你帶去的饅頭大得出奇,穆王府的人以為是山村里的怪異風俗,引為笑談。江姑娘,這些饅頭餡兒一定是傷藥,對么?你不知崖下的人傷情如何,唯恐傷藥不夠,故此要大量投放,方才放心?!?/br> “除了治傷,人還要吃飯的?!苯ゼ毬暭殮狻?/br> 淮王道:“本王在懸崖邊仔細檢視,發(fā)現(xiàn)有一根異常粗壯的黑藤,根徑深埋水中,露出來的部分卻已經(jīng)被人砍掉了。本王推測,張將軍一腳踢飛大石,露出一段斷裂的黑藤,你之前失聲痛哭,因為那么高的懸崖若是跳下去,必死無疑。但見到黑藤的形狀,你便知道你繼父是援藤而下,尚有生機。你怕穆王府的人看到這段露出地面的黑藤,因而推測出真相,追殺你母親和繼父,便揮劍亂砍,毀掉形跡。后來又向崖下拋投被褥、傷藥、食物,讓你母親和繼父在崖下不至缺衣少食,缺醫(yī)少藥、凍餓而死。這些都還罷了,也是人之常情??墒牵軐⒛憷г谘孪碌哪赣H、繼父救走,將萬鶚和另外一人拋下抵數(shù),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據(jù)本王所知,你離開深州不久便將張將軍差去護送你的人全部遣回,之后再沒有動用過張將軍的手下。那么,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蕙道:“衛(wèi)庶人未廢之時,林氏曾于中宮設鴻門宴,單獨宴請杭皇后。彼時林氏正位中宮,杭皇后還是慧妃,林氏賜以毒酒,危急關(guān)頭,是年方九歲的淮王殿下硬拉了陛下趕到,杭皇后才躲過一劫。當時淮王殿下年紀小小,陛下又有大朝會,分身乏術(shù),誰也沒有想到陛下竟會被強拉去了中宮。淮王殿下,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廢太子曾被封為衛(wèi)王,謀逆案發(fā)之后,被貶為庶人,稱為衛(wèi)庶人。林氏是廢太子的母親、當時的皇后,謀逆案發(fā)的當時已經(jīng)畏罪自盡,但皇帝也沒有放過她,在她死后還是廢掉了皇后的稱號,宮中很少提起她。若是提起來,也只稱為“林氏”。當時林氏是皇后,淮王的母親杭氏只是慧妃,林氏賜以“美酒”,杭妃明知有毒,也不敢明著拒絕,真是左右為難,倉惶無措。幸好有個機靈的兒子,淮王拉著皇帝及時趕到,事情不了了之。 這件事當時是不為人知的。廢太子謀逆案發(fā)之后,杭妃成了皇后,大皇子被立為儲君,淮王做為皇后嫡子、太子親弟,他的聰慧之事漸漸為人所知,其中就包括江蕙說的這一件。 江蕙提起這件事,一則是明著暗著贊美淮王聰慧過人,二則也是委婉告訴淮王,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和當時的淮王一樣,只想救自己的親人罷了。 “江姑娘,你錦心繡口,冰雪聰明,委實了不起?!被赐蹩滟?。 “哪里,殿下過獎。殿下并非親眼所見,卻憑事后的情形和旁人的轉(zhuǎn)述分析得頭頭是道,又何嘗不是別具慧眼、足智多謀?這才叫了不起。”江蕙道。 江蕙的闊沿帽依舊壓得低低的,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從她對面看過去,只能瞅見她秀氣小巧的下巴,和一片瑩白如玉的肌膚。 “什么人?”侍衛(wèi)喝道。 兩個女子身影在黑暗中忽隱忽現(xiàn),一名女子道:“我主仆二人路過此地,并非有意冒犯,還望海涵?!甭曇魦扇嵬褶D(zhuǎn),如黃鶯出谷一般。 另一名女子聽聲音年紀更小,膽子也不大,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姐,咱們就是聽說這兒有新鮮事,來看熱鬧的啊。不會惹出什么禍事吧?” “不會?!北环Q為小姐的女子柔聲安慰。 侍衛(wèi)見是兩個年輕女子,而且侍女膽小怕事,千金小姐斯文靦腆,便沒放在心上,揮手道:“有貴人在此,閑人回避?!?/br> 那侍女忿忿的、小聲的說了句什么,小姐輕聲呵斥,讓她閉嘴,兩人相攜離開。 走出十幾步,小姐忍不住回頭遙望,侍女委屈的道:“那不是淮王殿下么?他怎地會和一個女扮男裝、奇奇怪怪的姑娘在一起,真不像話?!?/br> 侍女這話有些僭越,小姐卻已經(jīng)懶得再呵斥她,眼神迷蒙,低語喃喃,聲音輕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他聽到我的聲音,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不記得我,不記得我的聲音……” 這么美的人,這么美的聲音,連杭皇后都贊不絕口呢,可那又怎樣?他不記得了,他竟然不記得了…… 有幾匹馬沖這邊過來了,馬背上的人持著火把,照明了街道。 小姐和侍女忙閃到一邊。 幾匹馬過去后不久,前方響起一個飛揚爽朗的男子聲音,“淮王殿下,家父家母還在府中翹首盼望,下官和舍侄要回家了,改日再向殿下請安,如何?” “江僉事,江公子,請?!被赐鹾喍痰牡?。 那邊是持著火把的,小姐和侍女遠遠望過去,見江峻朗扶著那個方才和淮王說話的姑娘上了馬,侍女不由的呸了一聲,“明明是個姑娘,江僉事說什么‘舍侄’,淮王殿下說什么‘江公子’,可真能裝。呸,這個江大姑娘要是知道女孩兒家不便隨意拋頭露面,她倒是安安份份在家里待著啊,跑到淮王殿下面前做什么?” 淮王和潞王也各自上馬,潞王著急,“哎,這就談完了,我還沒……”我還沒看這位江姑娘到底長啥樣呢。 淮王溫聲道:“江公子,家里祖父祖母在惦記你,趕緊回家吧。為了兩位老人家著想,凡事還是謹慎小心為好,你說呢?” 以淮王的立場,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挑釁穆王府的。他這話的意思,是勸江蕙適可而止,不要再有類似今天的行為。 “祖父喜歡我活潑點兒,祖母怕我拘著了?!苯ユ倘灰恍?。 謹慎小心,呵呵,前半生的江峻熙不謹慎小心么?但廢太子謀逆案把江家牽連進去,他和馮蘭的家就毀了。 杜興利隱居鄉(xiāng)間,以打獵務農(nóng)為生,他不謹慎小心么?但他和馮蘭不過上街市為兩個女兒置辦衣服玩器而已,穆王府悍然出手,他的家也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