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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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麟子躲閃地瞥過眼神兒:“奴……奴才選第二個?!眱深a微紅,就打死了也不肯出宮啊。 …… “咚——咚!咚!” 亥正時分,履順門外更子打過一慢二快,漆紅宮墻上除了巡邏路過的禁衛(wèi),不見人影活物。 寧壽宮內(nèi)殿里依舊未眠,紫檀木福壽雕洗臉架子旁小麟子光著上身,兩手側(cè)舉著一只長嘴花瓶兒,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坐得手都酸了還不得放下來,她的爺叫她學(xué)書上那黃毛綠眼睛鬼舉瓶子哩。 楚鄒悠然坐在對面的扶手椅上,手中刻刀剔著一截紅雪松木,發(fā)出輕微的窸窣刮挑聲。已近深夜了,少年覺多,小麟子頻頻打瞌睡,清秀的小臉蛋上滿是倦意,忍不住了就問:“爺?shù)玫绞裁磿r候才能好?” 楚鄒板著臉,面無表情:“挺久,別動,刻壞了還得重新來?!?/br> 爺一不高興又折磨人哩,小麟子默默頹唐:“爺為何不照著畫里頭刻,奴才手都舉酸了。”氤氳的聲調(diào)兒,不自知的帶著點(diǎn)嬌憨。 放在往常楚鄒怕是心又軟了,這會兒可不,偏硬著心腸:“這不是你惹了我么?”斜眸看她一眼,櫻紅的小口兒秀挺的鼻子,肩兒窄窄的,燭火將她映照出一圈幽黃的柔和光影,他手上動作不停,一個走神便刻出一抹女兒氣的雛形。道:“后悔了還來得及,爺給個機(jī)會你重新選?!?/br> 小麟子可不后悔,她在細(xì)微之處最是懂得盤算的,都舉了一晚上,再后悔前頭的功夫白費(fèi)了。忍一忍就可以不用出宮,便默著不說話。 楚鄒等了一會沒聲息,暗自又氣不打一處來。就知道這奴才關(guān)鍵時刻靠不住,平日一口一個主子爺,要緊時候她自個的命比誰都看重,他在她心中算什么?一只殿柱子上爬的蜈蚣都比他寶貝。 楚鄒冷哼,俊美的唇線噙著諷弄:“你就是這么對你主子爺?shù)摹夷负笞吡瞬艓啄?,你就把她說的都忘干凈了,母后叫你照顧我,你是怎么照顧的?整日個不是上樹就是鉆洞,螞蟻都被你帶進(jìn)爺?shù)牟璞?,床底下能爬出蚯蚓來。出了事兒便叫你主子爺扛著,換你主子爺照顧你還差不多。當(dāng)初答應(yīng)母后時信誓旦旦,如今人走茶涼,旁人對你一個好臉子,你就巴心巴肺地貼過去,不顧你自個爺兒的死活。” 他素日對人言語極少,慣常是板著一張清貴的臉龐。一旦開口數(shù)落起小麟子,數(shù)落起來能把賬本從十年前翻一番。 小麟子不知道那“旁人”指的是誰,低聲辯解:“奴才在乎爺?shù)乃阑?。?/br> 楚鄒挑眉看她:“在乎?怎么個在乎?叫你出宮你也不去?!?/br> 一說這話小麟子就窘,吶吶囁嚅道:“奴才在宮里頭伺候爺,皇后娘娘叮囑不讓奴才出宮,奴才在宮里等你回來?!?/br> 宮里,楚鄒才不稀罕:“三哥叫你出宮你就肯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話可有冤枉你?一件袍子你主子爺不能給你是怎的,傳出去叫別人怎么說,這宮里人人背后都長著嘴巴,‘太子爺連一件跟班太監(jiān)的衣裳都做不起’?” 小麟子沒答話,實(shí)在是楚鄒平時太高冷了,她壓根兒想不到他會在背后聽說這些……莫名有點(diǎn)受寵的感覺。那俊氣的小臉蛋便暈開一抹紅暈,看他的眼神兒也黏黏的,有些欲言又止。 楚鄒發(fā)現(xiàn)了對她很無語,但這會兒可不好破功,便佯作緩和了語氣道:“江淮久旱,環(huán)境必然惡劣,你主子爺吃不好睡不好,沒人伺候,你就不怕從宮外又弄進(jìn)個奴才?……這次下江淮,你得隨我一起去?!?/br> “呼——”然而話音未落,轉(zhuǎn)頭一看小麟子卻睡著了。那光著小肩膀的身板兒來晃去,一條眼縫兒里微微透著一抹光,像是睡得很深沉。他陰著臉叫她:“把手再舉高點(diǎn)?!狈置魉嗣?,她竟真就舉高了點(diǎn)。蠢奴才,楚鄒氣不打一處來,曉得指望她靠不住,手上刻刀窸窣,便惡意地把她刻成了一個女孩兒,沒告訴她。 燭火發(fā)出孳孳的輕響,靜謐的夜?jié)u往深處,忽而鏤雕紗窗外傳來一聲太監(jiān)尖長的高喊—— “走水啦,坤寧宮走水啦,皇后娘娘宮里著火啦!” 雖然孫皇后已不在,但這些年她的音容笑貌卻仿佛猶在宮人們的心里,叫起皇后娘娘也是那般自然而然。 “嗑噔——”小麟子從囫圇中驚得手一抖,長嘴瓶兒破碎的聲音劃破紫禁城深沉的睡眠,闔宮的燈相繼在蒼穹下點(diǎn)燃,那幽紅的宮巷里頓時人影穿梭。 因?yàn)榕滤浪蒙x,三月初剛把放了一冬天的水給換了,那銅鐵缸子里這兩天正預(yù)備給滿上,哪兒想來不及就失火了。沒儲水啊,上哪兒舀去?哪兒有井上哪兒啊,御膳房也都跟著亂了起來。直殿監(jiān)的掌事連夜爬起,指揮著太監(jiān)們來去,連火的紅光都拭不去臉上的綠。 忙碌了大半夜,總算是把火撲滅了。叫錦衣衛(wèi)的過來尋了根源,卻是白磷自燃了。 原來前陣子直殿監(jiān)按例審查時,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的殿檐有蟲蝕,掌事的便從宮外雇了幾名匠工。匠工在修檐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殿內(nèi)柱頂上亦有些損壞,掌事的就讓也給修修。三月的天黑得早,風(fēng)亦干燥,一天工夫干不完活,那擱在柱子下的幾塊磷粉便自己燃了起來。 又因頭天晚上桂盛牙痛,皇帝準(zhǔn)了他兩天假,宮里頭沒甚么人活動,李嬤嬤也睡得早。值夜太監(jiān)夜里過來巡視,看見殿里頭有幾點(diǎn)幽光,只當(dāng)是鬼火,也不敢聲張,靜悄悄地離開。那火在殿里越燒越延,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卻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 清早太監(jiān)把被燒的家什器具抬出來,皇后從前畫的瓷瓶大半數(shù)被熏黑,胭脂盒兒糊得不成樣,床架子也毀了,明黃刺繡龍鳳祥云的被褥也只剩下來黑不隆冬的半截子。 那些被褥皇帝后來還時而躺臥,像是繾綣著孫皇后遺下的氣息,還存留一點(diǎn)兒余韻可供思念回味。而今她的所有卻幾乎面目全非,這些東西去了就沒有了,就像人的生命,一旦從世上離開便不會再回還。 他再想起她就只能夠在心里。 楚昂立在露臺上袍擺隨風(fēng)亂舞,清雋面龐上的表情很是沉郁,從始至終抿著唇線一語不發(fā)。 大早上桂盛從白虎殿那邊趕過來,一路揩著橘色袍擺往臺階上踅,眉頭皺的都快成絲瓜瓢子了??匆娖菔乐因叟L(fēng)的站在階前,張口就是哀哀號:“干爹!干爹啊干爹,怎的兒子平日在時不生事,一有點(diǎn)頭疼腦熱就出狀況,這、這可怎么和皇上交代喂……” 被戚世忠瞪了一眼,他嗓子一緘,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站著一道英武龍袍呢。嚇得啪嗒往地上一跪,直求萬歲爺饒命,奴才一定要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 個油蒙了腦袋的,等你查出來要到什么時候? 戚世忠輕蔑腹誹,兩手耷拉著,撩袍子在皇帝跟前一哈:“天保我大奕安泰,萬幸我萬歲爺龍體未受波及,咱家這就把幾個不長進(jìn)的奴才拖出去辦了?!?/br> 幾名太監(jiān)與匠工聽及此頓時頭如搗蒜,一個個被東廠番子拖著不肯走,趴在露臺上大聲哀求著:“萬歲爺饒命,皇后娘娘寬仁心善,在天之靈饒我等奴才一條賤命!” 戚世忠辦事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這些年楚昂面上雖不表示,實(shí)則諸事對他多有依仗。 本是對哀告聲充耳不聞,末了在聽到“皇后娘娘”時,卻傷感道:“免了,放出宮吧。朕的皇后若在,定不希望她的坤寧宮再染血光……一應(yīng)器具都照原樣復(fù)原,朕要在一月之內(nèi)看到結(jié)果。”最后一句話忽地狠下嗓音,低而冷鷙。長袖往身后一拂,那玄黑色袍擺便往交泰殿前離去。 于是坤寧宮里又開始每日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就好似當(dāng)初為了迎接還是裕王妃的孫香寧進(jìn)宮一樣,修繕的聲音整日硁硁嗆嗆,多了幾許活泛的人氣。 皇帝心中卻是傷感的,那傷感從他一貫無風(fēng)無波的臉容上溢透出來,只有日日近在跟前的人才能捕捉。 四歲的皇九子楚鄎也能滿宮轉(zhuǎn)悠了,他因著生下來便沒有了母親,對他的父皇很是依纏——因這宮里只有楚昂才是他自己唯一的依仗和親人。每當(dāng)楚昂在露臺上審視進(jìn)度時,楚鄎便牽著他的袍角倚在旁邊看。錦秀因著楚鄎的暢通無阻,于是去哪兒也都暢通無阻了,每每見皇帝父子倆伶仃地站在風(fēng)中,那一高大一幼小的身影映入她眼簾,她便從楚昂的長眸中看出一種年華無法回去的哀傷。她的心里便對他生出憐惜,這是一種在十年歲月中累積的憐恤,可為之赴湯蹈火的。但也只是默默地藏在心里,沒有表述出來。 宮里奴才們都迷信,說燕子筑巢其實(shí)是皇后娘娘在保護(hù)著坤寧宮,太子把巢移開,這就立刻出事了。楚鄒原意是好心怕傷著鳥兒,此刻卻解釋不清,那些嘀咕碎語都在暗處,明面上個個見了他都是恭敬,他也就只能當(dāng)做不聽見沒看見。 他自個兒東宮事情多的應(yīng)付不過來,還要籌備去江淮的一應(yīng)所需,最近每日都在圣濟(jì)殿里翻閱著地理典籍。倒是便宜了小麟子,沒人管了,整日盡在他的宮里頭悠哉晃蕩。 她的五官生得是一種驚鴻一瞥的絕美,隱于人群中你或許并不容易將她尋見,但若認(rèn)真抬眉與她相視,那楚楚若水的靈動便悄然滲入你心里。李嬤嬤和御膳房那兩個太監(jiān)都是把她當(dāng)成寶的,尤是李嬤嬤,打小就把她一張小臉蛋倍加精心地呵護(hù)。 那天長嘴瓶子摔碎磕傷了額角,淌下來不少血,楚鄒怕她的傷被發(fā)現(xiàn),就沒敢放她回去,傷好前叫她在自個的院里待著。她慣是得寸進(jìn)尺的,曉得了自己在養(yǎng)她,一侍寵就上了天,白天在他的宮里頭就差上梁揭瓦,夜里頭倒在他的床沿困得醒不來,楚鄒踢她都不頂用。 他因著幼年時對血與黑暗的心悸,入睡前總要人在跟前伴著。小麟子在床邊趴著醒不來,趴著趴著就蠕上了他的床沿。也不敢蓋他的被褥,拱著身子,楚鄒稍微把手一伸,就觸到了一方軟綿。 像一座小山崗兒,其實(shí)很好看,楚鄒半夜趁她熟睡時有曾摸過,帶著毒的,摸一下心緒就特別煩。他有時候很生氣,便試探地去勾她褲子,想看看那底下到底被傷著了甚么模樣。她睡得深沉,櫻桃小口兒微微撅著,每每毫無知覺。楚鄒最后卻忍著沒去,因?yàn)檗饤夁@種背地里不見光的行為。 大早上兩個起來,她睡眼惺忪地蜷在床里頭——半夜的時候被楚鄒踢著蹭著,她自個循著寬敞,糊里糊涂就蹭去了床里頭。 楚鄒看著她滿臉女氣的清柔輪廓,就對她齜牙:“把褲子脫了,給你爺瞧瞧?!?/br> 小麟子拽著褲帶,晃了晃肩膀不肯。 早起還撒嬌呢,一個奴才還敢起床氣。 楚鄒坐在床邊,少年端直著筆挺的身板,五官俊美如刀削玉琢。忍著心中滾滾的抓撓,按捺著慍怒又道:“把你的脫了,爺?shù)囊步o你看!” 他的小怪物因?yàn)榍宄繚q了尿而隔著綢緞料子被小麟子瞥見,小麟子可不稀罕,她連他的腳趾頭都洗過呢。 女孩兒一樣,頭發(fā)睡得亂糟糟的,囁嚅一聲也帶清甜:“我不脫,我不看。” 楚鄒想了想又沒興致看了,想起當(dāng)年春花門內(nèi)的一幕又有點(diǎn)反胃。就撩亂被子:“起來,今后伺候爺就寢,你只能睡地板。” …… 陸安海幾天沒見小麟子,找不到人,猜著楚鄒一定對她做了什么虧心事。打正午人少的時候踅過來一看,好嚒,果然就擱里頭藏著呢。沒人管束,中午也不睡了,不想長個兒了是不是?大太陽底下無人,自己在場院里畫了個框,扶著太監(jiān)帽耳朵一蹦一跳,玩得正快活。太陽照著她光潔的額頭,那額角微有些細(xì)汗,閃閃發(fā)光的,一條細(xì)長結(jié)痂的劃痕就被陸安海瞧見了。 陸安海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皇四子那小子,若不是被身份拘著,真該掌他幾屁股哩。容她在他身邊伺候著,他打小小就盡把她往壞處糟踐。 丫頭也是好哄,那壞小子必是心里有虧欠,怕她告狀,給她新做了件九尾狐的綢緞曳撒,繡畢方紋的新靴子,連綰發(fā)的簪子也都換了帶玉的。她也真就陶醉于其中了。她主子爺就算哪日把她命坑了,她也悟不過來哩,天注定的小冤家。 陸安??粗睦锞透橹?,嘴上也不戳穿,歪著虛浮的步子一晃一晃走回去。但那幾天御膳房送進(jìn)東宮的菜,就多了不少補(bǔ)養(yǎng)美容的蔬果,大意是想讓小麟子額頭的傷口快點(diǎn)好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 所以互動是有滴,劇情走到點(diǎn)兒的時候就是互動樂zz~ 第77章 『柒柒』生分嫡親( 600) 時日匆匆,等到三月中下旬的時候楚鄒便開始動身赴江淮了。此次因?yàn)槔蠈幫醺罄蠣斏。阋琅f由馮深與工部侍郎葛遠(yuǎn)、都水清吏司郎中秦明修一道前往,隨同去的還有太子少師方卜廉。 清早的坤寧宮露臺上微風(fēng)習(xí)習(xí),內(nèi)官監(jiān)與直殿監(jiān)的太監(jiān)們搬動著桌椅木柜進(jìn)出忙碌。所幸那場火撲滅得及時,主殿梁柱等大結(jié)構(gòu)燒得并不嚴(yán)重,大部分被毀的都是些床榻、褥子、器具等家什,因此修繕起來工程并不算浩大。 但孫皇后生前所留的胭脂盒子,被桂盛按著記憶去重做,雖則外表看著差不多,里頭的東西卻變了味。而她親手涂描的那些瓶瓶罐罐,亦皆已被熏黑,匠師們盡最大努力做了修復(fù),卻仍然留下許多拭不去的熏痕。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dá)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交泰殿前的單檐四角攢尖頂下,皇帝正在逗四歲的楚鄎背誦。 楚鄎一段《孟子.公孫丑》背得朗朗上口,稚子挺著胸脯咬字清晰,聽在楚昂耳中不免感慨良多。這個是他在沒有孫皇后的情況下,一眼一眼看著長大的孩子,他甚至為他把過尿、換過尿布,甚至因?yàn)樗目奁恢梗H自端著小碗小勺,像當(dāng)初孫皇后抱著病弱的老五一樣,抱著他在殿柱下一圈圈地喂他喝下湯粥。所有的,皆因?yàn)樯逻@個沒有母后疼恤的骨rou遭受委屈。 楚鄎因此對他也特別地黏纏,背完了便兩手環(huán)過楚昂的脖頸:“父皇,兒臣念得可好?” 他的黏纏是完全不帶父子君臣身份隔閡的,與二公主楚池幼年的撒嬌不一樣,與楚鄒幼年似患難之交的父子情深或崇拜亦不一樣,只是單純一種幼子對父母親情的依賴。 已是中年的楚昂憐愛地摸摸他腦袋,輕笑道:“鄎兒聰穎,你母后在宮中聽到了必定欣慰?!闭f著牽住他的小手兒站起來,一同望向?qū)γ娑撮_的高紅殿門。 清晨光線有些昏暗,太監(jiān)們棗褐與森青的曳撒進(jìn)進(jìn)出出,楚鄎看著看著,眼里頭便總是難免有哀傷。 他不像那些年長他很多的jiejie和哥哥們,擁有許多與孫皇后朝夕相處的回憶。對于孫皇后,他是全然沒有任何記憶的,一切的影像都只是從父皇后來畫的那幾張畫里,那畫上的女人嫻靜淑柔,可真是好美啊,時而又俏皮,時而又嗔怒、嫵媚。還有一張被父皇壓在最底下,那張畫上的母后枯坐在鼓腿彭牙羅漢榻上,深秋落葉凋零,她眼里有一抹寂靜空茫的憂傷。父皇時常對著那張畫一失神就是半天,忽而轉(zhuǎn)頭看向他,眼里便有些欲說還羞的欠責(zé)。 楚鄎時常偷偷爬上父皇的龍座,一樣的看那張畫一看就是好半天。他聽說早逝的母后是個很好很受宮人敬慕的女人,便會不自覺地好奇她,并在幼小的心靈里假意勾勒著她對自己愛寵的畫面。而因著這張畫中她憂傷的眼神,他心里便會惆悵。因?yàn)椴荒苈牭剿V說自己的故事,她也不曾認(rèn)真看過他一眼。他在這座皇城里,除了父皇便只是孤獨(dú)。 風(fēng)輕輕地吹過來,拂上楚鄎四歲的小臉龐,涼涼的有些溫柔,他猜是不是母后在撫摸他呢。 “父皇?!背q叫一聲,仰著小腦袋望。 楚昂低下頭,勾唇笑了笑:“等修繕好之后,你母后就回來了?!?/br> 楚鄒著一襲斜襟勝色鷹爪團(tuán)鶴紋長袍,踅上臺階與父皇辭行:“兒臣此去江淮,必得耽擱不少時日,父皇與九弟在宮中切注意身體?!?/br> 此次皇太子出宮,不僅帶了老成持重的方卜廉,亦隨行幾名工部的水里屯田官員,楚昂是放心的??粗@個年歲已十四,已能成為自己左右得力臂膀的昔年小幺子,不免欣慰地叮囑道:“遇事小心定奪,若有疑難便請教方少師,又或是來信述與朕知?!?/br> 楚鄒應(yīng)是。楚昂撫了撫少年修挺的肩膀,又問:“聽說近日癡迷雕刻,朕已叫人自長白山取上等紅松木,怕是等我兒回來,那木頭業(yè)已運(yùn)至宮中?!?/br> 想不到父皇連這等小事都能悉心關(guān)注,楚鄒俊逸臉龐不由微赧,猜著一定是小榛子說的,小榛子時常被張福叫去問話。便恭敬道:“也就是得閑時用以放松,并不算癡迷。難為父皇這般費(fèi)心,叫兒臣惶恐。” 楚昂微笑,并不見苛責(zé)什么。 楚鄒便轉(zhuǎn)而看向楚鄎道:“九弟在宮里多陪伴父皇,素日莫忘讀書寫字?!?/br> “嗯,弟弟謹(jǐn)遵太子爺吩咐。”楚鄎拘謹(jǐn)?shù)攸c(diǎn)點(diǎn)頭。 對于他的哥哥和jiejie們,他是規(guī)矩而生分的??释N近,卻又天然地帶著點(diǎn)兒自卑。尤其對楚鄒,更是多了一層畏與懼。 他在太監(jiān)們的交談里,聽說了不少楚鄒幼年的故事。知道景仁宮的養(yǎng)母張貴妃,因?yàn)槟负蠛退母缍桓富世渎洌迥甓嗔烁富蕸]有踏足過景仁宮一步。還知道二哥因?yàn)楫?dāng)年用腳絆了四哥,已至十七卻依舊困在皇子所不得出宮建府。但張貴妃與二哥對他依然是客氣的,每每縱容著他在跟前玩耍,也不親也不疏遠(yuǎn),目中總是帶著笑。孩童的心性總是敏感,楚鄎住在景仁宮里是拘束的,因?yàn)槊靼琢藱M在母后與張貴妃之間的種種溝壑。 還有個曾經(jīng)害過四哥的麗嬪和小七哥,聽說被打入東筒子盡頭的闈院里,那道矮門緊閉了六年,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里頭過得是人是鬼。 因此楚鄎對楚鄒是恭敬而畏懼的,生怕哪里說得不對、做得不好了,惹了太子爺?shù)牟粣偂?/br> 楚鄒憐愛地摸摸他小臉蛋,楚鄎的眼中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留戀,只是不自覺地牽住父皇的袍角。 闔宮都知道楚昂視這個皇九子有如性命,楚鄒看了目中雖有悵然,卻并不芥蒂——假若母后還在世,她一定也希望父皇多疼愛這個小弟弟。他只是悵然彼此間拉不近的嫡兄弟情。 見楚鄎對自己并無反應(yīng),楚鄒便拂袍站起來,對父皇彎眉笑笑:“那兒臣便告辭了?!?/br> 楚昂應(yīng)好,心中卻亦已曉得兄弟之間的生分。當(dāng)初將老九交與張貴妃撫養(yǎng),一則是因后宮需要有一個能者主持,而坤寧宮卻永遠(yuǎn)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主母坐鎮(zhèn),這才施予張貴妃一個機(jī)會。闔宮之中只有她有這分氣度,而施淑妃與殷德妃都不具備。 但遺憾業(yè)已釀成,便看著楚鄒健步離去的背影,溫聲對楚鄎道:“他是這個宮里,除了父皇以外最疼你的四哥。所有人都可能對你不利,這座宮里唯獨(dú)他不會?!?/br> 楚鄎這時聽不明白,只是懵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