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溫溫恭人如集于木
接下來的日子里,就像是赤足走在橫亙銀河的冰橋之上,尖銳的冰棱在脆弱的肢體上劃出了一道道細(xì)微的傷口,卻也帶給了rou體久違的知覺。每向前跨出一步,冰塊微微碎裂發(fā)出的聲響都如同惡魔般無情的舔舐著敏感的耳膜,而這也成了空曠的星海里唯一的回聲。 蘇堯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這段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友誼,就像是呵護著春天里盛開的第一朵花兒,在料峭春寒中,他用凍的通紅的雙手擋著從冬日吹來的朔風(fēng),用口輕呵著帶有壁爐溫暖的熱氣,并殷切的盼望著,這朵花兒能在暖春里成為最鮮艷的那一抹顏色。 蘇堯不敢過多的去找陳聰,他害怕自己會被討厭,也害怕自己又哪兒會說錯了話,在哪一次天馬行空的聊天中,嘶鳴的白馬踏夢而奔,突然間就跑了便再也不回來了。 他不敢在作業(yè)堆積如山的時候去找陳聰,在這時冷冷的聲音里盡是瀚海闌干百丈冰。 他也不敢在陳聰和朋友聊的甚歡的時候過去打一聲招呼,那時她殷切的眼神里會寫滿“你先回去吧”這五個大字。 他甚至不敢在陳聰看讀者意林青年文摘的時候輕輕點一下她的后背,已經(jīng)沉入另一個世界的她是無暇顧及這個世界里懷著迫切感情的蘇堯。 他挑選著每一個合適的時間點,像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蜜蜂等待著的梔子花開的那一瞬間,像是隔壁鄰家的女孩等著第一片梧桐葉落下的那一剎那,像是大紅燈籠下,新郎終于能揭開紅布蓋,滿眼愛意看著新娘的時間定格。 他會等陳聰作業(yè)做的差不多時,假裝不經(jīng)意的走過,用余光悄悄看一眼她桌上攤開著的作業(yè),然后故作驚訝的說,誒,這道題你不會啊,要不,我來教你吧?然后緊張的搓著雙手的手指,期許著陳聰?shù)幕貞?yīng)。 他也會等陳聰?shù)拈|蜜朋友們好容易才各自回去了,再去和她吐槽今天發(fā)生的那些好笑或是并不是那么好笑的事兒。蘇堯可以惟妙惟肖的模仿各科老師上課時帶的獨特口音,無論是物理老師的粉bie頭和bie記本,還是鄢公的第niu題,以及他的經(jīng)典口頭禪“你們做作業(yè)不要太fu躁”,然后像這樣順其自然的,他們也就可以順便再回憶一下白天課上時,鄢公又忘記備課,然后只能看著黑板上的最后一題干眨巴眼,最后只好“你們再想一下思路,我下節(jié)課來講”的眉眼深沉。 而看著她使勁咬著牙憋著笑,最后終于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的表情,蘇堯的心里有什么地方淪陷了。 當(dāng)然,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還是只會在位置上,雙臂作枕,微微側(cè)頭,目光則是假裝看著45°前方的講臺直直的發(fā)呆,但他的思維此刻卻脫離了身體,任憑如煙般輕輕升起,在誰都不會注意的天花板上方,看著那個他心里最在乎的人兒。 而她終于放下了手里的雜志,這個靈魂便可以迅速的抓取到她表現(xiàn)出的任何無聊的神色,即使只是一瞬,這個靈魂也會立刻回到下方的rou體內(nèi),帶著剛從空氣中品嘗到的俏皮話和與其他靈魂交談得知的有趣事兒,輕輕悠悠的來到那個女孩的身邊。 溫溫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臨于谷。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有時候蘇堯覺得這樣真的很累,可每每當(dāng)他或是站在蹲在陳聰?shù)呐赃?,或是坐在她的前面,與陳聰四目而視,侃侃而談時,看著這個女孩莞爾一笑,像是尋找母親的麋鹿無意間闖入了蘇堯的心房,所有的心弦都被這只麋鹿撞了個滿懷,發(fā)出了盛夏青瓷梅子湯,碎冰碰壁啷當(dāng)響的音色,而所有的累,所有的疲憊便都全然不存在了。 陰霾的天空中終于露出了暖陽,讓這個橋頭孤獨行走的旅人感受到了些許溫暖。 至少天塹不再是難以逾越的了,他走在晶瑩剔透的冰橋上,昂首挺胸,就像是出發(fā)去征的年輕將軍。那橋的另一端,不是什么王的寶座皇帝的權(quán)柄,也不是什么無上的榮耀至高的稱號,卻是那堪比金龍寶藏的心心念念的夢里人。 年輕的少年郎看了一眼冰橋下的滾滾天塹,黑暗的深淵凝視著他,正如他凝視著深淵。 但既然已經(jīng)嘗過最讓人心碎的失敗滋味,那么就不可能會跌入比之前更深的谷底。 世界萬籟俱寂,天上是皓月皎潔,腳上是冰雪玉砌。蘇堯赤足走在這夢境之中,看到陳聰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橋的另一端,若隱若現(xiàn),而在這月色與雪色之間,她便是那第三種絕色。 只不過命運從來不是能被輕易突破的東西,每每你以為自己終于情比天高可以擺脫那紅線的束縛時,命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引導(dǎo)你去最終的地方。 就好像什么都在慢慢的變化,可唯一沒有變的,是那一句“你先回去吧”。每次都是以那樣的平平淡淡,生生將蘇堯的一腔熱情隔絕在了千里之外。。 孟婆舀著自己的湯,看著情愫在里面化解若無,也看見了那個在橋上的艱難前行的人兒,干癟癟的嘴砸吧了一下,“老頭啊,這又是何必呢,若是先前早早的讓他結(jié)束,又何苦忍受這樣的煎熬?!?/br> 而那個白須老人,卻是兀自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每個人都值得被愛和愛人的機會,即使這個機會小到滄海一粟,即便這個機會的實現(xiàn)久到東海揚塵,但總有那一份深情是為了天上月而堅守,為了心上人而執(zhí)著,”月老含情脈脈的看了一眼孟婆,眉目生情,“而這,才是愛情最原始的模樣不是嗎?” 孟婆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也并不看月老,只是繼續(xù)一勺一勺的攪拌著自己的孟婆湯,“月桂樹前,三更雪落,不道癡情苦。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雪夜行人,長追憶兮長悲意,短相思兮短痛離,早知如此人心絆,何故曾相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