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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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太子一襲玄色肩袖蟠龍袍攜風(fēng)踅入,便抬頭問:“北方仗打到哪了?老七那邊可有動作?” 這好像成了他們父子二個后來的相處方式,見面并無多余別的話,只是這么問著。 楚鄒叩首答:“已在北廣寧府附近,一場大雪過后,怕是不日便要南攻,事不宜遲,兒臣懇請圣駕移至南京以為安妥!” 楚昂沒應(yīng),那筆展的龍袍掩映在光影中,勾勒著幾分悲涼。想起楚邯,這個三歲前也曾被寵愛過的兒子,還有十二歲時穿著短了一截的袍服,蒼白俊凈地跪在自己前面說“罪子”,那般的伏低和卑順,觸動他內(nèi)心的不忍。卻原來也是恨自己的。 楚昂沉聲道:“京都乃先祖留下的基業(yè),皇帝是為百姓脊梁,這個時候朕若棄城走了,又置列祖列宗、宗廟牌位于何地?你母后和九弟的也在這里,朕走不得?!?/br> 這是父子二個,在小九自縊后的第一次提及。他沒愛過江錦秀,只是在孫香寧走了之后,貪戀了她給予自己帶來的包容與歲月安寧。那不是愛,只是他的自我迷惑。但那些后來也是假的。 楚昂問:“國庫還剩下多少銀兩?” 楚鄒鳳目閃了閃,捺下情愫:“東宮大婚與重建撥了六百萬倆,爾后瘟疫賑災(zāi)用去三百多萬倆,北面軍需上又拿去四百萬,眼下只余二百萬不足。兒臣現(xiàn)下可調(diào)用的兵馬,有山西、甘肅六萬,西蜀三萬,江南兩萬,然軍隊疾行,馬匹、軍餉與藥材尚且急缺,通通算下來至少還須千余、兩千萬倆不等?!?/br> 如此龐然的數(shù)目,是近三朝的皇帝都難以湊齊的。天災(zāi)**不斷,今年的勉為其難應(yīng)付了,明年又繼續(xù)勉為其難,若非太子前二年整頓,只怕是這剩下的兩百萬倆也早已空卻。 “二百年基業(yè)毀于朕之手也?!背撼林氐亻]上眼簾,這時候體會到了隆豐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楚鄒凝著光影中他清瘦下去的冷雋臉龐,蠕了蠕嘴角,本來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數(shù)日后,西蜀有不具名商人捐獻(xiàn)朝廷二千萬倆,又另有云越商人捐獻(xiàn)皇糧十萬石。不曉得是誰,又聽說兩人或為同一人,似乎姓“邪”又或姓“謝”,年輕還算年輕,就是沒人見過真面目,只知道甚有錢。如此掀起一撥匡扶龍脈的大義風(fēng)潮,一時間百姓上下熱血激揚,紛紛慷慨解囊。 這算是一筆雪中送炭、扭轉(zhuǎn)乾坤的錢糧了。 從十一月開始,因著四海奮起的護(hù)國士氣,與接連充盈的后方供應(yīng),北方的戰(zhàn)事逐漸開始反撲。到次年三月春的時候,就已經(jīng)打到了先前被奪回的十座城池邊上。而京城的瘟疫,并著周邊幾個被牽累的州縣,也都在封城、灑醋與施藥的層層治理之下,得到了有效控制。 成祖皇帝遷都北京,是為軍事要塞之前線也,在敵軍鐵騎危及嶺外之時,皇上與太子沒有棄民而去,而是力挽狂瀾,卻叫百姓俯首帖耳感激涕零。 四月的天,雪白的梨花閃閃簇簇掛滿枝頭,掩映著奉先殿額的寶藍(lán)色宮牌。楚鄒牽著兩個小世子,和陸梨從墻根下走過。那衣縷蹁躚,男兒英俊美人嬌媚,叫宮人們看見了,紛紛搭腕勾頭敬畏恭迎—— “太子爺千歲?!?/br> “太子妃娘娘千歲?!?/br> …… “嘻~” 傍晚的內(nèi)右門下悄靜無人,四歲的楚忻左右探了探,小皂靴便一步跨進(jìn)遵義門里。 爹娘帶著弟妹去拜祖了,這會兒沒人管的他可悠閑,一截干凈無塵的甬道,走到養(yǎng)心門門口,便望見兩只憨傻的黃獅子。他可不知道這銅獸的巍峨,瞅著齜牙瞪眼的,他就走過去,負(fù)手在跟前轉(zhuǎn)了兩圈:“我父王是皇太子,按制見了我你該屈膝行跪禮??赡悴粫f話,今兒我就放你一馬?!?/br> 獅子昂著腦袋也不理他,春天的葉子掉落在前爪子上,楚忻替它捏起來,這便又拐去了門里頭。 養(yǎng)心殿內(nèi)靜悄悄的,看到那個皇帝爺爺一個人在躺椅上裝雕塑。他便自己去臺基下看仙鶴,摸烏龜,又溜去御案后的龍椅那里,仰頭看上方金龍的藻井,忽而嘁嘁地繞著跑起來。 這個殿里每個裝飾與擺設(shè)都叫他充滿新奇,他跑得快,那龍好像也轉(zhuǎn)得快,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眼前就都是明黃的金色了。忽兒不慎碰翻了筆筒,“呱當(dāng)”一聲掉地上,唬得他立住了沒動彈。 楚昂正在假寐,不自覺兩眉一蹙:“何人在此吵鬧,過來給朕瞧瞧?!?/br> 楚忻挪過去,走到跟前,楚昂問他你是誰,楚忻答:“我叫小柚子,四歲了?!?/br> 俊美的小臉蛋,窄平的肩膀,條直的小青袍,雖然有著幾分陸梨的影子,但更多卻是楚鄒幼年的模樣?;实壅J(rèn)出來,是愛寵的,幾許光陰倒回從前的柔軟。 四歲了,又已經(jīng)四年過去。 他便摸了摸楚忻的爪拉帽,假裝不拆穿他:“小柚子,這可是太監(jiān)的名字,你到朕的宮里來做什么?” “我來看金龍,和它賽跑吶,我跑它也跟著跑?!背弥钢寰f。 楚昂順勢看去,長眸勾起笑弧:“傻小子,龍不會跑,能跑的只是人。誰坐了下面那把龍椅,誰就是它的主人?!?/br> 楚忻腦袋被摸得莫名舒服,連小太監(jiān)也忘了裝,應(yīng)道:“我想讓父王坐那把龍椅,他可厲害了?!?/br> “哦?一個頑劣生事的小子,他除了叫人cao心動氣,還有哪里厲害了?” 楚忻聽了回憶,北關(guān)打贏第一場仗的時候,父王單臂托起娘親,然后在宮墻下轉(zhuǎn)了三個圈;他還能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喂弟弟吃飯,兩不誤;他雕的東西栩栩如生,他還會一箭老遠(yuǎn)射中靶心。他厲害的可多了,可楚忻不愿意被人看穿自己在關(guān)注和崇拜父王。 楚忻就不服氣道:“反正他很厲害,我想讓他坐龍椅,這樣我就是個權(quán)傾朝野的親王?!?/br> 依稀相似的言語,好似又看到初登基的年輕天子,坐在坤寧宮的錦椅上,聽那最愛的幼子對自己說這些話。 他都已經(jīng)快要忘卻,往昔有曾多么珍視過這個兒子。 楚昂雋顏上浮起蒼涼,笑道:“傻小子,真到了那一步你也不會快樂了。他是厲害,這皇城里朕窺不破的情與事,他在幾歲的心思就已瞞不過。身在帝王家,許多事你偶或遇見了,便知是光陰慢了你想要的,也不得觸動情。該給你的是誰,那人便是你的誰,貪不得,也離開不得。是朕錯了。虧負(fù)了他,十多年的少小年歲?!?/br> 說著雙目便有些濕潤地闔起來。 “柿子爺,小柿子——” 外頭傳來太監(jiān)的叫喚,十五歲的半大奴才,帶著點南方的清秀與饒舌。 楚忻立刻緊張起來,蹙眉道:“我今兒不小心踩壞了meimei的小粉簪子,娘親知道該訓(xùn)我,我得在你這里藏一會?!?/br> 他叫著“我”和“你”,對他倒是“平易近人”,說著就鉆去了內(nèi)殿里。 藏啊藏,藏去哪里就不懂了。楚昂本來想聽一聲“皇爺爺”的,但一直等不來動靜,猜著估計就是走了。 幽曠的殿梁下寂靜,后來便聽他啟口道:“來人……伺候筆墨,替朕擬遺詔?!?/br>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大業(yè),先后逾一十九年矣。自即位至今,憂勞夙夜,勉修令德,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怠遑。慨政不能興,四海多擾,未能全如期望也,是為己之過,不勝自責(zé)?;侍涌顺凶陟?,睿賢持重,宜其嗣皇帝位,在廷文武朝臣同心輔佐,振業(yè)興邦,是朕身后無窮之愿……” 夕陽從紫禁城巍峨的殿頂上層層第退,楚昂的光陰也在逐年追回。他的聲音漸次慢下去,仿佛又回到那年,在看望完新晉美人周雅后,隨同張福游逛至夏日御花園的荷潭邊。傍晚清風(fēng)習(xí)習(xí),拂著裙裾輕盈曼妙,那個腰若扶柳的純淡女子,她的笛聲幽幽哀婉??匆娝坏雷鹳F龍袍忽然而至,許是睇見他經(jīng)年之后鬢間的憔悴,目中忽然一酸,動情地喚了一聲:“皇上……” 他知她后來是愛他、倚眷他的,那么長又那么短暫的幾個看星星、相擁相吻互訴衷腸的夜晚,騙不了人。這是他的不該,他藏了也就不再去觸碰。 但這不是他的皇后。 楚昂腳下微微遲頓,并沒有停留在何婉真的身旁。狹長眼眸望向前方,看那前方樹下有一道俏麗側(cè)影,似正彎著眉目對身旁之人說著什么。那人身高頎長,言語似對她甚溫柔,而她嬌笑嫣然,竟不排斥。他忽而緊張,便幾步快隨了上去。霧氣茫茫,忽而便連自己在哪兒也看不見了。 朕的皇后…… 天欽一十九年,春四月,上咯血,不幸駕崩。 是月,皇太子隱忍哀思,于白虎殿前停靈二十一日發(fā)喪,葬大奕帝皇陵,謚號仁宗。 五月,皇太子楚鄒繼位登基,次年改元萬成。東宮太子妃陸梨冊封皇后,原良娣自請打發(fā)出宮,萬成帝遂厚金安置。史載萬成帝二十三歲登基,二十五駕崩,一生唯僅皇后一人,并中宮四子。身后尚有一小五女,只待來不及看望便已西去,追謚號英宗。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本章聽著姜小青的《落葉》寫的,音樂蠻有意境的~221 第222章 『大結(jié)局』得與君朝暮( 番外) 萬成帝楚鄒在位雖僅二年, 但于大奕王朝的整頓革新卻作為不少。五月登基時正逢北關(guān)戰(zhàn)事緊迫, 六月楚鄒廢除盛行了近二百年的東廠,破格啟用幽禁的泰慶王楚鄺,這在當(dāng)時算是一步極端風(fēng)險的舉措,畢竟楚鄺早年有過造反逼宮的前科。楚鄒此時動用他赴遼打戰(zhàn), 也是賭他作為當(dāng)年王府潛邸的幾個兄弟,不應(yīng)當(dāng)會在王朝水深火熱之時置國運于不顧。而事實也證明,楚鄒此舉是對的,在前二年陸梨對春綠母子的照拂、以及楚鄒對張貴妃的厚葬之后,楚鄒的再次啟用楚鄺, 讓楚鄺自此記了這樁情與大義。 是年楚鄺出征遼北, 以七萬兵擊潰蒙古、謖真十六萬大軍,又經(jīng)過半年余的掃尾, 終于將失地收回,于萬成元年四月大勝得歸。 其后,楚鄒在午門外痛斬完顏厲頭顱, 又先后賜死齊王楚曎與七弟永義王楚邯, 匡扶謖真王五子完顏辰上位,二公主楚池為王后, 并簽訂百年不戰(zhàn)之約。他的這些舉措及推行的各項雷厲政策, 使得民間和朝堂如若煥然一新,亦根絕了皇室謀逆的隱患,保證了王朝在最后的一百年間所擁有的太平。 是年九月,江北屬國高麗被倭寇入侵, 危急存亡,時高麗王李仁允向大奕求救。這一次的遠(yuǎn)征,是楚鄒親自領(lǐng)兵出發(fā)的。 其實在他出征的前幾天,陸梨就莫名地覺著有些不安妥。 仲秋的紫禁城,入夜風(fēng)掃落葉,帶著寂靜的涼意。毓德宮內(nèi),陸梨坐在床邊給他疊著路上的衣物所需,素白的緞料中衣,寬松條長的褲管,帶著他一抹熟悉的味道,撫在指尖都是繾綣。 他也很是執(zhí)拗,登基后除卻在養(yǎng)心殿處理朝政外,起居并不住在乾清宮,亦未讓陸梨移去坤寧宮,只是帶著幾個年幼的皇子女,搬進(jìn)了養(yǎng)心殿后頭的毓德宮里。朝臣們知他脾性怪異,也未敢置喙,反正不耽誤辦公。 小翠自請出宮后,楚忻就歸吳爸爸和跟班太監(jiān)照應(yīng)著了,其余三個小的,歸李嬤嬤和侍從們帶著,清早過來請個安,一塊兒用膳玩耍,入夜了帶回后殿去睡。 彼時燭火搖曳,陸梨對楚鄒說:“就不能不去。” 惜字如金似的一句,但可聽出滿滿的戀眷不舍。這年的陸梨二十了,楚鄒二十四,可瞧著她朱唇皓齒的,還跟當(dāng)初那個十幾歲的丫頭差不多。 楚鄒坐去陸梨身旁,挪開礙手的衣物:“一個敢搶朕媳婦的外藩王,怕朕這一去,見識了你的品位?” 都多久的陳年往事了還提?惱得陸梨捶了他一拳:“這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誰讓你掰舊賬了?;噬先粢幔俏姨嵝”特蟆怼?/br> 驀地氣息一堵,卻被楚鄒霸道地堵住了呼吸。楚鄒最不想聽就是陸梨提這個,那個牙都長不齊還妄想把皇子當(dāng)傻子訛的歌女,陸梨偶有提起,楚鄒每回都必咬到她沒力氣嚶嚶討?zhàn)垺?/br> 這天晚上的楚鄒似乎比平素更要耐煩,單手托住陸梨的腰肢,勾起精致嘴角:“總嫌我在跟前礙眼,人還沒走這就舍不得了?” 陸梨不應(yīng)他,只烏泱的雙眸凝著他看。喜歡你從來不隱瞞,就是不舍得你走怎么了。那燭火打著耀耀閃閃的光芒,楚鄒忽然便動容,勻出一手挑開陸梨朦朧而嬌滿的衣襟,柔聲附耳道:“今夜再懷一個吧,等朕回來怕就能抱得上了?!?/br> 自從上一胎生完,因為心疼陸梨受生產(chǎn)之苦,之后的每次事后都有用藥。藥也是經(jīng)御藥房和李嬤嬤精心調(diào)配過的,并不傷身體,這一次陸梨便沒有喝。 帷帳搖曳的龍榻上,楚鄒溫柔地曲起陸梨,把棱角分明的臉龐埋入其間。龍蛇在暗河游走般,陸梨顫顫地發(fā)著抖,兩指頭只是揪著床邊的枕巾?!班拧焙髞沓u就進(jìn)去了,那一次去得那樣深,來去輕重緩急之間,像是有無數(shù)的繾綣,像生怕日后將會要不到似的,一直一直地要了陸梨很久。 后來便在她的腰下墊了顆枕頭,痛得陸梨咬上他清寬的肩膀。氤氳的燭火朦朧中,兩道年輕的身體緊緊地扣抱著,楚鄒忍著頓空的荒蕪說:“咬吧,咬疼了朕,朕便記著有個人她在等我!” 那是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是兩兩在這紅墻根下相伴二十載的真情,只是彼時的陸梨被楚鄒充盈著,竟忘了分心去細(xì)想其中是否有深意。 九月十五日清晨出發(fā),陸梨牽著幾個孩子送他到午門外。楚鄒穿著金絲鎧甲,記得走的那天,脖子下還隱隱留著陸梨咬下的紅痕。 陸梨站在風(fēng)中叫他:“臣妾在宮中祈福,皇上早日凱旋而歸!” 從昨夜亥時開始的纏綿起伏,一直持續(xù)到寅時天快亮了才消停。那天的陸梨兩腮未染胭脂也嬌紅,千褶裙被風(fēng)吹得一蕩一蕩,楚鄒專注地看著。低頭對幾個玲瓏可愛的孩子道:“要聽母后的話,等父皇回來?!?/br> “兒臣遵旨!”五歲的楚忻帶著弟弟meimei點頭,然后楚鄒就走了,不時地還回過頭來看幾眼。 那場戰(zhàn)役打得異常兇猛,倭寇武士分封不均,亟需拓開一片疆土,傾所能之勢破釜沉舟也。但高麗是漢土的門戶,大奕又豈容門戶被奪而失防? “殺——” “嘶——唔!” 熱血噴涌,長劍入腹,刀下不留情。楚鄒遇難的消息,便是在大約三個月之后傳來的。那時候都已經(jīng)是臘月初了,紫禁城掩映在一片皚皚厚雪中,清早御前行走太監(jiān)小冬子手持黃冊,一路揩著曳撒從前朝疾步走來。彼時陸梨正在喂楚憬和楚忱喝早粥,聽他顫抖地跪下膝蓋:“奴、奴才……這信……還是皇后娘娘親啟吧!” 她也不曉得怎么了,眼睛空空望向外頭的花壇,沒來由地就濕潤開。 送信的參將身披黑色油衣,身旁駐一匹長途奔波的汗血馬,跪在奉天門場院下久久不知起。 皇上英年早去也。 滿朝慨然。 上千個窮途末路的武士敢死隊,全身涂滿黃油,引火自燃后突然乘烈馬闖進(jìn)陣營。彼時楚鄒右肩已負(fù)傷,正左右抵御著預(yù)備撤離,忽而一個錯目間,一枝涂了劇毒的火箭便“呲——”地刺入了額頭。 仗雖然最后打贏了,但卻沒能將他的命挽救回來。 棺木在元月初運送回京,已逝的楚鄒臉上蓋著明黃的四角巾,但身形與覆蓋下的輪廓確然是他無異。 忻兒、蓁兒、元寶、元壽圍在靈樞前喊父皇、“父皇快別睡了,兒臣想聽講故事”,嬌嬌兒的嗓音,都還是三歲、五歲的小娃娃就沒了爹。陸梨一身素衣素裙在毓德宮枯坐了一夜,黎明就拭凈眼角起來cao辦后事。楚鄒在白虎殿停靈了十四天,于元月二十戊戌日下葬至西郊帝皇陵,追謚號為英宗。 這個在后人的評判里褒貶不一的皇帝,終其二十五歲未至的一生中,世人對他的印象或還是當(dāng)年那個享受過至高榮寵,而又備受身心貶斥的皇太子。 幼年天馬行空,少年乖戾頑傲,青春隱忍低霾,更與當(dāng)時身份尚尷尬、明知很可能是堂妹的陸皇后,不顧宮闈禮制做出恁般亂惹常綱之事,生出一窩的小娃子。你說他睿德仁孝吧,但他又殺伐果決,登基后親手殺了自己的皇叔和七弟;前一刻還牽著皇后在崇樓上陪小皇子、公主欣然賞景,轉(zhuǎn)身就可以高坐在午門前,看底下通敵的官員和太監(jiān)活生生五馬分尸。你說他暴戾專橫或陰郁吧,可他為太子時與登基后,卻又為大奕的龍脈所作甚多。 怕就是犯了那句“正邪入煞”了,大氣大落,獨孤跌宕也。 中宮的親情似乎在宮人的記憶里總是淡淡的疏離而又凝聚。這個并沒有享受過多少溫情的皇帝,也并沒有把皇位留給他嫡親的皇長兄?;蛟S是看明了壽昌王楚祁雖博學(xué)而心眼狹隘,英宗把皇位傳給了睿智包容而又不失城府的瑞賢王楚鄴。 也許在他出征前隱隱已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在楚鄒日常伏案的寶座夾縫里,留著一枚錦盒系起的遺詔,遺詔上書“若朕或有不測,百官當(dāng)佐三哥楚鄴”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