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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在線閱讀 - 第80節(jié)

第80節(jié)

    她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又在她父皇跟前愛撒嬌,楚昂對她多有縱慣。如今長大了性格張揚,什么話兒都敢說,什么公子哥兒也瞧不上,眼看十六了還是大姑娘困在宮里沒婆家。

    可不就是想抱孫子了怎的?張貴妃戳她:“看熱鬧不閑事大,你懂什么?病在初時不看,等病根著體就來不及了,老四那哮喘可不就是這么落下的?!?/br>
    四哥在宮里就是個諱莫如深的存在,提起來他那些事兒總帶著幾分難堪,楚池就吐吐舌頭不說話。

    “嘶啦——”隔著花梨木的鏤空架子,左端間里陸梨和兩個粗使宮女正在整理著楚鄺幼時的衣裳。

    張貴妃寶貝兒子,打小穿過的就沒舍得扔,都留著做紀念。這不過些日子得搬王府了,沒法兒只得收拾出來一些棄掉。宮里頭講迷信,衣物不穿了得用剪刀剪一小口,再撕開來一道縫,證明主人和這件衣裳不再有關(guān)系。有尚衣監(jiān)太監(jiān)專撿舊衣裳,偷偷送去宮外的估衣鋪子賣,一身皇家正氣也就帶不走了。

    陸梨手上輕響,張貴妃也不介意,只叫她在邊上整理著,自己看著倒也能添些回憶。

    喜娟坐在一旁,見她眼底有倦憊,不由關(guān)切道:“可是昨兒沒睡好?別太拼了?!?/br>
    陸梨支著耳朵聽外邊動靜,老二自小陰鷙狡黠,一雙眼睛能把人望穿,她生怕楚鄺會認出自己,隔著這鏤空的格子心里頭略有些發(fā)慌。但躲著是沒法兒的,在宮里遲早都要碰到,她便又叮囑自己要大方泰定。乍然聽喜娟說話,忙回神應(yīng)道:“是昨兒夜里蚊子多,翻來覆去吵著了?!?/br>
    “給你的薄荷膏你沒用著?”喜娟低聲問,又道:“我聽小翠說尚服姑姑給你騰小爐子了,連廢太子那狗都扎窩不走。我瞧著你這回是考定了,改日也叫我嘗嘗?!?/br>
    小翠那張嘴真是逮啥話兒張口就說,陸梨應(yīng)“好呀”,兩個人相視抿了抿嘴角。

    說起來膳食,自從端午那次與吳全有擦肩而過,最近給尚服局送來的飯菜都會比旁幾個局微妙地豐富一些。陸梨便猜著吳爸爸應(yīng)該認出自己了,他不單獨關(guān)照她一個,全部都關(guān)照了,也不會叫人起疑。陸梨心里愛戴他,下回小姚子幫忙弄食材時,又給銀子叫他去買了兩包豁嘴花生,說給他孝敬掌事兒的,小姚子自然感激不盡。她打小胃口好,那食物吸收進去便在該長的地方長了rou,看著雖瘦,膚色和臉頰卻韻致,像能夠掐出水兒。

    張貴妃隔著欞花格子瞅見眼里,便特意把話題引過去,對兒子道:“瞧瞧這些衣裳,就可曉得你幼年有多調(diào)皮,這宮里頭的皇子制服都是實針實線的好物,恁好也經(jīng)不住你折騰?!?/br>
    楚鄺順勢望過去,愛看不看地瞥了一眼:“母妃提那些陳年爛谷子的事兒做甚么?!?/br>
    他是不愛追憶少年的,打小就被老四壓在頭頂喘不過氣,如今風(fēng)水輪流,再想起那些年被閑置的皇子光陰就不愛提。習(xí)慣性把眼神收回,怎得掠過陸梨身上,忽然又不自覺再看去一眼。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

    陸梨著一襲水藍斜襟宮裙正在剪剪子,微微低垂著眼簾,楚鄺看了便想起那天咸安門外晃過的倩影。那日驚鴻一瞥,一直都以為是自己恍惚,今日這般再一偶遇,倒叫他不免注意起來。

    張貴妃自然也捕捉到了,嘴上不拆穿,心里頭卻暗解氣——總算把這小子拿了一回。那丫頭看著身子好,但能成事叫他開了竅、曉得了個中的味道,再叫他相看貴女千金,他便不會這樣油鹽不進了。

    當下只作是不知,走過格子后問陸梨:“都拾掇得怎樣了?”

    陸梨連忙起身施禮:“回娘娘,大件的都整理好了,大約三四天就能結(jié)束?!?/br>
    張貴妃睨了眼她姣好的身段,贊賞地點點頭:“速度倒是快的?!笨瓷陈?,見時辰已走到申時,便道:“那今兒就到這吧,剩下的悠著來。這陣子辛苦你幾個,林嬤嬤,把湯賞了她們喝吧?!?/br>
    二公主忙在外頭打岔:“這湯可是尚食局那邊專程給母妃煮的,里頭加了燕窩和野靈芝。母妃近日勞神難寢,連午膳都沒用上,倒賞了她幾個奴婢?!?/br>
    張貴妃抖了抖華麗袖管,揩起一件老二的小袍:“我這陣子口里寡淡,吃甚么都無味。偏胃里又忌諱,不像你們,能換著花樣的喝冰鎮(zhèn)。尚食局倒是孝敬,但翻來覆去多少年總不過那幾樣,再好的也叫我喝膩味了?!?/br>
    宮里當差久了的都知道,張貴妃年輕時性子活潑**,胃里頭也喜進大補之物,從前陸安海就沒少給她張羅人參鹿茸。但她如今年已四十,可不再似從前受得住,靈芝燕窩冬日用下倒好,夏天吃多了可有損無益。

    陸梨在旁默默聽了,便啟聲道:“夏日調(diào)理宜清宜淡,娘娘若是不喜靈芝燕窩,可改喝綠豆粳米羹兒。這陣子蓮葉鮮嫩,切成細絲兒融在粥羮里,粳米補益,綠豆清熱理氣,蓮葉還能醒脾開胃。若再加些百合蜂蜜,味道就更潤口了?!?/br>
    她聲音清清的,甚懂說話。也不說尚食局這么做不對,只說蓮葉粥更好,一席話表了誠心又不把人得罪。

    張貴妃巴不得她說些話再引起老二注意呢,聽了便問她:“喲,瞧這小嘴兒一套一套的。你一個尚服局的小宮女,這些調(diào)理上的功夫都是誰人教你的?”

    楚鄺聽及此,暗暗支起耳朵,用眼角余光睨著陸梨。

    他身高甚偉岸,略厚的上唇使得他看上去總像帶著一抹挑釁,那陰影隔著欞花格子也似能把人罩住。

    飲食上的功夫是小麟子太監(jiān)的軟肋,三個皇子爺最是了解。陸梨按捺下心中緊張,偏不動聲色地由他看著。她想往上爬,回宮里的目的就是靜悄悄不打擾的爬上去,然后才能有機會報仇哩。

    便應(yīng)聲道:“回娘娘,奴婢老家門前就是個荷潭,盛夏里娘親常做這道粥。姥爺是個藥郎中,娘親因此懂些醫(yī)理,這些都是她從前教與奴婢的?!?/br>
    原是良家小戶出身。張貴妃雍容上便盛了笑意:“倒是個乖巧伶俐的,我聽柳尚服說,你們局子里有個宮女改進了做胭脂綿的方法,做的點心也叫人貪嘴,說得可就是你么?”

    “是尚宮大人與尚服嬤嬤教導(dǎo)得好?!标懤媲妨饲仿暷弧?/br>
    楚鄺的眼神便黯淡下去,她這般氣定神閑地說著自己的身世,在母妃跟前討好獻功著,倒與從前那蠢了吧唧的小太監(jiān)絲毫不像——那太監(jiān)被他看一眼都心慌臉紅,心地兒也純得像張薄紙。

    楚鄺對小麟子的感情是不深的,生不生死與不死頂多就是擱心里一剎那,世間有相似之人也不奇怪。當下便冷漠地掃了眼陸梨,對張貴妃道:“既是母妃已無事,那兒臣便先告辭了?!?/br>
    難得看兒子這般沉定,張貴妃心情甚妙,也不擔(dān)心他下回不來,這便放了他走。

    她近陣子吃得不爽利,額面也生出熱紅點,夜里頭卸了妝遇皇帝過來看見,可不又是變相把他往錦秀那頭推么?當下便對陸梨道:“既是有這樣手藝,那這件事兒便交給你了。趕明兒把粥熬出來叫本宮嘗嘗,缺甚么便自個去尚食局、再不就是御膳房里要,就傳是本宮吩咐的,沒人敢為難你。”

    那雍貴妝容上含著親和笑意,不似幼年時候見到的樣子,笑起來也像隔著一層含沙射影的膜。叫陸梨頗感意外,陸梨可不曉得她正對自己打著什么主意,連忙恭身謝恩。張貴妃便叫嬤嬤打賞了她一枚珠花,那櫻花兒綴著瑩白的珍珠可亮眼,把一旁戳腳子站班的宮女們好一臉羨慕。

    門外頭過來請午安的李蘭蘭正在等通傳,看見這一幕,便對孫凡真吭了吭嗓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

    第126章 『拾捌』咸熙藏影

    抬腳跨出景仁門,天忽地有些陰了,難得的些許涼意。這會兒宮墻根下沒人,陸梨往近光左門看了看,便抬腳往那頭跨了出去。乾清門場院兩旁是內(nèi)左內(nèi)右門,跨進去各通往東西六宮,她眼瞅著四周空蕩,眼睛便往從前自己住的白虎殿那頭方向看了看。是看不到什么的,宮墻阻隔了回憶,她便收斂起留戀,把頭一低邁進了門檻。準備去尚食局里要點兒粳米和綠豆,再打御花園里采兩片新鮮荷葉,養(yǎng)在水盆里凈一凈。

    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沾著貴妃發(fā)了話的光,不僅可以拿到好食材,還能把聲兒打出去,考上的幾率就更高了。

    遵義門下站著兩道熟悉的身影,正俯首帖耳著,隱約傳來輕輕的說笑聲。

    是討梅和春綠,穿著嶄新俏麗的宮裙兒,看起來滿面的歡喜。自從慶功宴后,陸梨有好幾天沒見著她們了,便高興地打了聲招呼,問怎么在這兒瞧見。

    討梅轉(zhuǎn)頭見是陸梨,連忙應(yīng)道:“康妃娘娘找我們陪說話,才從承乾宮里出來。坤寧宮里桂公公養(yǎng)了幾只鴿子,這會兒正放風(fēng)呢,滿天空飄屎。從那頭走路不小心被鳥屎糊了,還不能抱怨,那公公嘴欠,好像看我們多不入眼,跟欠了他錢似的,嘴一歪眼一斜,一罵就能罵個好半天。咱也不討那沒趣,這便拐過來走了?!?/br>
    討梅性子活潑,說話總是一套一套兒的。陸梨聽了就暗暗好笑,桂盛那不是看誰欠他錢,他那是忠心護主子哩?;屎竽锬锶チ诉@么多年,他也仍然看不慣六宮的嬪妃們爭搶皇帝,用他咕咕叨叨的話說那叫啥,叫一群“妖艷的鮮蛾子”。

    算起來桂盛現(xiàn)年也近五十了,聽說一直都在坤寧宮里閑混著差事。戚世忠那頭早就對他放棄了,當年還死皮白賴著要東廠的頭把交椅,就這副婆媽性情他倒能應(yīng)付得了東廠沒黑天沒白日的剝皮刮骨?

    索性他也沒去,皇帝也默默由著他折騰。打去年秋養(yǎng)了□□只肥鴿子在廊下,傍晚的時候白刷刷往天空一放,倒叫坤寧宮里多了絲活氣,楚昂也能找回些從前的感覺。

    陸梨聽討梅這樣說,又想起從前戲弄桂盛的那些瑣碎,心里頭是覺得親切的。這四方方紫禁城雖把人圍錮,卻到底是她那不知來處的人生?;钪?、死了的親人都在這兒,她的心回到了宮里才是真正踏實的。雖然她也不過是墻根下一棵不起眼的浮萍,什么時候走著走著說消失就消失了,紫禁城里今兒花開明兒花落,最記不住的就是人。

    陸梨便好笑道:“聽你這樣說,那桂公公倒也有趣得緊。對了,錦——今日康妃娘娘怎得會找你們說話?”

    討梅臉上頓時現(xiàn)出興奮與得意,應(yīng)道:“可不止今日,已接連有二三回了。好運也不能光叫李蘭蘭她兩個沾,就許她們得貴妃抬臉,不許我們也高攀了?你可聽著,是康妃娘娘瞅著我們兩個有眼緣,叫我們過來說話兒哩。瞧,還賞了我們各人一對耳環(huán),你瞅瞅可好看?”

    說著把春綠的手指也掰開,兩個手心里都攥著一個小盒兒,討梅的是粉色珍珠,春綠的是翡翠鑲金,做得甚別致,貼合著她兩個不同的性情。

    原來剛才在墻下是迫不及待試耳環(huán)呢,陸梨便贊道:“好看,她對你倆真大方?!?/br>
    春綠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輕聲道:“是,都說康妃娘娘忌諱多,我瞧著卻是平易近人的。賞了我們甜碗子,她也和我們一塊兒吃,問了我喜歡什么,聽說我倆會下棋,還叫我們下次一塊兒玩。這就是還有下次了。我從前憂愁,生怕看不到出路,怎曉得這宮里還能逢到這樣的好主子。”她頓了一下,像總算看到了希望,又接著道:“對了,我們還見到了皇上,這可是天大的臉面。他穿一襲明黃龍袍忽然闖進門來,晃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可惜沒說上話,就被討梅給扯了出來?!?/br>
    想起中年楚昂的雋朗,春綠臉頰上堆起紅暈,無限的憧憬和光榮。

    陸梨聽了,也不曉得該為她高興還是默默發(fā)愁。張貴妃一開始就拉攏李蘭蘭和孫凡真,她的出身也讓她有這樣的資格,換成錦秀去拉攏,那兩個也未必會真心看得上。而討梅個性率直,父親官職不高不低,春綠又與從前的何嬪有幾分相像,倒是對她有益無害。

    但陸梨知道錦秀可不平易近人,她就像一條匍匐在暗處的蛇,忽然探出信子把人咬一口,招招都是致命的。只是這會兒春綠這樣高興,她也不忍心打擊,說了也不會信,便含糊提醒道:“急不得,人康妃娘娘讓你見著皇上,是她賞賜的恩典。咱要見好就收,還待著不走就是不識抬舉了?!?/br>
    宮里頭養(yǎng)大的孩子自小把規(guī)矩入了心,她的聲音總像柔柔帶笑的,叫人聽在耳里甚舒服。討梅聽了也在旁邊點頭:“是極,我就是這樣想的。來日方長,總會有機會嘛。”

    反正討梅是不著急的,她也沒想一定要當娘娘。見陸梨手上拿著個珠花,一看就是成色不菲,不由好奇:“瞧,光顧著說我們了,陸梨你打哪兒來,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陸梨低頭一看,也高興回她道:“我剛從景仁宮里出來,給二皇子疊的衣裳快拾掇好了,貴妃娘娘給打賞的。還叫我給她熬粥,說缺什么只管去尚食局取,這下可好,再不用為食材發(fā)愁了?!?/br>
    討梅把珠花揩起來,在手上晃悠著:“真好看,你這可是因禍得福了,叫罰的,結(jié)果卻賞了起來??捎幸姷教c王殿下么?瞧瞧你這副模樣兒,怕是他一瞧見你就得走心了。”

    討梅鐘情二皇子,打從楚鄺凱旋回宮一見就春心芳動了。聽說慶功宴那天,還把茶水碰翻在楚鄺的袖子上,本來想叫楚鄺脫下來給她清洗賠罪,但楚鄺只是冷淡地拍拍就過去了。

    討梅擱心里不說,愛面子,但陸梨猜著她是故意的。陸梨就半安慰地說:“哪那么容易,喜娟隨他跟前伺候著,一日也不聽他說二句話。我一個受罰的宮女還能怎樣,今日見是見著了,一句話也不曾說?!?/br>
    討梅聽見楚鄺也對陸梨冷淡,內(nèi)心適才被撫平下來。忽而又愜意揚眉道:“瞧著我們姐妹三個,才進宮兩月便都得了賞賜。一塊兒進宮的可沒咱這福分,那些小點的公公見了我們都得讓道兒了,這就是宮廷給予的臉面。將來無論貴妃與康妃合不合,我們姐妹幾個都得互相扶持著往上頭爬,可不許誰人先拆腳凳子了?!?/br>
    陸梨就點點頭,她打小在宮墻根下悄寂遛狗兒,如今這種有小姐妹的幸福感是叫她珍惜的。春綠也難得的甚抒懷,便提議道:“我們拉鉤吧,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今后不論誰風(fēng)光了誰萬一落寞了,我們?nèi)齻€誰都不許背叛誰,不然……不然誰就落不得好下慘!”

    她像是為了表明誠摯,忽然地便下了重咒。三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便在螽斯門下勾了手,可三個人怎么勾,忽而討梅的滑下去,忽而春綠的又勾不住,陸梨的指頭倒是穩(wěn)穩(wěn)的。罷,勾不緊哩,三個便改拍手掌了。嬌俏的花樣年歲,有小太監(jiān)從旁路過,臉上都是恭敬與討好,她們便捂嘴輕笑,笑容中帶點小驕傲。

    天空堆砌了烏云,風(fēng)把那少女的斜襟衫裙輕揚,勾勒出婉轉(zhuǎn)的曲嬈。水藍下是盈盈一握的細腰與翹起的鵝兒,多么勻致好看。

    角落里站一道年輕的影子,那慣常堅毅的眼底便有些迷惘。這不符合他自小天馬行空的倨傲,他從前對女孩兒有多么輕視??伤谒娜崦栏?,卻總是難掩這分卑慎,他內(nèi)心里的自我卑棄都因她而放大了。他便背過身去不看。

    “嚶嗚~~嚶嗚~~”

    春綠和討梅互相戴著耳環(huán),陸梨的腳步慢下來,隱約聽見熟悉的狗叫聲,不自禁回頭看。然后便在層疊的咸熙門盡頭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十八歲的楚鄒背著身子,著一襲亮黑藍的收腰綢袍,孤伶地立在從英華殿出來的拐角下。風(fēng)把他的袍擺撲簌舞動,但臉卻是側(cè)著的,像是在默默地等待自己過去。

    而他腰帶上的荷包那樣醒目,橙黃的柿子張牙舞爪詼諧著。黃毛狗掙著爪子看陸梨,他似乎怕它吵鬧,緊拽著它套脖的軟皮繩不許它過來。對她那么小心翼翼。

    陸梨杵在那門下看著,便有些觸動心疼,她想不到楚鄒竟然會悄無聲地邁出禁宮來。

    討梅在前頭叫:“陸梨,陸梨,你在看什么吶?”

    她回神過來,連忙答應(yīng)一聲追上去:“哦,沒什么,瞧著有個人影子晃了一下,這便走神了?!?/br>
    yingying心腸,不管他。

    走到百子門下,卻忽然又心軟:“要不你們先走吧,我差點忘記要去尚食局取食材了。”

    討梅和春綠便先走了。

    她打個彎兒回頭,身子往永慶門下探看,那廂楚鄒才涼卻的心頓是一暖——到底是心有靈犀。

    攥緊的軟繩子一松,狗便撒丫子朝陸梨拱過來。楚鄒看了她一眼,便默默往英華殿后頭走去。那后頭有個小僻門,拐進去便是他咸安宮的后殿,若大個宮里沒個人,他就在那里等她。

    她若真是他的小麟子,他便知她會舍不得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

    明天公司搬家,晚上聚餐不知道能不能走掉,應(yīng)該不會有更新,提前和大家說一下哦

    第127章 『拾玖』落雨沾花( 5)

    天烏壓壓的,英華殿這一片除卻宮廷里一些必要的祭祀,平素幾無人過路。但楚鄒腳下卻走得很快。他自十四歲冬被父皇幽禁,已近四年沒有在宮人面前露過臉,忽然出來一次便生怕把誰人遇見。

    天欽十一年的六月,北方戰(zhàn)局緊促,江南決堤,滿朝都是上書廢太子的申討。被禁足了半年多的東宮已經(jīng)很死寂了,楚鄒每日在寧壽宮里枯臥,心中業(yè)已做好了被廢的準備。

    七月頭初的一個傍晚,夕陽被云霧遮擋,皇帝從錦秀宮里待了半日后離開。繼而老太監(jiān)張福便手持圣旨,身后跟著幾個面生的太監(jiān)碎步踅進來。整個東宮便似一刻如臨大敵,忽然地倉惶起來。楚鄒尚在榻上咳嗽,小榛子匆忙給他披了衣袍拉起。一道圣旨念畢,皇帝似對他厭怒已極,命“速速移往咸安宮”,縱使早已做好準備,楚鄒到底也難掩心底薄涼。兩手震顫地把圣旨接過,便有太監(jiān)過來摘掉他衣袍上的太子配飾與冠玉,然后給他裹上一套藏青色無有任何修飾的素長袍。

    除卻跟班的小榛子,東宮里的馬太監(jiān)與宮女奴才一個都不許帶。他被像押解犯人般,一路從東筒子由南往西北走。那宮巷深深,三丈高望到盡頭靜悄悄,沒有人出來看,但暗處里一定躲著無數(shù)雙眼睛。楚鄒彼時的自卑與晦澀便像一座山壓在頭頂,但他知道,這些都是他的父皇立意叫他受的。他便只是垂著眼簾,帶著羸瘦的病體一路從那里默默走過去。光陰恍如一滯一停,紫禁城里最后的親情冷暖也斷了,少年心如死灰,桀驁不再。

    李嬤嬤在楚鄒被廢前來過一趟,給他熬了一盞他幼年最愛喝的芋圓紅豆湯。

    李嬤嬤說:“皇帝答應(yīng)娘娘的誓言不會改變,殿下便只當這是一場磨礪,潛心修身養(yǎng)性,終得那最高之處的抱負。”

    她說得泰淡安詳,仿佛要代勞母后,在離去后給予他必要的寬慰。那話里已經(jīng)足夠暗示,暗示了皇帝將要對他作出的決定。

    楚鄒又豈是不知,那當口的感覺,局勢像緊張得就要崩盤。他整日不分白晝黑天的坐在寧壽宮里,時常都可聽見太陽xue里神經(jīng)突突跳動的聲音。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問了李嬤嬤一句:“父皇把她燒死了。你可告訴我,她是個真太監(jiān)還是個小丫頭?”

    那吻太甜了,小麟子的手撫著他的臉,愛眷得那般小心翼翼。他沒辦法忘記她像只可憐的小雞子一樣,被太監(jiān)從床上拎下去的場景。無端端又在凄惶的人情債上又添了一筆。

    那小太監(jiān)打小除了黏在他跟前,許多的時間都是和李嬤嬤與母后待在一起。若說李嬤嬤叫她識花識草,教她縫補針線與膳食調(diào)理,是為了更好的照料自己。可李嬤嬤縱容著叫她調(diào)胭脂弄唇紅,那也是一個太監(jiān)該懂的本事么?

    彼時楚鄒眼目濯濯,變聲期少年下頜都現(xiàn)出憔悴的痕跡,把最后的希冀凝聚在李嬤嬤身上。但李嬤嬤在這點卻是對丫頭存了私心的,紫禁城里是人都道皇四子命途跌宕坎坷,她想要那丫頭過得平靜安詳,出去了就都別再互相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