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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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足對她一向頗為客氣,見她又來求情,面露為難之色:“非我不愿相幫,但君上之命,我不能不遵?!?/br> 阿玄定了定神,望著成足:“數日前,我離開天水城時,穆侯曾對太宦發(fā)話,命他傳話給你,無論我有何訴求,一概滿足。將軍應當知道穆侯有此諾吧?” 成足一怔,隨即失笑,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她:“你不會是要我違抗君上之命,赦免了這些人?” 阿玄搖頭:“將軍誤會了。我有幾分輕重,自己心知肚明,怎可能對將軍提出這般的荒唐要求?我只請求將軍暫緩執(zhí)行命令,我想求見穆侯。那日穆侯既然許諾過了,這樣一個要求,應當不算僭亂吧?” 成足皺眉望著她,遲疑了片刻,終于道:“也罷,我暫緩行事,再將此事報給君上便是?!?/br> 阿玄再三向他道謝,回去后,安慰著蘇醒后悲傷欲絕的隗嫫,自己亦是心亂如麻。 她怎會不明白,遇到了這樣的事,出自旁人之口的那樣一句仿佛隨口而出的輕飄飄的許諾,又怎可能當的了真? 不過是抱了最后的一絲僥幸,希望事情還能有最后的余地罷了。 …… 第二天的傍晚,成足帶來了一個消息。 穆侯同意見她了。 阿玄坐上成足安排的一輛軺車,連夜上路追趕而去。 ☆、10.一念 因秭人生變一事的耽擱,庚敖那日離開天水城上路后也未行出去很遠,此刻還停在天水往西百余里外的瀧城之內。 阿玄在次日晚,趕到了瀧城。 軺車上路輕便,顛簸的卻十分厲害,接連顛簸了一天一夜,下車雙腳剛踩在地上時,差點沒站穩(wěn),顧不上疲乏,立刻入了瀧城館。 庚敖今夜就宿在此處。 她被舍人帶到庚敖的住所。 此刻已經很晚了,瀧城館內黑漆漆的,只有前頭的那片門窗里還透出燈火的影子。舍人命她原地等候,自己入內通報,片刻后,阿玄看到一個人影隨舍人慢慢晃了出來,認出是茅公,忙迎上去幾步,向他行禮。 茅公停下腳步,道:“君上尚在批閱報書,你且等等?!?/br> 阿玄道:“多謝太宦傳話,我等著便是。” 茅公也無其余多話,只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入內。 舍人也走了,庭院里只剩下阿玄一人。她立在階下,等了許久,站的腿腳都發(fā)酸了,終于看到前方的那扇窗上仿佛有人影晃了一下。 阿玄睜大眼睛等著。門內果然出來了一個隸人,通報她可入內了。 阿玄打起精神,理了理鬢發(fā)和衣裳,快步登上臺階,被帶到了那間亮著燈火的屋子里,有一玄衣男子正坐于一張髹漆案后,案上堆放簡牘,他右手握一筆,正懸腕在面前一張攤開的簡牘上飛書,目光凝然。 正是穆侯庚敖。 阿玄向他行蓌拜之禮。 庚敖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只抬眼,視線從她低俯下去的面容上掠過,寫完了一列字,才擱筆道:“成足傳書,說你要面見孤,何事?” 語氣淡淡,聲平無波。 阿玄在軺車上顛簸了一天一夜,方才又在庭院里等了良久,兩腿本就發(fā)酸,此刻行這蓌拜之禮,雙膝彎曲,半蹲半跪,未得到他回應,自己也不能站直身體,保持這姿勢,比直接下跪還要吃力許多,勉強撐了片刻,雙膝便控制不住微微地打起了顫,終于聽他回應了,方慢慢地站直身體,抬眼對上了他投向自己的視線。 燈火微微跳躍,他的一張面容也和他的聲音一樣,肅然若石,沒有半點多余的表情。 阿玄定了定神,道:“多謝君上允我面見機會,不勝感激。數日前的深夜,宿地起了變亂,君上要殺那些傷了穆**士的暴動之人,我絕不敢多話。我來求見君上,是懇請君上明辨是非,勿遷怒于無辜之人。” 庚敖雙眸落于阿玄臉上,瞧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神色如雪逢春,堅色瞬間消融,目光卻隱隱透出刀鋒般的銳利之色。 “你言下之意,孤是非不辨,暴虐無道?” “我雖非穆人,從前對君上所知不多,從去歲君上于邊境秋狝偶遇以來,算上今夜,總共也不過得見君上三次,但卻知道,君上絕非昏暴之人,非但如此,君上心性堅定,意志宛若磐石,不可奪,更不是以暴虐取樂之人。便是認定君上是這樣的人,我才斗膽,敢懇請成足將軍代我求見君上,言我所想。” 庚敖似笑非笑:“如你所言,你與孤總共不過寥寥數回碰面而已,你何以就敢對孤下這般的論斷?以為奉承幾句,孤便會改了主意?” 阿玄搖頭。 “我知君上心性堅定,是因為前兩回見到君上,君上恰都處于病痛之中,身體僵屈,觸之如巖。我自小隨義父行醫(yī),深知人體若僵屈到了如此地步,則疼痛幾已達人體所能承受之極限了,以刀絞rou為譬也不為過。我見多了略有病痛便呻,吟呼號之人,君上承受這般痛楚,意識卻始終清晰,更未聽君上發(fā)出過半句苦痛□□,憑此斷定心性堅忍,遠超常人,應當無錯。” 或許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做這樣的描述,又或許,是想起當時自己在她面前的狼狽模樣,庚敖面上露出一絲淺淺的不自在的神色。 “我知君上非以暴虐取樂之人,則來自去年秋狝之時,君上所獵的那頭白鹿。” 她想起那頭白鹿,心里一陣發(fā)堵,很快壓下情緒,繼續(xù)道:“我記得君上當時也曾向我解釋,君上獵它之時,并不知它是懷有身孕的母鹿。對畜如此,何況是人,故我也敢斷言,君上絕非以暴虐取樂之人……” 庚敖動了動肩膀,微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不必說這些了!孤知你來意,只是孤告訴你,秭人以俘隸之身,竟敢暴動傷我穆人軍士,罪不可赦,你多說也是無用!” 阿玄急道:“君上請再聽我一言,那夜暴動來的實在突然,當時人人驚恐,亂作了一團。成足將軍最清楚不過了,那夜參與暴動沖入軍士宿地之人,多來自歷地,和旁的秭人并無干系,不但如此,許多婦孺還遭了池魚之殃,死傷也不在少數。君上如今卻要將全部秭人青壯一概坑殺,實在不合情理!” 庚敖冷冷哼了一聲:“你怎知其余秭人都是無辜之輩?據孤所知,這些人中的不少,都是在逃跑途中被抓回的,不少還有反抗?!?/br> 阿玄跪了下去,雙膝著地。 “君上,我從小生活于與穆接壤的赤葭,我所知的那些赤葭人,從前只是普通的田夫和樵獵,一年到頭艱辛維生,倘能遇到一個豐穰之年,于鄉(xiāng)民來說就是上天垂憐,無不起社祭神,感恩戴德。前夜事發(fā)之時,亂作一團,即便出逃,那也是出于恐懼,對君上您這個征服者的恐懼,對發(fā)遷狄道后的種種未知的恐懼。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即便有罪,也罪不至于坑殺?!?/br> 庚敖注視著她。 “君上,容我大膽揣測,君上之所以下令將全部秭人青壯坑殺,一為平憤,二為震懾,其三,或許也是為了免除日后類似的麻煩。只是君上……” 阿玄慢慢抬起眼睛,對上了他的視線。 “恩威并施,方是治人之道。那夜我親眼所見,無數秭人徹夜不眠,焦心等待來自君上的裁決,心中唯一所盼,不過是君上能留他們一條性命。次日絕早,君上坑殺之令帶到,四野哭聲不絕,人人悲慟難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