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除了駙馬，她們還能往府中廣納面首，正如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一般。這早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要說這個中“翹楚”，莫過于當今賢嘉長帝姬公儀姈。

    公儀姈是南齊皇帝公儀煥的親阿姊，當初公儀煥繼位時，公儀姈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所以皇帝同這個阿姊的關系，一向親厚。

    可長帝姬的性子，同她的封號“賢嘉”二字絲毫扯不上半點關系。

    她府中的郎君若是排成排，大概可以繞宮城一周了。

    重華帝姬如今年紀尚小，暫未聽說有這種癖好，但宮無憂長得如此貌美，又風儀出眾，就算帝姬現(xiàn)在不下手，日后怕也是不會放過吧？

    公儀音不知荊彥腦中已將她好一通編排，只是看著他擠眉弄眼的模樣，心中納悶，出聲道，“荊兄？荊兄？”

    荊彥從活色生香的想象中回過神來，咧嘴一笑，“原來無憂是重華帝姬府之人，幸會！幸會！”

    公儀音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看著車后越跟越多的女郎們，有些愁眉苦臉，“荊兄，照這么下去，車上很快要被堆滿了?！?/br>
    荊彥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聳聳肩道，“這也是無憂長相俊雅出眾的緣故，若是我一人出行，能有小姑看我就不錯了。”他說完，略有些奇怪，“莫非無憂平日都不出府的？”

    公儀音訕訕道，“較少出府，較少出府?！?/br>
    原來平日里聽人說的“擲果盈車”，并非夸大其詞，這些年輕未婚的女郎小姑們，的確對姿儀出眾的郎君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公儀音心有余悸地朝后挪了挪，避到車窗之后，以免被誤傷了。

    她想起上次遇到秦默之事，奇道，“秦九郎……似乎沒這種煩惱？”

    荊彥“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九郎那冷清的性子，女郎們誰敢招惹他？”

    公儀音尷尬地看著他再次搭上自己肩膀的手，只得又不動聲色朝后挪了挪。

    好在此時，光德坊已經(jīng)到了。

    下了車，公儀音抬眼四下一瞧。

    這是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左右兩側(cè)各有人家，而案發(fā)現(xiàn)場，就在巷子盡頭的一戶人家院中。

    她跟在荊彥身后走了幾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一踏進院中，便有一股甜香味隨風飄來，隱隱的，她還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院中的陳設很簡單，院子左側(cè)有一口水井，不遠處摞著一垛柴火。院墻旁邊長了一顆枝繁葉茂的棗樹，大半的枝葉伸展到了墻的另一側(cè)。棗樹下有大石頭將樹根圍住，只是有一處地方露了個缺口出來，似乎被人拿掉了一塊石頭。

    如今正是棗樹開花的季節(jié)，一樹米粒般細碎的花朵，淡綠中帶著微黃，看上去極為清新養(yǎng)眼，方才那淡淡的香氣，正是從樹上傳來。

    棗樹前頭三尺開外的地面上有深紅的血跡，血跡并不算多，經(jīng)過大半天的晾曬，早已干涸。

    先前那嫌犯，此時也在衙役的押解下到了這里，他看著院中的情形，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公儀音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把昨夜的案發(fā)經(jīng)過原原本本同我說一遍。”

    那人哪敢怠慢，趕忙應了，用嘶啞的聲音一五一十交代起來，“小民名叫劉卓，這里是小民的家，昨夜死的……是小民的妻子孫氏?！彼f到這里，哽咽了一下，半晌才平復好情緒，接著往下說。

    “小民是一名木工。昨夜，小民在外完工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與人去了街邊的酒肆喝酒，大約亥時一刻才往家里走。小民到了院前叫門，里頭卻無人應答。小民伸手一推，那院門便開了，竟是沒有落鎖。小民當時喝了不少酒，雖覺得有些奇怪，倒也沒有在意。到了院子里，發(fā)現(xiàn)四處黑漆漆的，房里也沒有掌燈。小民一邊叫著妻子的名字，一邊往里走，不料才走了幾步路，便被什么東西絆倒了。小民當時喝多了酒，迷迷糊糊間撐著地正準備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卻發(fā)現(xiàn)……”他說著說著，聲音漸低，用手捂住臉，滿面哀戚的模樣。

    公儀音唇角抿了抿，看向劉卓身側(cè)的衙役，“你接著說吧?！?/br>
    衙役應一聲，開口道，“昨夜府衙接到報案，稱這里發(fā)生了兇案。目擊者正是劉卓喝酒的那間酒肆的店小二，據(jù)他回憶，劉卓將錢袋落在了店里，他同劉卓相識，店里又快打烊了，便來他家想把錢包歸還給劉卓。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里頭傳來一聲重物倒地之聲。他有些奇怪，又見門虛掩著，便推門而入，正看到劉卓滿手血跡地坐在孫氏身邊。”

    聽到這里，公儀音已大概知曉了案發(fā)經(jīng)過，想了想，剛待詢問，門外卻傳來一陣熙攘之聲。

    她狐疑地看向荊彥，卻見荊彥搖搖頭，也是一臉不解。

    “我出去看看?！鼻G彥同公儀音知會了聲，抬步朝院外而去。

    *擲果盈車：出自《世說新語·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劉孝標注引《語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彼詳S果盈車一開始是說美男子潘安的，形容男子長得超級美，都忍不住朝他扔東西了呢~哈哈，所以阿音扮男裝的風姿大家可以想象一下。

    賢嘉長帝姬：原型是歷史上的山陰公主劉楚玉~大家一定知道的嘻嘻~

    第013章 延尉寺行走

    荊彥還未行到門口，院門便被粗暴推開，有一人怒氣沖沖闖了進來，身后跟著幾名全副武裝的捕快。

    公儀音皺眉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見他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深紫色官服，腰佩金魚袋，面有不虞之色。

    荊彥上前兩步，笑呵呵拱手行禮，“下官見過京兆尹?！?/br>
    公儀音挑挑眉，原來這就是京兆尹馮翊輝。

    不過……他這一臉興師問罪的神情是為何故？

    京兆尹睨了荊彥一眼，皮笑rou不笑道，“是荊司直啊，不知荊司直在這里作甚？難不成這小小一個殺妻案，也需要荊司直來復查？”

    延尉寺司直領案件復審之職，向來只有發(fā)生大案或疑案時才需要他們出馬。這次荊彥出現(xiàn)在這里，的確讓不明就里的人有些意外。

    荊彥“哈哈”一笑，對京兆尹的冷嘲熱諷并不在意，只意態(tài)閑閑拖著語調(diào)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府君見諒啊?！?/br>
    京兆尹冷“哼”一聲，似有不屑，“奉命？奉誰的命？”

    荊彥嘴一張，還未來得及答話，門口傳來一道冷冷的聲線，“自然是奉我的命！”

    眾人扭頭朝門口望去。

    看清來人，公儀音眼神一亮，黑亮的眸子透出驚喜的神色。

    門口那一襲白衣翩躚的身影，不正是秦默？

    秦默行至院中，看一眼臉色黑沉的京兆尹，神情淡漠，“此案還有些疑點，所以我才派荊司直前來復查一遍。怎么？京兆尹好像有意見？”

    京兆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哪里哪里，下官怎敢？只是勞煩秦寺卿親自跑一趟，下官實在過意不去?！?/br>
    昨夜的案子并非他審理的，但方才聽人來報說延尉寺荊司直帶了人去案發(fā)現(xiàn)場，要重審這案子，不由有些惱火。

    他一向同延尉寺不大對盤。

    明明自己才是這建鄴城的長官，所有案子最后卻都要經(jīng)延尉寺的手。更讓他不爽的是，秦默小小年紀，官位品階卻已在他之上，每次見秦默都要笑臉相迎，實在讓他憋屈。

    本以為今日秦默不在，自己能在荊彥面前耍耍威風，這才急急趕了過來，沒想到秦默竟這么快就得了信。

    他心中憤懣，面上還不能顯露半分，殷切道，“秦寺卿若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盡管吩咐。是否需要下官派人將此案的卷宗調(diào)出來？”

    秦默睨他一眼，未答話，轉(zhuǎn)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公儀音，“你查出什么來了？”

    京兆尹這才注意到人群之后的公儀音，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狐疑道，“這位是……？”

    “重華帝姬府門客，延尉寺行走宮無憂。”這次，秦默倒是冷冷開了尊口。

    公儀音笑著朝京兆尹行了禮，心中腹誹。

    這行走一職是怎么回事？

    本朝把不屬于專設官職，只是調(diào)充某項職役的官職稱作行走。

    本以為以秦默的性子，最多給她隨意安排個衙差當當，沒想到居然是行走之職，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當了延尉寺行走，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今后可以常跟在秦默身邊了？

    京兆尹應了一聲，瞅著秦默的神色沒再出聲，心中仍存了幾分疑惑。

    公儀音抬頭朝秦默笑笑，答話道，“剛問清楚案發(fā)經(jīng)過，秦九郎便來了?！?/br>
    “那你接著問。”秦默面無表情，負手立在一旁，看上去并無離開的打算。

    他光負手靜默地站在哪里，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

    公儀音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心一意沉到案情當中去。

    她看向京兆尹，“煩請府君派人將昨日那小二喚來?！?/br>
    有秦默在，京兆尹自然不敢刁難她，揮揮手著人去辦了。

    小二很快便被帶了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沖著在場之人行了禮。

    “你把昨夜所見，再原原本本復述一遍。”公儀音道。

    “是。”小二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說了起來，“小民發(fā)現(xiàn)劉卓的錢袋落在店里后，便想給他送來。走到院門口時，聽到里頭傳來一陣悶響。小民有些奇怪，推開虛掩的院門一瞧，正看到劉卓跌坐在地，孫氏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側(cè)?！?/br>
    他說的，同方才衙役的敘述并無出入。

    “然后呢？”

    “草民覺得奇怪，正要開口詢問，突然看到孫氏后腦勺上有鮮紅的血跡，劉卓也是滿手是血。小民嚇壞了，叫聲把左鄰右舍都給驚動了，后來當差的衙役便過來了?！?/br>
    公儀音眉頭微皺，“劉卓說他進院子的時候一片漆黑，你是如何看到血跡的？”

    “當時正好月亮從云后面出來，小民是借著月色看清的?！?/br>
    小二雖然聲音有些抖，但說話間條理清晰，并不似假話。

    公儀音目光在棗樹下一掃，看向先前那衙役，“兇器便是這樹下的石頭？砸中后腦勺？”

    衙役點頭稱是。

    公儀音思索片刻，轉(zhuǎn)向面色灰白耷拉著腦袋的劉卓，“你以前做完工后也會去酒肆喝酒？”

    劉卓木訥地點了點頭。

    “那孫氏呢？就在家中等你？”

    劉卓依舊點點頭，沒有吭聲。

    “我記得你方才說，回來時看到院門沒有落鎖，心里有些奇怪。這么說，孫氏在家等你時一貫會鎖門？”

    劉卓這才緩緩抬了頭，神思恍惚道，“小民妻子性子膽小，一個人在家時都會鎖門。”

    公儀音皺了眉頭，走到院門后仔細看了看。

    上面的鎖頭完好無損，并未有暴力破壞過的痕跡，這么說……兇手應該是孫氏認識的人。

    但僅憑這些，并不能將劉卓的嫌疑完全排除。

    從他回家到小二過來送錢袋，這其中的時間差不到一炷香，雖然短，殺掉一個人還是綽綽有余。

    公儀音的大拇指和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在腦中將線索飛快過了一遍。

    假設真是劉卓所為。

    從院門未關這點來看，這次行兇定是沖動行事，否則不可能冒著被他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開著院門。

    如果是沖動行事，那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了自己的妻子，這之前，一定發(fā)生了什么。

    也許是爭吵，也許是推搡。

    不管是怎樣，夜深人靜時，這些動靜——絕對有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