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只有在秦默面前，她才能笑得這般心無芥蒂，這般澄澈而不含一絲雜質(zhì)了。

    兩人閑庭信步般走到了承天門處，莫子笙正靠在車轅上等著他們。見兩人相攜而出，忙迎了上來，關(guān)切道，“案子可都解決了？”

    “算是吧?！鼻啬c(diǎn)點(diǎn)頭。

    見兩人的氣壓似有些不對，莫子笙也沒有繼續(xù)問，挑起簾子剛要請了兩人進(jìn)去，卻聽得身后有車輪的骨碌聲傳來。

    公儀音轉(zhuǎn)頭一看，不由目色一愣，整個(gè)人僵在原地。

    朝承天門駛來的那輛車輦?cè)A美而富麗，公儀音亦是十分熟悉，正是公儀楚府上的車輦。

    她并不好奇會(huì)在此處碰到公儀楚，讓她怔忡的是，馭車之人。

    洵墨！

    盡管心中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因秦默而失了分寸，可再次見到那張熟悉而刻骨銘心的容顏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公儀音的心緒還是有些許的波動(dòng)。

    秦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眸色冷了冷。

    昭華帝姬府的牛車行到幾人面前停下，馭車的洵墨顯然也見到了公儀音，不由也是一怔，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慌慌張張朝公儀音行了個(gè)禮，“奴才見過殿下?！?/br>
    “殿下？！”車廂內(nèi)傳來一把帶刺的聲音，“重華在這里？”

    話音落，車廂的車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挑起，指甲上涂著的大紅丹蔻在陽光下顯得分外耀眼。很快，公儀楚那張寫滿傲氣的臉探了出來，瞟一眼公儀音和秦默，尖聲尖氣道，“喲，在宮門處也能碰到重華你，咱么還真是有緣啊?！?/br>
    公儀音似笑非笑地輕“哼”一聲，“阿姊說笑了?！彼讲艑屎篚吡艘欢亲託?，這會(huì)見到公儀楚自然沒什么好臉色，一臉愛理非理的神情。

    公儀楚被公儀音的冷臉一嗆，眉頭一轉(zhuǎn)道，“你這么早入宮做什么？”目光在秦默面上游移片刻，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含槍帶棒道，“該不會(huì)是大早上帶著你這好駙馬向父皇獻(xiàn)殷勤去了吧？”

    公儀音冷冷一笑，“阿姊有這閑心管我，不如快點(diǎn)去長秋宮看看皇后吧?！?/br>
    公儀楚眉頭一擰，尖聲道，“我母后怎么了？”

    公儀音涼淡地睨著她，目光緊緊定在她陰沉的面容之上，“怎么了？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公儀楚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恨恨地看著公儀音，忽而怒氣反笑，“公儀音，你存心逗我玩是不是？！母妃好好的能出什么事？你不就是想看我失態(tài)的模樣么？”

    公儀音譏諷地一笑，“你若不信便算了。我只告訴你，流珠死了?！?/br>
    “什么？！”公儀楚身子一抖，面上大駭，剛待細(xì)問，公儀音卻不再看她，扭頭進(jìn)了車廂。秦默更加不會(huì)理她，也跟在公儀音后面上了車。

    待兩人坐定，莫子笙一揚(yáng)手中的鞭子，牛車緩緩朝遠(yuǎn)處駛?cè)ァ?/br>
    看著車輦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dāng)中，公儀楚狠狠一跺腳，憤然扭頭看向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秦默，冷聲道，“在這等著！”

    說罷，帶了身后的沉香紫檀急急往長秋宮去了。

    第247章 三人行

    公儀音本就因方才安帝的態(tài)度而心有不忿，方才又碰到公儀楚，這會(huì)子心中郁郁，坐在車中也不說話，一臉怏怏之色。

    秦默知她心中不大痛快，伸手?jǐn)堊∷募珙^，和聲細(xì)語道，“阿音何苦為了那起子人壞了心情？不必理會(huì)便是?！?/br>
    公儀音知道他說的是公儀楚，抬頭朝他擠出一抹笑意，“阿姊那種人，我自然不放在心上。阿默，你知道的，我分明是為了父皇而生氣?！?/br>
    秦默淡淡一笑，“我何嘗不明白？方才若不是我插話，你恐怕要同主上問個(gè)明白了吧？”

    公儀音語聲悶悶，“你既知道，為何方才還要阻我？”

    秦默斂了幾分笑意，勸道，“你明知安帝心中明鏡兒似的，他不說，自然就是存了包庇皇后之心，你又何苦非要惹得他不快，到時(shí)候不討好的還不是你自己？”

    “那不成此事就這么揭過了不成？明明是皇后命人下的毒手，卻被流珠背了鍋，我想想就覺得來氣?！惫珒x音一臉不服。

    “你知道的，陸氏在主上繼位的過程中出了不少力，若是此事扯出皇后來，難免要在朝堂上掀起一番腥風(fēng)血雨，我想，這也是主上不愿意我們再繼續(xù)追查下去的原因吧。再者，我們并無確鑿的證據(jù)，若貿(mào)然指控皇后，萬一被她翻了盤，最后吃虧的還是我們?！鼻啬患辈痪彽叵蚬珒x音分析。

    “可是……好不容易逮著了這么個(gè)機(jī)會(huì)，就這么白白地放過了皇后不成？”公儀音氣呼呼道，手指繞著秦默身上玉佩墜下來的流蘇打轉(zhuǎn)，一臉的心浮氣躁。

    “倒也不盡然。雖然我們沒有借由此案一舉扳倒皇后，但也砍了她一條左膀右臂不是？我看……流珠在此案中并非無辜者，她伏法自裁也算是罪有應(yīng)得了。至于皇后，來日方長不是么？”秦默的語氣涼而淡，卻句句在理，公儀音心中莫名的怒火被他這么一勸，倒也跟著熄了不少。

    公儀音長嘆一口氣，窩在秦默懷中，“皇后這邊暫且不提，更讓我心寒的，是父皇的態(tài)度。分他分明就覺察出了皇后有些不對勁，可卻只字不提皇后的不是。這種態(tài)度，讓我如何心安。你說……若是日后我們查出了確鑿的證據(jù)，證明母后之死的確是皇后一手造成的，他也會(huì)如今日這般縱容包庇嗎？”

    秦默有片刻的默然。

    安帝此人，算不得治世的明君，疑心病又甚重。經(jīng)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清了，安帝的確寵阿音，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阿音同他的統(tǒng)治沒有任何矛盾的前提下。一旦有什么人事威脅到了他的統(tǒng)治，也許，他又會(huì)是另一種態(tài)度了。

    只是公儀音此時(shí)明顯仍在氣頭之上，秦默不愿說出這番話白白惹得她更加不快，輕笑一聲寬慰道，“阿音多想了，顧貴嬪比之王韻，自是不同的。我看，你暫且放寬了心，于主上面前也不可太過耍小孩心性，否則，可就是白白將主上推往皇后那一邊了?！?/br>
    公儀音心中一刺，一陣哀涼升起。她無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明白。”

    父皇之所以這般疼寵她，不就是因?yàn)樽约褐M(jìn)退識(shí)大體么？若果真成了公儀楚那般胡攪蠻纏的性子，又何嘗還能得到父皇的半分喜愛？恐怕會(huì)日漸疏遠(yuǎn)了罷。

    所以盡管公儀音心中對安帝諸多不滿，她也不能顯于面上。

    她的眉眼微垂，神情有些單薄，素來明艷的容顏染上幾分愁緒。

    秦默極少見公儀音這般愁容滿面的樣子，心中頗是心疼，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道，“阿音放寬心吧，諸事有我呢。過幾日我?guī)闳ヌ焖ど⑸⑿模瑫呵野堰@些煩心事都丟至一旁?！?/br>
    他身上的幽幽寒竹香總有一種令人心平氣和的魔力，公儀音深吸了幾口氣，郁郁的臉色和緩了些許，仰頭朝秦默露出一抹笑意，說起了去天水郡的事，“你們每年都要回祖宅么？”

    “倒也不盡是?！鼻啬瑩u搖頭回憶道，“一般只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需要祭祖時(shí)才會(huì)回去一趟，算起來，我上一次回去也已經(jīng)是三年前，正是二祖父五十歲壽辰時(shí)?！?/br>
    “那……天水郡好玩嗎？”公儀音到底還有幾分小孩兒心性，又是在秦默面前，自是無所顧忌。

    秦默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發(fā)，輕笑一聲道，“若論好玩，自沒有別處能比得過建鄴的。只是天水郡地處江南，山清水秀倒也吧別有一番趣味?！?/br>
    公儀音聞言，眼中起了幾抹亮色，興致勃勃又問，“那我們何日啟程？”

    “等我將京中之事安排好便出發(fā)，約莫就是三四日時(shí)間吧?！鼻啬聪蛩?，眼中閃爍的淡淡的寵溺之色。

    公儀音點(diǎn)點(diǎn)頭，忽又想到一事，微微直了身子看向秦默道，“我這兩日想去趟顧府。上次成親之日也沒好好招呼外祖那邊來的人，你這兩日可能抽出些時(shí)間陪我走一遭？”

    秦默低頭親了親公儀音光潔的額頭，笑道，“主上都準(zhǔn)了我的假了，除了一些私事要料理，這幾日并無太多事情要忙。你定好日子告訴我便是?！?/br>
    “好?！惫珒x音彎了眉眼，“回去我便叫人送帖子過去，若日子定了，我再知會(huì)于你。”

    兩人又頑笑了一會(huì)，感到牛車緩緩?fù)Ａ讼聛?，原來帝姬府已?jīng)到了。

    秦默陪公儀音回聆音園坐了一會(huì)，因還有事，便先去了書房。他剛一走，正巧前院便有女婢送了帖子過來。

    阿素取了進(jìn)來遞給她。

    公儀音伸手接過，隨口問道，“是誰家送來的？”

    “回殿下的話，聽來報(bào)的女婢說是蕭府送來的?！?/br>
    蕭府？公儀音一怔，莫不是蕭染？

    急急打開帖子一瞧，果真是蕭染，不由眼角眉梢?guī)Я藥追中σ?。說起來，自打從冀州回來之后被各種俗務(wù)纏身，還沒同蕭染好好聚過呢，現(xiàn)下又要去天水郡了，得趕緊抽個(gè)時(shí)間出來才是。

    她仔細(xì)看了看帖子，帖子上說蕭染明日會(huì)過府拜訪，看她是否有空。

    公儀音合上帖子，起身走到書案前取過一張空白帖子，拿起狼毫刷刷寫了幾句話。待字跡干透，方才交給阿素道，“阿素，你派個(gè)人把這回帖送去蕭府罷?！?/br>
    阿素應(yīng)了，拿著帖子自去安排去了。

    到了第二日，蕭染果然準(zhǔn)時(shí)來了帝姬府。

    公儀音聽得人來報(bào)，忙請了阿靈親自去前院迎接。

    不多時(shí)，阿靈便引著蕭染并她帶來的兩個(gè)女婢，名喚綠綺和碧綃的一道過來了。

    公儀音正站在院中，遠(yuǎn)遠(yuǎn)見到一行人朝聆音園走來，為首之人正是一襲松香色曳地長裙的蕭染，面上帶著熟悉的笑意，忙帶著阿素迎了上去。

    “阿染！”

    “無憂！”

    兩人一見面，都是欣喜異常，站在原地打量了彼此片刻，竟同時(shí)開了口。

    “阿染清減了！”

    “無憂清瘦了！”

    話音一落，兩人俱是一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嘻嘻哈哈笑了開來。

    “當(dāng)真是好久不見你了！”公儀音拉過蕭染的手，引著她一道往院里去，“你這些日子可好？怎的清瘦了些？”

    蕭染嘻嘻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兒？左右是每天上上家學(xué)，學(xué)學(xué)女紅，再偷偷瞞著長輩上街去逛逛，日子過得倒也愜意。不比你，我看你這些日子忙得連軸轉(zhuǎn)呢?！?/br>
    公儀音微有歉意，“是啊，回來就各種事兒，也沒來得及跟你聚聚。上次成親之時(shí)你過來，亦沒有好生招待呢。正說要找個(gè)日子約你出來玩玩，你的帖子便下過來了?！?/br>
    兩人走到院中，見今日天氣晴好，也不進(jìn)屋，相攜著走到院子里的秋千前坐了下來。

    阿靈阿素和綠綺碧綃識(shí)趣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擾二人說話。

    “阿素，去泡壺茶來，再取些點(diǎn)心小食之物?！惫珒x音出聲吩咐，“我記得你愛吃酸的罷？我近日府里得了些腌梅，是用上好的青梅制成，我讓阿素取些來給你嘗嘗?！?/br>
    阿素應(yīng)一聲，下去準(zhǔn)備去了。

    蕭染抿唇笑笑，“難為你竟還記得我這點(diǎn)小小的愛好?！?/br>
    公儀音得意的一笑，露出幾抹孩童般明澈的笑意來，“可不是？回頭我去你府上拜訪的時(shí)候，你可記得給我準(zhǔn)備些好吃的才是。”

    蕭染道，“這是自然，但凡我府里頭有的，一一給你嘗嘗?！?/br>
    “可別忘了，有好吃的也知會(huì)我一聲。”

    蕭染以袖掩面笑得歡愉，只道，“你個(gè)堂堂帝姬，吃慣了山珍海味，竟還惦記上了我府里那些吃食，說出去可不叫人笑話了？”

    她二人打趣玩鬧，笑聲如銀鈴一般在聆音園上空回蕩，一旁的阿靈等人也忍不住勾了嘴角。

    公儀音這幾日因諸多雜事而頗有幾分悶悶不樂，看在阿靈和阿素眼里自然也有些焦急，只是苦于沒法替公儀音排憂解難罷了。此時(shí)同蕭染一番嬉笑下來，面容神情都亮堂了不少，看在阿靈心中也是高興，連帶著對蕭染也愈加喜歡起來。

    兩人閑聊了一會(huì)，阿素已命人上了各色茶點(diǎn)來，一一擺放在凌霄花架下的石幾和石榻上。精致小巧的盤碟中盛著各色糕點(diǎn)小食，小巧玲瓏晶瑩剔透，讓人看著就來了幾分興致。

    公儀音和蕭染從秋千下下來，走到石幾前坐下，一邊吃著點(diǎn)心小食，一邊玩笑閑聊。

    “對了阿染，你這些日子可有去找過靜儀？”公儀音捻起一塊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放入嘴中，看向蕭染隨口問道。

    豈料蕭染捧著茶盅的手一頓，方才面上的盈盈光彩暗淡了下去，似有什么難言之隱一般。

    公儀音本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到蕭染會(huì)是這種反應(yīng)，喝一口茶咽下口中的糕點(diǎn)，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看著蕭染認(rèn)真道，“阿染，發(fā)生何事了？”

    蕭染放下茶盅，嘆一口氣，有些欲言又止，只道，“我也不知此事該說不該說，或許只是我多心罷了?！?/br>
    公儀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阿染說出來我聽聽，說不定我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蕭染看公儀音一眼，見她眼中掩飾不住的關(guān)心之意，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我覺得……靜儀這些日子似乎有意在躲著我?！?/br>
    公儀音微驚，“為何？”

    蕭染搖搖頭，無奈道，“我也不知原因，所以才覺得奇怪。只是我去薛府找了她幾日，卻見靜儀神情并不大熱絡(luò)，邀她出府游玩也只推脫不得空。如此了幾次，我原本熱絡(luò)的心也有些冷了下來，只當(dāng)自己什么時(shí)候得罪了她卻不自知，可仔細(xì)一想，卻著實(shí)找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