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公儀音嬌嗔一聲，似乎不太好意思提起這事。

    “好好好，父皇也不多說了。朕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喜歡秦九郎，至于秦九郎嘛……”安帝拖長了音調(diào)，如愿以償看到公儀音面上神情緊張起來后，這才不緊不慢道，“看在他求娶你還算有誠意的份上，朕便同意了?！闭f到這里，他的語聲變得鄭重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公儀音，“阿音，朕最后再問你一次，你是真的愿意嫁給秦默嗎？若是不愿意，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公儀音臉上紅霞退去些許，亦緊緊凝視著安帝一字一頓道，“父皇，重華……重華當真愿意嫁給他?！?/br>
    安帝盯了她良久，半晌，才長長吐盡心中濁氣，重重一點頭道，“好，既然你已下定決心，父皇一定會給你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謝謝父皇！”公儀音重重點頭，面上笑靨如花。

    走出甘泉殿，一陣清朗之氣撲面而來，心肺仿佛被水洗過一般，頓生一種通透的明澈。

    公儀音長長舒一口氣，目光落在遠處天際和地平線交界之處，臉上露出一抹燦然而如釋重負的笑意。

    她和秦默的前路，終于要朝前進一大步了！

    *

    櫳梅園位于御花園西側(cè)，因遍植各色梅花而得名。一到冬日，紅梅白梅臘梅競相綻放，一派姹紫嫣紅生機勃勃的景象。因此，比起只剩滿目綠植的御花園，冬日的櫳梅園更得宮中眾人的青睞，這也是安帝將此次宮宴設(shè)在櫳梅園的原因。

    原本安帝叫公儀音同他一道過來，只是公儀音為了避嫌，想了想，還是先于安帝來了櫳梅園。

    此時的櫳梅園，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不少人。

    園中鵝卵石道的兩旁鋪有竹編的踏板，踏板上有黃花梨木制的長幾一字排開，長幾前都放著柔軟的皮毛坐榻，長幾下還燃著一個小小的火爐。如此一來，就算身處室外，也不會覺得太過寒冷。

    長幾交錯間就有支支暗香縈繞的梅花在身旁綻放，晨間點點露水偶爾從花瓣上滑落幾上，營造出一種空階滴落之感，端的是清韻雅致。

    各人所坐席位是早就安排好的，又有青衣宮婢穿梭其間，引著大家就坐，如蝴蝶翩翩起舞一般靈動生姿。一時間園中人聲鼎沸，往來之人絡(luò)繹不絕。

    公儀音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紛紛落座，園中還在走動的人并不多，如此一來，她的身影便顯得格外醒目。

    同往常一樣，她的露面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sao動。不過公儀音早已見慣風浪，并未放在心上，面上帶著淺笑，儀態(tài)萬方地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來，目光隨意往場中一掃。

    這一看，不由微微心驚。

    今日來的人居然不少。朝中眾臣及家眷，還有各大家族的代表，熙熙攘攘坐了滿園。

    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中，公儀音意外地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個身著淡青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劍眉入鬢，棱角分明，身上帶了幾分淡淡的儒雅氣質(zhì)，整個人望過去讓人如沐春風。

    這人是誰？

    公儀音目光在他旁邊幾人身上一掃，大致能認出這男子旁邊坐的大概是陸氏容氏朱氏三大僑姓氏族的代表，不由心內(nèi)一驚。

    莫非，這人是顧家代表？

    難道……父皇此次竟然連顧家都請來了？

    她這么想著，停留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就久了些。那男子似有所察覺，凝了目光淡淡看來。

    見是公儀音，那男子是也有些許吃驚，眉目淡淡一凝，眼中落難點點細碎流光，愈發(fā)襯得其面如冠玉。

    看了公儀音幾眼，他淡淡一勾唇，微微點頭朝公儀音示意了一下。

    出于禮貌，公儀音也點頭朝他微微笑了一笑。

    唇角剛一彎，便感到有一道火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用想，定是秦默無疑了。

    她好笑地轉(zhuǎn)了目光，似嗔非嗔地睨秦默一眼，又飛快地收了回來，眼波流轉(zhuǎn)間說不出的容色惑人。

    秦默端起幾上茶盞送到唇邊，借著寬大袖口的遮掩，微微勾了勾唇，眉眼間一抹流光。

    人都到得差不多的時候，安帝也在宮婢內(nèi)侍的簇擁下過來了。

    在場眾人紛紛伏地行禮。

    安帝走到上首一轉(zhuǎn)身，看著面前眾人雙手一抬，朗聲道，“諸位平身吧?！?/br>
    “謝陛下?！币魂嚾柜崭O窣之聲過后，大家又重新入了席。

    安帝清了清嗓子，掃一眼底下眾人開了口，少不得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開場白，感謝在場諸位尤其是朝中眾臣過去一年里的恪盡職守，最后話鋒一轉(zhuǎn)，引到了前些日子的冀州天心教一案上。

    “近來冀州邪教作祟之事，想必大家都已有所耳聞?！彼Z氣變得肅然而冷厲起來，“最惡劣的是，這其中竟然還牽涉到了大大小小好幾名朝廷命官，實在是讓朕生寒！”

    他冷冽的目光在眾人面上一掃，“天心教賊人心懷不軌，其心可誅，理應(yīng)人人得而誅之！希望諸位能同朕一起，誓將這些賊人繩之以法！”

    “陛下英明！”底下響起此起彼伏的呼應(yīng)聲。

    安帝的語聲這才和緩了些許，接著道，“此次冀州一案，摧毀了天心教在冀州的老巢，還捉獲了許多天心教賊人，此間功勞，當屬延尉寺秦寺卿！秦愛卿何在？”

    “臣在?！鼻謇实穆曇魝鱽?，秦默的身影自脫席而出，俊郎立于場中。

    安帝看著他露出一抹笑意，“此次天心教一案得破，秦愛卿居功甚偉，朕甚是欣慰。來人啊，傳朕旨意下去，賜秦愛卿黃金百兩，天絲錦十匹?！?/br>
    “微臣謝陛下賞賜?！鼻啬卸Y謝恩。他面上淡然如今，人群卻一片嘩然。

    天絲錦之名貴，更甚于黃金。具有冬暖夏涼之功效，乃皇宮御用貢品，每年所產(chǎn)也不過二十匹?，F(xiàn)在安帝居然一下就賜了十匹給秦默，叫其他人如何不吃驚？各色各異的目光紛紛落在秦默身上。

    秦默依舊清俊立于場中，唇邊掛著淡淡的淺笑，愈發(fā)顯得寵辱不驚起來。

    眾人的竊竊私語還未平息，安帝開口又道，“除此之外，朕還可以答應(yīng)秦愛卿一個請求。秦愛卿，你可有什么想要實現(xiàn)的心愿？”

    “啟稟陛下，微臣的確有一個請求想請陛下成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默竟然接了安帝的話。

    這下，所有人愈發(fā)好奇了。

    也許安帝不過隨口一問罷了，可秦默居然當了真？看來似乎有好戲看了。

    于是，所有人都詫異地盯著秦默，等待他的下文。

    唯有一人，此時的心情卻是忐忑中帶了絲激動的。

    公儀音。

    她微微低了頭，心跳得飛快，不敢看場中耀眼的秦默。他一襲白衫，風華絕代，散發(fā)出的光芒灼灼生輝。

    “秦愛卿請講?！卑驳劭粗Σ[瞇道。

    秦默微微吸一口氣，目光似不經(jīng)意往公儀音處一掃，眼中飛快閃過一抹流光。

    他轉(zhuǎn)回目光看回安帝，輕啟唇瓣，語聲雖小，卻是擲地有聲，“微臣，求娶重華帝姬！請陛下成全?！?/br>
    此語一出，櫳梅園陷入詭異的寂靜當中。人人都是瞠目結(jié)舌，瞪大了眼睛看著秦默，不肯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那句話。

    一時間鴉雀無聲，只有梅瓣上水珠滴落在長幾上的滴答聲。

    突然，一聲瓷器打翻在地的聲音將眾人放空的思緒拉了回來。

    循聲望去，卻是坐在長席靠后的王韻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盞，水滴答滴答掉落在地，王韻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掏出袖中帕子擦拭著幾上的水漬，神情頗為狼狽。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見王韻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想到前幾天建鄴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眼中閃過意味深長的神色，目光在秦默和公儀音身上掠過，越覺津津有味起來。

    于是，經(jīng)過王韻這么一打岔，原本落針可聞的櫳梅園突然間就炸開了鍋。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人人心思各異，大多是不解，是事不關(guān)己的看好戲心態(tài)，暗戀秦默之人諸如王韻之流，當然是心碎。唯有很小部分人，是氣憤。

    秦氏宗主和來參加了賞梅宴的秦氏族人。

    秦氏宗主怒氣沉沉的盯著場中的秦默，一種被玩弄的情緒自心底油然而生。心底的憤怒情緒咆哮著怒吼著，用盡全力克制才沒讓自己當場發(fā)泄出來。

    他不知道秦默為何突然求娶重華帝姬，更不知道上首的安帝態(tài)度如何，現(xiàn)下也只能按捺住心思靜觀其變了。

    安帝等場中議論聲漸小才收回意味深長的目光，似笑非笑道，“諸位愛卿似乎對秦愛卿的話頗為吃驚?。俊闭f著，目光往秦氏宗主面上一刺，意有所指。

    秦氏宗主的臉更黑了?？墒撬桓夜_表示反對，因為世族與皇族的矛盾雖由來已久，但也只是心知肚明而已，沒人敢擺到臺面上來說，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畢竟，他們還有很多族人在朝為官，若公開提出異議，只會讓他們族人難做。

    “秦愛卿可否說說，為何想求娶重華？”見秦氏宗主吃癟，安帝似乎心情大好，看著秦默的目光愈發(fā)笑意點點。

    “微臣此去冀州與重華帝姬同行，深覺殿下冰雪聰明，性情純善，臣心悅之，特此求娶！”秦默并未被園中sao亂的情緒所影響，神情愈發(fā)清雋，聲音似上好的珠玉相撞，說不出的迷人。

    安帝似乎很滿意秦默的回答，嘴角笑容擴大，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好！秦愛卿乃國之良臣，重華乃朕愛女，難得兩人兩情相悅，朕自然樂見其成。秦愛卿，你的求娶，朕準了！劉邴，傳朕旨意下去，著鴻臚寺著手準備，則吉日完婚。”

    劉邴大聲應(yīng)是。

    然而此時櫳梅園像是在熱油鍋里投下了一顆小石子，倏地炸開了鍋，他的聲音很快被湮沒在熙攘和嘈雜之中。

    這時，另一道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在一眾浮華之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竟是方才那名公儀音沒見過的顧家郎君。

    他說，“陛下，草民斗膽請求一言?！?/br>
    第215章 好奇害死貓

    在顧家男子開口前，公儀音的心情頗有些百感交集。

    一方面，她有一種終于達成所愿的如釋重負，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對未知前路的迷茫和忐忑。

    無數(shù)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這讓她越加不敢泄露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只微垂著頭，面容寧和，唇邊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淺淺笑意，看不出心中所想，唯獨微微顫動著的眼睫毛泄露了心中一丁點的情緒。

    好在這時顧家郎君突然開了口，于是，一眾人的目光紛紛轉(zhuǎn)去。

    他們心中亦有許多疑惑，只是有的沒有資格立場開口，有的又不敢公然忤逆安帝的意思，因而都只是蠢蠢欲動，并沒有敢出這個頭。

    沒想到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出了聲，登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公儀音也心有詫異，抬頭朝出聲之人看去，見是方才顧家那位郎君，眼中疑惑之情更甚。

    居然是他？這個時候，他想說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好心情，眸中恢復(fù)一片澄澈如水，沉而淡地看著那男子，靜待其變。

    安帝沒料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聲，目光微沉，冷冷地朝那男子瞥了一眼，見是顧家之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聲音沉郁道，“說吧。”

    “謝陛下。”男子朝安帝行了個禮，又看向公儀音笑笑，面上是從容而明凈的神情，“草民似乎應(yīng)該先向帝姬自我介紹一下?！彼L度翩翩拱手一禮，聲音澈而冽，“草民顧晞朝，若斗膽能與殿下攀上幾分親戚情分的話，草民的輩分應(yīng)該是殿下的表兄才是。殿下的母妃，是草民的親姑母?！?/br>
    公儀音聞言一驚。

    自己的表兄？而母妃是他的親姑母的話……這么說……那日從母妃宮中發(fā)現(xiàn)的那位顧琛，是他的父親？

    她心中生了幾分疑惑，面上只不動聲色地點頭笑了笑，并不多說。

    顧晞朝看著她的目光愈發(fā)溫柔起來，接著開口道，“姑母生前曾有一封信放在家父處，并托家父在殿下成婚之前轉(zhuǎn)交給您。既然殿下如今良緣已成，改日草民會帶著姑母的信登門拜訪。因之前殿下并不認識草民，草民怕貿(mào)然登門多有不妥，因而借此機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殿下說清楚，還請陛下和殿下不要見怪?！?/br>
    聽完顧晞朝的話，公儀音有一瞬間的愕然。

    他說什么？母妃有一封給自己的信放在顧家？前世的時候自己為何不知道這碼事？究竟是事情的發(fā)展因自己的重生有了改變，還是……？

    她狐疑的目光在顧晞朝面上流連，雖然他仍舊笑得和煦而淡然，但公儀音心中還是生了幾分疑色。

    顧晞朝這個時候說這話，是何故？這是主動向皇族示好？還是另有企圖？

    雖然她很想相信母妃的母家不會害她，但知人知面，在沒有深入同顧家人接觸之前，她不能想當然地評定一個人的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