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那女子輕輕抬了抬手,麻雀們恢復(fù)站姿。 鯉伴一驚,眼前這位女子就是當(dāng)今皇后娘娘初九?她怎么到江上來了? 那女子走到鯉伴的床邊,溫和地問:“你好些沒有?”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里居然有淚水在團團轉(zhuǎn),肅殺而艷麗的嘴唇也微微顫抖。 “讓你受苦了?!彼终f。 她的親切態(tài)度讓鯉伴感動而又疑惑。 她側(cè)頭吩咐身邊的麻雀說:“拿點水來。” 麻雀慌忙端了一盅茶水過來。 她沒有接茶盅,而是伸手在茶盅外面摸了摸,然后一手將茶盅打落,責(zé)罵說:“蠢材!這不燙嗎?” 麻雀急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另一個麻雀立即又端了一盅茶水來。 她又摸了摸茶盅外面,抬起手來又要將茶盅打落,但手舉了起來,卻緩緩放下,神情略為疲憊地說:“太涼了,兌點熱水。” 麻雀驚恐不安地退下,換了一盅茶捧上。 她再次摸了摸茶盅,終于雙手將茶盅接了過來,對著茶水吹了吹,然后坐在床沿上,將茶盅放在鯉伴的嘴邊,輕聲細(xì)語說:“我慢慢倒,你慢慢抿,不要著急,不要嗆到?!?/br> 鯉伴感覺茶水流進了嘴里,那溫度剛剛好,一點兒也不燙,一點兒也不涼。 喝完茶水,他果然感覺嗓子舒服多了。 “你……就是初九?”鯉伴問。 “初九?你叫我初九?”她有些意外,有些驚喜。 她身后的麻雀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厲聲說:“不得對皇后娘娘無禮!” 另一個麻雀覺察出異樣,偷偷扯了一下那個麻雀的袖子。那個麻雀立即噤了聲。 “你記得我?”她輕聲問。她的眼睛中閃著光。 鯉伴搖搖頭,說:“我在很多人那里聽到過你的名字?!?/br> 初九眼中的光消失了。 “從別人那里聽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話吧?”初九勉強一笑,將空了的茶盅交還給麻雀。 她緩緩起身。 鯉伴問:“我的那些朋友呢?” “他們都沒事,只是會比你晚一點醒過來。放心吧。”初九說。 “你把他們?nèi)烤绕饋砹耍俊滨幇閱枴?/br>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當(dāng)然要都救下來?!背蹙盼⑿φf。 她轉(zhuǎn)過身去,要離開這里。 鯉伴在她背后問:“天火是不是你放的?” 初九沉默良久,然后問:“為什么這么說?” 鯉伴說:“與我一起來的人都能救下來,說明你早有準(zhǔn)備。由此可見,這天火并不是天火,而是人火,是人放的火。” 初九回過身來,彎下腰,摸摸鯉伴的額頭,說:“你跟你爺爺一樣有一雙慧眼,能洞察秋毫。你說對了,天火是我放的。你見到的歸去來,是我派來的人。我讓他告訴你們,亥時會有危險。遠在皇城的我都知道你跟胡子金兄弟一起來,那么路上傳消息的人難免會走漏消息。你乘坐的船,早已在我眾多敵人的虎視眈眈之下。就在那船上,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人混跡其中?!?/br> 她收起了手,直起了腰,說:“所以,我借用天火燒掉那船。歸去來讓你們跳水,我的船已在附近接應(yīng)救援。這樣的話,不但別有用心的人與那船一起灰飛煙滅,一路上其他暗藏殺機的人也以為你們沒能逃出大火?!?/br> 鯉伴著急地爬著坐了起來,說:“可是船上還有那么多人,他們是無辜的!” 他忍不住回想落水的時候看到的熊熊烈火如同煉獄的情形。他也明白了,胡子金將他的頭往水下按,是怕飛濺的火苗傷了他。 初九淡淡地說:“與我無關(guān)的人對我來說,跟路邊的樹木花草沒有任何區(qū)別。我不會為了留下一片草或者幾棵樹,而放棄救你?!?/br> 鯉伴迷惑地問:“可是我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爺爺曾經(jīng)是你最強的對手,你害怕的狐貍和樹枕在我家樓上住了這么多年。我應(yīng)該還不如樹木不如花草才是。你為什么要救我?” “因為……”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因為我一直在皇城等你回來?!?/br> 鯉伴聽得清楚,初九說的不是“等你來”,而是“等你回來”,好像他以前到過皇城??墒撬猿錾詠韽奈慈ミ^皇城,別說皇城了,他從未去過比縣城還遠的地方。 見初九淚水盈盈,鯉伴想問的話又不敢問了,只是默默地看著她流淚。 旁邊的麻雀竊竊私語。其中一個說:“自我追隨皇后娘娘以來,從未見過她流淚,這是第一次?!?/br> 麻雀交頭接耳,都為皇后娘娘的失態(tài)而感到訝異。 鯉伴非常意外,人人口中唾罵的初九,居然是這樣動不動就愛哭的柔弱女子? 麻雀對初九的態(tài)度也讓鯉伴感到意外。這些麻雀平時嘰嘰喳喳,沒有規(guī)矩,初九不應(yīng)該完全不知道。雖然初九剛剛進門的時候麻雀們規(guī)規(guī)矩矩,但是見到初九有些異樣,竟然敢在背后私下討論,而初九沒有因為這個責(zé)罰她們。就算是巴陵縣城的縣太爺,若是在公堂上聽到衙役說悄悄話,也定然會打他個三十大板。 “我以前去過皇城嗎?”鯉伴問。 初九回答說:“忘了也好?!?/br> 看似答非所問,又像是回答了他。 鯉伴不懂她的意思,又問:“為什么忘了也好?我忘記了什么嗎?” 初九說:“忘記是好事啊,你看,做妖就太痛苦了,活得越久,痛苦越多,因為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多。人就沒有那么痛苦,百年之后死了,投胎轉(zhuǎn)世,以前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從頭開始?!?/br> 這回答又似是而非。 鯉伴知道她不想說,便順著她的話說:“我聽好多人說人比動物要有靈性多了,可是不能像動物修煉成精,就是因為年歲約束。在你這里聽來,好像做人比做精怪好多了?!?/br> 說到這里,鯉伴不禁多看了那些麻雀一眼。 初九也回頭掃視麻雀,麻雀立即恢復(fù)恭恭敬敬的樣子。 “要是能做山間的麻雀,倒是比做人要好多了?!背蹙判χf。 “做麻雀有什么好?” “麻雀嘰嘰喳喳的,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有顧慮,自由自在。多好。做人就不一樣啦,要考慮這個考慮那個,有的話想說又不當(dāng)說,有的話不想說又不得不說?!?/br> 鯉伴心想,或許這就是她選擇麻雀來伺候她的原因?也是別人口中暴虐狠毒的初九能容忍這些麻雀的緣故? “好了,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為了這一路的安全,你最好不要走到外面去,免得被外人看到。”初九說。 鯉伴點點頭。 “白先生他們燒掉你家房子的事情,胡子金已經(jīng)告訴我了,等到了皇城,我會捉拿他們,還你公道?!背蹙庞终f。 鯉伴知道胡子金是鲇魚精,他落在水里,自然是如魚得水,比在岸上和船上還要舒服得多,不會昏迷。 “多謝。”鯉伴說。 除了“多謝”這兩個字,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其實他不想狐仙和樹枕落在她手里,但是唯一可能抓到他們的也只有初九了。況且,從那時候狐仙的口中可以聽出,就算有人請求,初九也不會放過他們。因此,鯉伴覺得自己多說無益,報答也沒有什么可以報答,幫助也幫不上什么忙。 “你要謝我,那是怎么都謝不完。”初九盯著鯉伴說,“所以,你不用跟我說謝。”初九轉(zhuǎn)身離去。 初九一走,麻雀們又嘰嘰喳喳起來,當(dāng)著鯉伴的面議論為什么皇后娘娘對鯉伴如此特別。 “皇后娘娘是不是喜歡他?” “敢說這樣的話,小心皇帝陛下殺你的頭!” “聽說他是太傅的孫兒,是不是皇后娘娘以前跟太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看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皇后娘娘太奇怪了?!?/br> “不過對他確實不一樣。” “我就說嘛,你看你也這么覺得吧?!?/br> “我們這樣當(dāng)著他面說這樣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明知道不好你還說?” 她們一吵,鯉伴的腦袋就又疼了起來。他雙手揉著太陽xue,躺了下去。 他頭疼地想,這群麻雀確實口無遮攔,但初九她有什么話想說又不說呢? 大概休息了半日,鯉伴用過麻雀端來的飯菜,又無聊地聽麻雀們嘰嘰喳喳了一會兒,明尼和商陸就過來了。 明尼進了門,見了鯉伴便沖過來抱住他哭起來。 鯉伴也鼻子一酸,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商陸則對明尼嗤之以鼻,說:“堂堂男子漢,怎么說哭鼻子就哭鼻子了?” 鯉伴問明尼:“土元怎么沒有來?” 明尼說:“我是別人領(lǐng)著來這里的,不曾見過土元?!?/br> 鯉伴問:“難道他還沒有醒過來嗎?” 一旁的麻雀聽了他們的話,插言說:“那個土元是不是地鱉蟲?” 鯉伴忙說:“是啊,他就是地鱉蟲。你見過?” 他知道,麻雀說話口無遮攔,如果她見過土元,必定會說出來。此時不見土元,他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 “何止見過,還跟他說過話呢。”麻雀說。 “他已經(jīng)醒過來了?現(xiàn)在他在哪里呢?可以叫他過來嗎?”鯉伴急急地說。 麻雀又左眼看看他,右眼看看他,說:“恐怕叫不來。” 鯉伴心里“咯噔”了一下,問:“為什么叫不來?難道他……” 鯉伴想問是不是淹死了,但是后面的話說不出口,怕一說就成真。畢竟土元是地鱉蟲,不善水性,又不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受不到皇后娘娘的重點照顧。如果皇后娘娘救得不夠及時,土元溺水而亡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他離開這里了,此時應(yīng)該上了岸?!甭槿刚f。 “他怎么會離開的?”鯉伴問。 “對呀,他跟我們一起來的,一路上沒有說過要走,怎么會突然不告而別呢?不會是皇后娘娘把他殺了,找這個借口來敷衍我們吧?”明尼大聲說。 明尼跟鯉伴一樣聽過許多關(guān)于初九的故事,故事無一例外都是說皇后娘娘如何心狠手辣。 麻雀冷冷地說:“如果皇后娘娘把他殺了,我就會跟你說是皇后娘娘殺了他。” 鯉伴清楚這些麻雀的性情,急忙拉了拉明尼,說:“這些麻雀不會說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