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聲煙花炸開聲在耳畔響起，公儀音終于又開始聽到了周圍的聲音。而這一聲，也炸得公儀音腦中“轟隆”一聲巨響，玉屏生前似夢魘一樣的話語在她耳邊不斷響起，她說——

    好多眼睛……

    好多眼睛……

    下毒謀殺寵妃這種事，不管幕后之人是誰，他在下手時都不可能有太多人在場，以免讓自己的把柄落于他人手中。所以當(dāng)時公儀音聽玉屏那樣囈語的時候就覺得非常奇怪，怎么會有好多雙眼睛看著呢？當(dāng)時還以為只是玉屏的胡言亂語?，F(xiàn)在想來，玉屏當(dāng)時看到的，也許并不是人眼，而是這栩栩如生鳳尾裙擺上繡著的無數(shù)鳳尾眼！

    而放眼整個皇宮，有資格在裙擺上繡鳳凰的只有一個人——

    公儀音的目光順著那條精致的裙擺往上移，移到豐滿的臀部，移到纖細(xì)的腰肢，再往上，往上，終于看到了那人精致而端莊的側(cè)顏，在熠熠煙火光芒之下閃耀著玉質(zhì)的光澤，臉上的神情，永遠(yuǎn)雍容而華貴。

    能在衣裙上繡鳳凰的，只有她——

    南齊皇后，陸氏妙容。

    公儀音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朝后踉蹌了一下，身后跟著的阿素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忙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公儀音穩(wěn)了穩(wěn)身形，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朝后揚(yáng)了揚(yáng)手，示意阿素和阿靈不用擔(dān)心。阿素放開扶住她的手，稍稍往后退了退，卻仍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

    沁月湖上的煙花表演還在繼續(xù)，美輪美奐，精彩紛呈，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晒珒x音卻充耳不聞，只死死地盯住面前皇后笑意瑩然的臉龐。

    如果……如果玉屏當(dāng)時真的看到了什么的話，那么……殺害自己母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后！

    想到這個可能，公儀音心中一陣驚濤駭浪涌上，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攥成了一個拳頭。長而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陣疼痛自掌心傳來。痛徹心扉，卻正是她現(xiàn)在需要的。她需要這樣的徹骨的痛意來保持頭腦的冷靜。

    本來已經(jīng)將懷疑的目光瞄準(zhǔn)了長帝姬，沒想到……

    居然是皇后……居然是皇后……

    她自嘲地笑笑，果然，在這個深宮之中，所有呈現(xiàn)在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哪怕看上去并無幾分存在感的皇后，她背后的陰暗，也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可是，為什么……？

    長帝姬對母妃的憎恨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雖然暫時不知道原因，但公儀音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種恨意。如果最后她發(fā)現(xiàn)下手之人是長帝姬，公儀音絲毫不會感到吃驚，因?yàn)殚L帝姬有足夠的動機(jī)去殺母妃?？苫屎蟆膭訖C(jī)又是什么……？

    為了爭寵？

    首先浮現(xiàn)在公儀音腦海中的是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然而很快又被她否決了。

    皇后不是后宮其他那些普通的鶯鶯燕燕，她是陸氏之女。

    當(dāng)初陸氏能在其他士族都不看好父皇的情況下毅然決然將嫡女嫁給他，就說明陸氏一族極具前瞻性。在這樣的族群中長大的皇后，一定不會是目光短淺之人，所以若單單只是為了爭寵，她不會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xiǎn)毒殺母妃。因?yàn)樗宄刂?，君王的寵愛從來不長久，你殺了一個，也許還會有另一個。你永遠(yuǎn)不可能讓君王的心只停留在你一人身上。

    更何況，若皇后當(dāng)真是那樣的人，她當(dāng)日既敢下手毒害母妃，那么今日想法設(shè)法想要除掉曲華裳的就不該是長帝姬，而是皇后了。

    正因?yàn)槿绱?，所以公儀音現(xiàn)在，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她盯著皇后看得太久了，皇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皺著眉頭朝后看來。公儀音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撇開目光露出驚喜的神色，假意在聚精會神地看著煙火。皇后狐疑地掃了一圈，見沒有什么異常，方又將頭轉(zhuǎn)了回去。

    公儀音剛待舒一口氣，卻聽得一聲嬌媚的輕笑在耳旁響起。

    她神色一凜，面色不變地轉(zhuǎn)頭朝聲音發(fā)源處望去。

    竟是長帝姬。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公儀音，媚意入骨的眼尾微微上挑，看向公儀音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的神情。

    公儀音快速斂下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朝長帝姬天天笑笑道，“皇姑母，這煙火可真好看?！?/br>
    長帝姬又是一聲輕笑，目光緊緊黏在公儀音面上，“是嗎？可我方才怎么看著……重華看的方向是皇后啊?！彼贿吢唤?jīng)心地說著，一邊不錯過公儀音面上任何神色的變化，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幾分端倪來。

    被長帝姬戳破，公儀音也不慌張，羞澀一笑，微微低了頭道，“被皇姑母發(fā)現(xiàn)了。”她悠悠嘆一口氣，又悵然地抬了頭，“我只是有些不解罷了?！?/br>
    “哦？重華不解什么？說出來聽聽，也許皇姑母能幫你呢？”長帝姬看著她笑，光芒之下眉眼婉約，顯得慈眉善目。

    公儀音似有片刻猶豫，半晌才似下定了決心，長長吐一口氣。爾后上前兩步親親熱熱地挽住長帝姬，拉著她朝旁側(cè)人少的地方走了幾步，這才松開了手。

    她低垂了頭，似有些難言之隱，支支吾吾著就是不開口。

    長帝姬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只是礙于要裝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面上還是好聲好氣道，“重華，你別擔(dān)心，皇姑母一定不會同任何人說的?！?/br>
    聽了長帝姬的保證，公儀音仿佛這才下定了決心，猛地一抬頭看向長帝姬，“最近父皇廣納后宮之事皇姑母定然聽說了吧？”

    聽公儀音提起這事，長帝姬先是一愣，繼而點(diǎn)了點(diǎn)頭，眸中劃過一抹深色。

    重華怎么突然提起這事？

    公儀音又是惆悵地嘆一口氣，圓圓的杏眼中帶了一股子失落的神情，“那皇姑母應(yīng)該也知道那些女子……她們……她們……”公儀音似有些難為情，不知怎么說出口。

    “都與顧貴嬪有幾分相似？”長帝姬主動接過了她的話頭，十分完美地掩蓋住了自己語調(diào)中的深深憎惡。

    公儀音身子一顫，很快又點(diǎn)了頭，把玩著手中暖爐。因久未添炭，爐中炭火已漸漸熄滅，一如她此時的心情，冰涼沁人。

    “父皇沒有忘記母妃，這點(diǎn)我很欣慰?？墒撬@么做，實(shí)在是……”公儀音語氣中帶了些痛苦，說到這里，轉(zhuǎn)了話題繼續(xù)道，“我方才只是在想，看著父皇這樣，皇后一定更不好受吧。明明她也長得那般貌美，為何父皇對她……？”

    說到這里，她抬頭朝長帝姬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姑母，我這么背后議論父皇似乎不大好?；使媚刚堃欢ㄌ嫖冶Ｃ堋！?/br>
    “放心吧重華。”長帝姬愈發(fā)笑得慈善起來，很快也嘆一口氣，“你母妃早逝，從小我就是看著你長大的，心底早已把你當(dāng)女兒一般看待了。你父皇此次行事，的確太荒唐了些。我好的歹的都勸過了，可他偏偏不聽。哎，也真是委屈你了?！?/br>
    公儀音一面搖搖頭，“重華不委屈?！币幻嬗粥咧鴾I抬頭看向長帝姬，淚眼婆娑著哽咽道，“皇姑母，這宮里面除了父皇，就數(shù)您對重華最好了?！闭f著，似受了莫大的感動，一頭扎進(jìn)了長帝姬的懷抱。

    長帝姬沒料到公儀音會突然撲上來，身子一僵，很快反應(yīng)過來，垂眸掩下眼底的異色，伸出手摟住了公儀音的肩膀。

    感受到自己撲上去的那一剎那，長帝姬身子幾乎本能般的僵硬和散發(fā)出的一瞬間厭惡之情，公儀音清冷地勾了勾唇，抱著長帝姬的手卻箍得更緊了。

    果然，就如她那日同父皇爭吵時所說——她討厭那張臉，而與那張臉最像的自己，她自然也不會喜歡到哪里去！

    不知為何，這時公儀音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想法——如果……如果當(dāng)年母妃之事，長帝姬是知情的呢？

    沁月湖上，最后一發(fā)煙火升入夜空，綻放出最絢爛的模樣，五彩斑斕的火光四下散落，最后全都融入到了黑暗之中，被無邊夜色吞噬。

    終于，沁月湖上空重歸寧靜。

    寒風(fēng)肆虐，盛況落幕。在廊上觀煙火的人紛紛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三三兩兩朝殿內(nèi)走去。公儀音望著挪動的人群，雙目似失了焦距籠了朦朧深霧，心底一片深重的悲涼。

    她看著遠(yuǎn)處夜空暗淡的月光，自嘲地勾了勾唇。

    重生后的第一個年，就這么過了。

    而前路，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黑暗，還要復(fù)雜。

    *

    因?yàn)樵诔ρ缟系囊馔獍l(fā)現(xiàn)，公儀音這幾日在宮中一直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馬飛出宮外才好。

    有些事情她迫切需要盡快查清楚，而此時的宮里，看似平靜，實(shí)則危機(jī)四伏。她待在這里，不僅什么也做不了，自身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如果玉屏真的是皇后派人推入湖中，那么，那日他們前往碧湖的路上聽到的沙沙聲，也許并不是風(fēng)吹樹葉發(fā)出的聲音，而是皇后派來監(jiān)視他們的人。

    只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公儀音不能貿(mào)然提前出宮。她不知誰是可以信任的，誰又是別人安插的眼線。在這種情況下，她唯有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所以雖然心中焦急萬分，公儀音還是按照先前同安帝約好的，按捺住浮躁的心思待到了初三。到了初四這一天，公儀音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去了甘泉殿向安帝告別。

    安帝雖是不舍，但到底不好強(qiáng)留，細(xì)細(xì)叮囑了幾句后同意公儀音出宮了。為了顯得不那么急迫，公儀音陪著安帝又聊了一會，這才從容地告辭離去。

    匆匆回了重華殿，阿靈和阿素已照著她的吩咐將東西收拾好了。公儀音喚了青瓔和青珞進(jìn)來叮囑了一番，不做停留，徑直往宮門處行去。

    她歸心似箭，腳步匆匆，很快走到了御花園處。

    穿過御花園，再行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出宮門了。這么一想，腳下步伐越發(fā)加快了起來。

    因園中種植了很多長青植物，所以此時雖是冬日，御花園里卻依舊一片郁郁蔥蔥。公儀音顧不上欣賞這滿目的蔥綠，低垂著頭腳步未停急急往前走去，面上一片心事重重。

    這時，卻聽到身后的阿靈小聲“啊”了一聲。

    “怎么了？”公儀音不解地轉(zhuǎn)頭朝她看去。

    “那……那……”阿靈手指朝前指了指，眼睛瞪得渾圓，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那是秦九郎嗎？”

    秦……秦默？

    公儀音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突然間被什么撥動了一下，急急轉(zhuǎn)頭朝前看去，待看清來人時，不由濕潤了雙眼。

    不遠(yuǎn)處走進(jìn)御花園朝這邊翩翩而來的人，不是秦默又是誰？！

    這么些日未見，他依舊是記憶中清俊明朗的模樣。明明是嚴(yán)寒的冬日，他穿得卻依舊單薄，只一件寬大的素白錦緞袍服，衣袂處用銀色的絲線繡著淡淡青竹，除此之外，身上只罩了一件純白色的大氅，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風(fēng)帽處有一圈潔白的絨毛，微風(fēng)中輕輕飄蕩著，襯得他的容顏潔白如玉，亮得灼眼。

    公儀音眼中的酸澀不斷涌上。

    看到秦默的這一刻，這些日子那顆焦灼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歸到了原處。

    明明很想走近些再看看他，可不知為何，雙腿在此時卻突然像灌滿了鉛，怎么提也提不動，只能一眨不眨無比眷戀地看著秦默朝自己緩緩走近。

    秦默此時也看到了公儀音，眼中一抹極淡的欣喜之色涌上。

    不過他到底比公儀音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面上很快恢復(fù)方才的清淡雅致，仿佛方才眼中的波瀾只是錯覺。

    公儀音看著秦默一步一步走近，終于回了些神思。目光在他身側(cè)跟著的內(nèi)侍身上一頓，低垂了眼斂下眼中太過熱烈的情緒。

    那個內(nèi)侍她認(rèn)識，是父皇宮里伺候的。難道秦默此番進(jìn)宮，是父皇叫他來的？

    就在這時，秦默終于行到了公儀音面前。

    他朝公儀音輕輕勾了勾唇，露出春暉曉露般明亮的笑容，一瞬間點(diǎn)亮了公儀音的眼眸。他神情專注地看著公儀音，如同看著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泛起了點(diǎn)點(diǎn)波瀾，其間的熠熠光輝恰似夜空中明滅的星辰，神秘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星辰。

    秦默本就生得極好，這般專注地看著公儀音，只把她的心看化了去。

    “下官見過殿下?！鼻啬瑔⒋捷p言，唇邊一直噙著淡淡的笑意。

    礙于外人在場，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

    公儀音垂眸掩下眼中激動的神色，以免被秦默身側(cè)的內(nèi)侍看出了端倪。她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一些，伸出雙手微微一扶，“秦寺卿不必多禮。”

    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公儀音冰涼的手指觸上了秦默的掌心，一陣熟悉的暖流傳來，讓她的手指忍不住顫了顫。

    她很快收回了手，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這時，秦默看向她笑笑，淡淡開口道，“上次殿下托下官查的前朝那個案子有了些進(jìn)展，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儀音微微一怔，忽而明白過來，秦默這是在找機(jī)會跟她獨(dú)處！忙接口道，“是嗎？我之前在書上看到那個案子的描寫，心中十分疑惑。求助于秦寺卿本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寺卿這么快便有了消息！”她朝秦默身旁的內(nèi)侍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在此處候著，我和秦寺卿有事要談，很快便回來?！?/br>
    那內(nèi)侍似乎沒察覺到什么，恭謹(jǐn)?shù)攸c(diǎn)頭應(yīng)是。

    公儀音抬頭看秦默一眼，率先抬步朝一旁的樹叢中走去。秦默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身后，面容平淡，兩人的關(guān)系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公儀音走到一處樹林間停了下來。

    此間四周樹木遮蔽，位置較為隱秘，從外面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人影，看不清具體的動作神態(tài)。更何況阿靈和阿素機(jī)靈，也會替他們在外頭守著的。

    這么一想，公儀音微微定了些心，四下打量一番，見沒有什么異常，轉(zhuǎn)了目光看向秦默。

    剛要開口問秦默進(jìn)宮來做什么，手臂卻被秦默一把抓住，身子一旋，背部就抵在了一顆粗壯的樹干之上。

    公儀音一驚，看著秦默急急開口道，“阿……”默字還未出口，便被秦默吞入了腹中，柔軟的唇瓣已經(jīng)壓上了公儀音的紅唇。

    公儀音沒想到他這么大膽，竟然在宮里就……就吻了上來，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腦中一片空白。怔忡間，秦默已經(jīng)輕車熟路地撬開了她的貝齒，在她的唇齒間溫柔輾轉(zhuǎn)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