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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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入夜后,安帝用過晚膳正準備上床歇息,卻聽得宮婢來報說延尉寺秦寺卿在宮外求見。他以為是北魏使團的案子有了新進展,便下了床榻,讓人將秦默帶了進來。 秦默果然是為北魏使者中毒一案而來。 安帝看著面前神情永遠清淡涼薄的秦默,開口問道,“你是說,北魏使者中毒一案已查明真相了?” 秦默點點頭,“幸不辱使命,已經(jīng)查到了兇手是誰?!?/br> “是誰?”安帝急切問道。案情的經(jīng)過如何,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此事會不會給北魏留下什么把柄。 秦默自然知道安帝在擔心什么,淡淡開口道,“陛下請放心,殺害宗云飛的兇手,亦是北魏使團之人?!?/br> “當真?”安帝驀地一喜,眸色驟然亮了亮。 秦默點點頭,將查到的案情經(jīng)過向安帝言簡意賅地陳述了一遍。 安帝聽完,長長舒一口氣,坐在榻上的身子也軟了下來,滿目喟嘆道,“幸好是他們自相殘殺,否則宇文淵定會趁機興風作浪,到時候可就難辦了?!?/br> 他說完這句似自言自語的話嗎,抬頭看向秦默道,“此事還多虧了秦寺卿你,朕一定要好好嘉獎你一番才是。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秦默躬身一福,“替陛下分憂,本就是微臣的分內(nèi)之事。”卻是只字不提獎賞之事。 安帝原本對秦默的感覺很復雜。他看不透秦默,又因他是建鄴城中最負盛名的士族子弟,所以一直對他存了幾絲戒備心理。如今見他寵辱不驚進退有度,對自己也似忠心耿耿并無二心的模養(yǎng),頓時好感增加了不少。站起身走到秦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愛卿,好好干,朕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陛下。”秦默躬身應了,沉然如水的氣息沒有絲毫波動。 安帝現(xiàn)在心情大好,自然也不同以往那樣去追究這些。他越想越高興,“哈哈”大笑兩聲才道,“時辰不早了,秦愛卿也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你去國賓邸指認兇手的時候,朕也去,朕要親眼看看宇文淵那吃癟的樣子?!闭f罷,喚了人進來送秦默,自己轉(zhuǎn)身準備入內(nèi)殿。 “陛下。”秦默卻又淡淡開口喚住了他。 安帝狐疑轉(zhuǎn)身望去,“秦愛卿還有事嗎?” 窗外月光撲灑一地,有柔淡月色傾灑進來,灑在秦默的袖袂之上,似給他青色的衣衫繡上了銀色的紋路。安帝看著面前芝蘭玉樹的秦默,不知為何,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很快回了神,聽到秦默開口說道,“陛下若不想將重華帝姬嫁去北魏,亦可借助此事逼睿王收回先前的求娶?!?/br> 安帝面上笑容一滯。 方才太過開心舒暢,竟然忘了這么重要的一茬。是啊,案子和兇手雖然同南齊無關,但宇文淵那等行事詭譎之人,并不像會輕易放棄之人。若自己拒絕得不妥當,難免又是一場紛爭要起。 他沉沉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秦默,見他眼中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沉吟著開口道,“秦寺卿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說?!鼻啬t虛道,“但臣想到了一個法子?!?/br> “說說看?!卑驳蹚陀肿叩较献?,又無聲地邀請秦默也坐了下來。 秦默意態(tài)翩然地將衣衫下擺一掀,跪坐在了安帝面前,雙手置于膝上,坐姿優(yōu)美而標準。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安帝或許還會感嘆一番他的優(yōu)美的姿容儀態(tài)。只是此時,安帝滿心滿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秦默將要說出的辦法之上,只緊緊盯著秦默點漆般的瞳孔。 秦默啟唇緩緩說道,“當初睿王借助宗云飛中毒之事,頻頻挑釁,字里行間隱射我們南齊有意破壞兩國邦交。事實證明這下毒之人卻是北魏使團之人,陛下也可原封不動地此話還給他。如今北魏局勢不明朗,除了睿王,皇后之子靖王也是頗受器重,兩派之爭如火如荼。若此事傳回北魏,炎帝會怎么想,就連睿王自己都不敢肯定。陛下不妨利用此事,借口兇手此舉是在趁機挑撥兩國關系,言明要扣下兇手,并向炎帝去書一封要個說法。兇手是睿王之人,且睿王本就是主戰(zhàn)派,若此事當真捅到炎帝面前,他必然會懷疑睿王的動機?!?/br>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神色幽深地看了安帝一眼,接著道,“睿王是聰明人,自然會想到這一層。這個時候陛下再趁機提出交換要求,若不想您將此事告知炎帝,只需他收回求娶重華帝姬的話便是?!?/br> 秦默一一道來,卻是言盡于此,不再多說。他只是起一個提意見的作用,而非教安帝怎么做。畢竟,安帝是君王,即便是再偉大的君王,也不會高興臣子對自己指手畫腳。 安帝聽完秦默的建議,心中又是慶幸又是喟嘆。 喟嘆的是秦默思維的敏捷和縝密。從查出兇手到他入宮,這中間的功夫不會超過三個時辰。短短三個時辰內(nèi),秦默便想到了這樣一個面面俱到的主意,既不會損害兩國邦交,又不用將重華嫁到北魏,還有效地挫敗了宇文淵的銳氣,實在是妙極。 慶幸的是這樣一個強大的人,目前還在為自己所用,不會對自己造成什么威脅。 他神色復雜地看了秦默一眼,良久,才緩緩開口道,“秦愛卿真是好計謀。” “陛下過獎了。”秦默不卑不亢道,抬眸清淡看了安帝一眼,補充了一句道,“微臣此次破案,也是多虧了有重華帝姬從旁協(xié)助。重華帝姬聰穎機敏,若嫁去北魏,實乃我南齊之失,故而微臣才斗膽獻上此計,還望陛下莫怪微臣的越俎代庖。” “誒?!卑驳蹌e他一眼,“秦愛卿這是說的哪里話,你替朕分憂解難,朕高興還來不及,怎么還會怪你呢?你這個辦法很好,解了朕多日的煩憂,看來朕今日可以睡個好覺了?!泵懔ν昵啬?,拿眼打量了秦默一眼,“重華此次沒給你添麻煩就好了。”說著,別有深意的目光微微凝視著秦默面上神情。 方才秦默的話卻讓他心中靈機一動。 聽剛剛秦默的口吻,似乎對重華贊許有嘉,此次又主動獻計。若是……皇族能同士族聯(lián)姻,兩者之間的緊張關系或許就能得到緩解。只是,士族一向高傲,自然不屑于娶皇族之女,所以他才從未想過這個法子。但剛剛秦默的口氣,分明對重華流露出欣賞之意,兩人又年紀相仿,若是二人能成,豈不美哉? 安帝心中突然浮上這樣一個想法,忍不住再出聲試探了秦默一句。 秦默淡淡瞥了安帝一眼,眼底閃爍著琉璃般璀璨的光華。他看著安帝,勾了勾唇,語聲真摯而誠懇,“能得重華帝姬的協(xié)助,是微臣的榮幸?!?/br> 安帝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一臉說了兩個“如此甚好”,顯然心情十分愉悅,“重華那日主動要求協(xié)助調(diào)查,我還擔心她會不會捅出什么簍子來,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多了。重華這個孩子,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說起公儀音,安帝的面色愈發(fā)和悅起來。 秦默淺笑著應是,聽得安帝又道,“我聽宮人說,她這些日子迷上了破案類的書籍,怕是因此昨日才那般自告奮勇。我怕啊,她此次嘗到了破案的甜頭,下次還會去麻煩寺卿。若真如此,還請寺卿多擔待擔待?!?/br> 安帝既然起了那份心思,自然有意撮合兩人。 秦默看得通透,心中偷笑幾分,面上仍是淡淡的神情,一本正經(jīng)點頭道,“陛下過慮了。重華帝姬看問題視角獨特,若真有空來延尉寺,只會給微臣更多的靈感才是。” “好好好?!卑驳劾事曅Φ溃皶r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著吧,明日朕會去國賓邸的。” “那微臣告退。”秦默行以一禮,大袖翩然離去。 安帝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扭頭對著一旁默然而立的劉邴問道,“劉邴啊,你覺得,這個秦默如何?” 劉邴素來善察言觀色,看安帝這神情,分明是起了幾分心思,忙順勢道,“老奴覺得秦九郎此人性子沉穩(wěn),寵辱不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br> “是啊,朕也這般覺得?!卑驳塾朴剖栈啬抗猓D(zhuǎn)身朝內(nèi)殿走去。 劉邴忙跟上,小心翼翼問道,“主上,今日您想召哪位妃嬪侍寢?” 安帝腳步未停,曠朗的聲音傳來,“今日朕不召人侍寢。” …… “父皇!父皇!”公儀音連叫了安帝兩聲也未聽到回應,轉(zhuǎn)頭一看,卻見他面上一片怔忪,似陷入了回憶之中。公儀音不想安帝在宇文淵面前出丑,揚唇一笑,大大方方走上前挽住安帝的胳膊,手底卻是微微用了用力,在他耳邊再次喚了一聲。 手臂傳來一陣細微的疼痛,安帝驀然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便看到面前公儀音言笑晏晏的笑臉。 見他終于反應過來,公儀音舒一口氣,笑意盈盈道,“父皇想什么這么入神呢?該不是還沉浸在秦寺卿縝密的推理當中吧?” 安帝“哈哈”一笑掩飾住方才的尷尬,又隨口寒暄了幾句。 此時,廳外已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寒風凜冽,從大敞的廳門處吹入,卷起每個人心中各異的心事,不斷沉浮。 安帝伸手替公儀音緊了緊身上衣裳,道,“天氣不大好,重華,趁著現(xiàn)在雨還小,你快點回府吧?!?/br> 公儀音乖順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那父皇呢?” 安帝看向面色冷然的宇文淵,“睿王,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jīng)大白,剩下的事,就交給睿王自行處理了?!?/br> 宇文淵冷冷開口應了,“陛下請放心吧?!?/br> 安帝點點頭,又轉(zhuǎn)向秦默,“此次多虧了秦愛卿,你平日公務繁忙,想來也沒有多少休假的時間。朕準你三天假期,秦愛卿好好休息休息吧?!?/br> “微臣多謝陛下體恤。”秦默行禮謝過,面上帶著如三月春風般醉人的笑意。 公儀音眼風往秦默面上一掃,不知為何,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明明廳外寒意襲人,可看到秦默的笑意,只覺心中暖洋洋的并無半分冷意。 安帝向幾人交代好,開口道,“宮里還有事,朕就不多留了。” 走到門口,忽而又頓住,轉(zhuǎn)身看向宇文淵道,“不知睿王什么時候啟程回北魏,朕也去送你一程?!?/br> 安帝這話明面上聽著客氣,實則是在變相地給宇文淵下逐客令了,宇文淵豈能聽不出來?陰沉著臉色道,“這兩天準備準備,再過幾天便啟程?!?/br> “那好,有什么需要的盡管找周寺卿提便是?!卑驳畚⑿χ?,彎了一雙眼睛,看上去倒是笑意瑩然,只是內(nèi)里怎么想的,誰也不知道。 “多謝陛下?!庇钗臏Y不得已也扯出一抹笑意道了謝, “嗯,那朕便先走了?!?/br> “恭送陛下(父皇)?!惫珒x音幾人忙道,恭謹目送安帝離去,看著他上了內(nèi)侍抬著的軟攆,消失在雨簾之中。 “睿王,那我也告辭了?!鼻啬D(zhuǎn)回目光看向宇文淵道,不想竟同公儀音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人的聲音,一個清朗如松間清泉,一個清脆若林間小鳥,說不出的和謝悅耳,聽得宇文淵的眉頭卻皺得愈加厲害,心里頭像被針刺了一下,疼得厲害。 他目色沉沉在兩人面上掃了一眼,低沉著嗓音應了聲。 公儀音行過禮不再看他,亦沒有看秦默。緊了緊阿靈替她披上的蓑衣,朝廳外走去。路過垂首而立的碧舒身側(cè)時,正好門外劈過一道閃電,將碧舒精致的臉龐照得雪白,公儀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唇邊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在這樣凄風冷雨的天氣里,顯得更加詭譎,把公儀音嚇了一大跳,忙定睛再次看去。碧舒并未意識到公儀音也在看她,低垂的目光微揚,似乎似正偷偷睨著宇文淵,這一刻,借著閃電的光亮,公儀音看到她素來澄澈似水的眸中,涌上濃烈而熾熱的情感,配合著她唇邊詭譎的笑容,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此時,公儀音已與她擦身而過,再看只會引起她的警覺,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走出廳外。廳外雨勢漸大,她卻沒有一刻停留,同撐著傘的阿靈阿素一道隱入了雨簾之中。 透明的雨絲模糊了秦默的眼簾,他眨了眨眼睫,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告辭離去。 公儀音走出國賓邸門外,車輦已經(jīng)在門口停著了。 見她出來,黎叔打著傘迎了上來,阿靈則上前替她掀起了簾子。 公儀音提著裙擺上了車,阿靈和阿素緊隨其后上了車,將竹節(jié)油紙傘置于車門處,掏出袖中帕子替公儀音擦著發(fā)上身上的汗珠。 “殿下,雨越下越大了,可要現(xiàn)在回府?”車簾外傳來黎叔低沉的聲音。 帝姬府的馬車乃特制的,下雨時駕車的車轅處有大傘可以撐開,如此一來,便不用擔心馭車的車夫會被淋濕。 “再等等,把車駛到墻邊等著?!惫珒x音忙出聲吩咐道。 黎叔應一聲是,將牛車緩緩趕到國賓邸的墻邊停了下來。 阿靈和阿素替公儀音擦干凈了身上的水珠,阿靈見公儀音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樣,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轉(zhuǎn),抿唇笑道,“殿下這是在等人?” 公儀音知道她想說什么,伸手將鬢邊垂下的發(fā)絲挽到耳后,瞪她一眼不開口。 阿靈嘻嘻一笑,知趣地不再多說。阿素從車廂內(nèi)的箱奩中拿出一件銀紅刻絲百蝶披風替她披上,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得阿靈“啊”了一聲。 “怎么了?”公儀音系著頸間的披風系帶,不解地向阿靈看去。 “殿下,我記起來那日宮宴時,我曾經(jīng)見過剛剛那個碧舒和兇手說話?!?/br> 公儀音皺了眉頭,“什么時候?” “唔,應該是在睿王將碧舒獻給主上遭拒后沒多久。”阿靈歪著頭想了想,肯定道,“當時我和阿素正在偏殿中候著,突然覺得正殿里出了陣sao動,婢子忙抓住一名從正殿中退出來的宮婢問了問,這才知道了睿王將一名女婢獻給主上之事。后來沒過多久,我出殿出恭,路過一處僻靜之處時,隱約聽得有人聲傳來。婢子當時急著出恭,便沒多看,只隨意一瞟,看到一名宮婢打扮的女子和另一名看不清模樣的男子在說著什么?!?/br> 說到這里,阿靈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婢子方才聽到碧舒和那兇手的聲音,再想起那夜見到過的人影身段,分明就是這兩人?!?/br> 公儀音眸中涌上深濃的狐疑。大晚上的,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見面做什么?還是挑在那樣一個敏感的時辰?而且,據(jù)方才潘梓涵的交代,他對碧舒應該只是單相思才是。 她想了想,看向阿靈問道,“你可有聽清她們在說什么?” 阿靈瞇著眼睛使勁想了想,不太確定道,“他們的聲音很小,婢子聽得不是很清楚,隱約間只聽到碧舒似乎在啜泣?!?/br> 在啜泣? 公儀音愈加不解起來,急急追問,“還有嗎?” “哦對了,還聽到一句什么我只喜歡你,我誰也不想嫁之類的。當時婢子還在嘀咕,這又是哪家的可憐怨偶在這里互訴衷腸??墒恰卑㈧`不解地偏了頭看來,“剛剛在廳里,我可絲毫沒看出這個碧舒喜歡兇手?。俊?/br> 公儀音眉頭緊蹙,細細思索著阿靈方才的話,腦中一道道線索飛快地閃過。 宗云飛宣揚和碧舒的婚約惹得潘梓涵嫉恨,潘梓涵偷偷買了鼠莽草之毒,宇文淵將碧舒獻給父皇遭拒,宗云飛質(zhì)問宇文淵,宇文淵答應回北魏替宗云飛和碧舒主婚,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見面并哭泣,潘梓涵下毒害死宗云飛,還有方才碧舒那個詭異的笑容和炙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