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陳老就被狠狠打了臉，因?yàn)樗吹搅祟櫽^的卷子，他心甘情愿的恨不能被多打幾次。

    顧觀的作答，乍一看四平八穩(wěn)，很出色又不至于過于的出挑，幾乎就像是萬金油，可以滿足任何一種性格的閱卷官的品味。他不是最好的，卻一定是不會讓人把他刷下去的。就像是每一處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計(jì)算。功利到了若不是遇到陳老這樣的行家，甚至不會看出那僅剩的一絲違和。

    假以時日，顧觀一定會修煉的更好，徹底掩飾住功利性的考試目的，讓人以為這真是個愛做學(xué)問、肯下功夫研究的。

    “你知道他讓我想起誰了嗎？”愛人這樣問陳老。

    “謝鶴。”兩人在床下異口同聲。

    謝鶴與顧觀這對表舅甥的風(fēng)格是不同的，但那種用一種風(fēng)格來掩飾自己真性情的套路卻是同出一轍。該說真不愧是一家人嗎？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顧觀才十歲。

    誰能想到呢，一個十歲的孩子就已經(jīng)能有了這樣的情商，險(xiǎn)些連陳老都給騙去，至少在沒有接觸到顧觀本人之前，陳老絕料不到顧觀會是這樣的顧觀。陳老頓時就覺得世家什么的根本不是問題，這樣的能力，值得任何條件為他讓道。

    “一文一武，就好像老天早就給大啟安排好了絕地反擊的劇本?！标惱系刮艘淮斡忠淮蔚臎鰵猓X得命運(yùn)真是不可捉摸。

    “看來三個孩子你都要收了，”愛人笑著道，“就是豚兒要多費(fèi)一些心。”

    “說起豚兒，你知道今天房朝辭來找我談了一個條件嗎？”陳老沒著急看謝介的卷子，而是轉(zhuǎn)過身和臥病的愛人聊起了今日遇到的趣事。

    “什么條件？”愛人看上去也很有興趣的樣子。

    房朝辭是目前這一代人里最受看好的。

    “豚兒之前不是和他學(xué)了一段時間嘛。他問我，能不能在拜師之后，還是讓他來教豚兒。他覺得只有他才能教好，換做任何人，都是在浪費(fèi)豚兒真正的潛能。他跟我說，豚兒今日的模樣，不是豚兒不好，而且老師不適合?！?/br>
    “嚯，口氣不小?！?/br>
    “可不是嘛?！标惱线@么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高興，他最近幾年就欣賞這樣的自信，不會覺得被冒犯了，反而會笑呵呵道，“我知道他已經(jīng)摸透了我的性格和喜好，故意為之用這樣一面來應(yīng)對我。為了獎勵他，我和他打了一個賭，如果豚兒考的超乎我的想象，就由他來教?！?/br>
    “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豚兒啊?！睈廴诵α耍惱显绞鞘?，謝介只可能越是不好好考，哪怕房朝辭真教了謝介一些本事，也只會被謝介自己搞砸。

    然后……

    就是那一日陳老在前前后后看了謝介的卷子不下五遍后，一刻也等不了的找去了豐樂樓。他的學(xué)生南子我都被老師這樣熱情的一面給嚇到了。

    陳老在見到謝介后，一再與他確認(rèn)：“這卷子上的內(nèi)容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有些是朝辭教的，我記下來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又寫了出來?！敝x介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他考的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有可能是差勁透了，差到了連陳老都沒有辦法接受。但謝介還是決定照實(shí)回答，沒有推卸責(zé)任，當(dāng)然，也沒有大包大攬。

    陳老看著謝介，一臉說不上來的心痛，又詭異的帶著一種老懷欣慰。

    “我和你說過嗎？你真的很像你父親?！?/br>
    “我知道啊，我和爹一樣好看。”謝介總是對他自己的外貌有一股蜜汁自信，哪怕他確實(shí)很好看，但也很少有人會像他這樣自賣自夸。

    “不，不不，”陳老連連搖頭，抬起食指點(diǎn)了一下謝介的額頭，“是這里和你阿爹一模一樣。”

    謝介還是沒有明白師公在說什么，但師公已經(jīng)釋然起身，準(zhǔn)備走人了，他路過房朝辭身邊時感慨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啊，連我都敢算計(jì)?！?/br>
    “學(xué)生不敢?！狈砍o起身，恭恭敬敬。

    “我要是說我后悔了，你待如何？”陳老止步，挑釁的看著房朝辭。

    “學(xué)生不敢如何，”房朝辭看上去還是那么謙遜，仿佛沒有脾氣，“只是學(xué)生敢斷言，璞玉只有在學(xué)生的手中才能綻放光彩?！?/br>
    “哈！”陳老沒再說什么，只是大笑而去。

    他乘興而來，也算是乘興而去。哪怕輸，也輸?shù)男母是樵浮ｊ惱舷氲暮荛_，是他眼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錯過什么了？”謝介一臉茫然。

    房朝辭卻沒有直言，只是道：“我和你師公拿你的成績作了對賭，從今以后，你雖然拜在陳老門下，卻不用搬去書院苦讀，只需要繼續(xù)跟著我學(xué)習(xí)就好。這樣一來，既滿足了你師公想要父死子繼的念頭，也算是滿足了你的愿望。開心嗎？”

    十五歲的謝介差點(diǎn)高興的喊破酒閣子的房頂，怎么會有人能這么正正好的滿足他全部的想象呢？

    十八歲的謝介則會對著酒閣子內(nèi)的空氣說：“你這樣可太犯規(guī)了?！?/br>
    第65章 第六十五份產(chǎn)業(yè)：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好比，謝介終于從不能和諧的年紀(jì)，長到了可以開車的年紀(jì)；

    也好比荊安徹底恢復(fù)了健康，并已經(jīng)被大長公主派去出?？靸赡甑臅r間了。荊安正是大長公主心中的出海好人選，一是他值得信賴，并且辦事能力極強(qiáng)，二是這樣還可以讓荊安再去外面躲躲風(fēng)頭，讓時間徹底遺忘這個曾經(jīng)的少年英雄長什么模樣；

    更好比在陳老和房朝辭不遺余力的宣傳下，謝豚兒不學(xué)無術(shù)的惡名，變成了復(fù)聞?wù)贾舻娜涡裕x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受到不少人追捧的才子了，有個性的鬼才。

    這一切是怎么解釋得通的？

    很簡單，從謝介被房朝辭引著寫的一篇文章開始。

    謝介在文里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寫詩作賦有何用？”，本意是發(fā)泄自己整日被房朝辭和陳老要求完成作業(yè)的不滿，但是也不知道是受了房朝辭和陳老的誤導(dǎo)，還是外人本身就愛過度解讀，在這篇文章被傳頌開來，甚至引起了洛陽紙貴的社會效應(yīng)后，硬是被吹成了國家偏于一隅后文人無處發(fā)泄的心中憂憤。

    什么“文旨淵永”、“尖銳思考”、“驚世之作”，都一股腦的被夸贊了出來。昔日那個被說成腦子有坑的謝世子，就這樣成為了生命理性的思考者，黑暗人性的探究者。

    大家也不會再說什么謝介真不愧是謝鶴的兒子了。

    因?yàn)橛腥恕胺治觥背?，謝介之前十幾年的醉生夢死、無所作為，就是一種在父親盛名之下而過于壓抑的倔強(qiáng)反抗。

    “說人話，謝謝?！敝x介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都沒聽懂他們到底想要表達(dá)什么。

    “就是說你其實(shí)有大才，但是偏偏不愿意表現(xiàn)出來，因?yàn)槟阌X得你和你爹不一樣，不想別人從你身上看到你爹的影子?！?/br>
    換言之就是大家都覺得謝介是青春期叛逆，這也比較符合一般人對父親是文壇巨匠，孩子勢必會有很大壓力的邏輯關(guān)系的認(rèn)同。

    “可我想和我爹一樣啊?！敝x介還是有點(diǎn)轉(zhuǎn)不過來彎，他為啥要討厭他爹？還討厭到了寧可自污也不愿意展露才華的地步？那到底是在懲罰誰？真這么做的才是腦子有坑吧？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難道不讓自己開心嗎？

    “你有大智慧，他們沒有。”房朝辭是這么夸謝介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謝介懂了，從此以后看誰都一副“你們這群愚蠢的凡人”的傲慢表情。

    但偏偏……別人還就吃這一套。有大才的人嘛，肯定是要有一些個性的啊，這也更加堅(jiān)定了他們對謝介過去十五年叛逆人生的猜測與理解。

    也就導(dǎo)致了再沒有誰敢和謝介說半句他爹如何如何，哪怕謝介自己提起他覺得他爹很厲害，別人大多也是“我懂，我懂，我們肯定配合你的口是心非”的模樣，少數(shù)則是安慰謝介完全不用強(qiáng)顏歡笑的，我們都知道你的壓力。

    謝介：我真沒有討厭我爹qaq

    幸好，大長公主并沒有想歪，畢竟推動這種輿論的幕后推手就有她，她還主動安慰謝介：“解釋不清楚，就別解釋了。我們把你推到如今容易嘛？”

    “可他們以為我不喜歡我爹！”

    “所以我們這不是后面還給你安排了一處長大后，終于更加理解了父親，與他父子握手言和的感人肺腑的戲碼嗎？不要著急?！?/br>
    “我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_人……”謝介沒有什么不能騙人的道德負(fù)罪感，他從小到大為了逃課騙他娘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只是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o他艸出這樣的人設(shè)。

    比起過去的傻逼人設(shè)，在謝介看來如今這個才是真傻逼，有個有名的爹不引以為傲就罷了，還一個勁兒的不想與自己的爹有任何關(guān)系，甚至因此而怨恨……對于謝介來說，他真的想象不能。

    “我們沒有騙人，”大長公主對兒子語重心長道，“你確實(shí)有靈氣，我們也沒有騙你，你真的很厲害，你師公的話，不對，你和你爹共同的師父陳老的話你總要相信吧？我們只是對此進(jìn)行了一些藝術(shù)渲染，幫助人們更愿意相信它、傳播它，因?yàn)槲覀冃枰愠蔀橐幻嫫鞄??！?/br>
    “旗幟？”

    “一面引導(dǎo)憤青文人走正確渠道去發(fā)泄心中悲憤的旗幟?！敝邦l頻發(fā)生的諷政題壁詩就是一種信號，當(dāng)時看上去沒什么，但若長此以往，以國人愛走極端的普世性格，肯定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是引發(fā)暴亂、武力爭斗，就是舉國皆喪，失去士氣。

    這都不是如今的大啟需要的。

    可是有些情緒，是不可能真的壓下去的，一如治水，堵不如疏。謝介就是這個疏導(dǎo)計(jì)劃里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方便大長公主他們更加科學(xué)的把文人的憤恨控制在一個適度的空間里，說不定控制的好，還能夠在日后用來鼓舞斗志。

    這種離經(jīng)叛道的角色不能讓已經(jīng)當(dāng)官的房朝辭來，而顧安不適合高調(diào)，顧觀年紀(jì)又太小……他們只有謝介了。

    “不能讓人生都是黑暗的喪氣，但也不能過于盲目樂觀，這樣的引導(dǎo)是很難的，你愿意幫幫為娘呢？”

    當(dāng)一個幾乎很少求人的人展現(xiàn)出她需要你的脆弱一面時，總會顯得格外的讓人難以拒絕，因?yàn)椴簧偃说拇竽凶拥囊幻鏁虼硕鵁o限爆棚，覺得這件事只有自己能做。謝介也不能免俗，他握著他娘的手，對她保證，他一定努力。

    然后，就有了如今的這個謝介。他不用做任何掩飾，只需要當(dāng)自己就好，嬉笑怒罵皆隨心，自有別人腦補(bǔ)成另外多種深意。就像是皇帝的新裝。

    連謝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么厲害的。

    這三年也有一些東西卻是一沉不變的。

    好比謝介的腦子還是那么清奇；

    也好比神宗還是沒能退位成功，只不過太后已經(jīng)由幕后走到了朝前，無視一眾大臣的口誅筆伐，以不容置疑的強(qiáng)勢態(tài)度開始了監(jiān)國；

    更好比大啟的朝廷依舊盤踞在江左，沒能奪回雍畿，反而與蠻人達(dá)成了短暫又脆弱的和平期。

    后者還造成了燕王和他的皇兄感情破裂。

    咳，還是要從頭說。

    燕王當(dāng)年出使大啟，自然不可能全部都是為了張尚書和大長公主的事情，他還代表他皇兄帶來了契國的友誼。大長公主命房朝辭去散播的蠻人威脅論，成功在契國引起了軒然大波，契國皇帝在享受酒池rou林的閑余，也產(chǎn)生了后怕的情緒，所以在親弟弟燕王提出“聯(lián)合大啟，一起先把蠻人滅了”的想法后，契國皇帝就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并派了燕王出使，全權(quán)處理此事。

    可惜，燕王剛到大啟不久，才和大長公主接上頭，那邊契國的皇帝就受到新婚妻子——北夏公主的蠱惑，臨時變卦，又不想攻打蠻人了。

    之前說過的，北夏用公主與契國進(jìn)行了和親。而北夏單方面的更加仇恨大啟。于是，這個短視的國家，讓他們的公主無所不用其極的破壞了大啟的計(jì)劃，看不到若任由蠻人做大肯定會吞并了北夏的未來，只想爭如今讓大啟不痛快的一口氣。

    于是，大長公主的北伐計(jì)劃不得不做出了調(diào)整，變成了有契國和北夏加入的四國和談。

    燕王氣的直接在大啟長住了下去，暫時不打算回國了。而契國皇帝的腦子也不知道怎么長的，竟然覺得他弟弟留在大啟也挺好，如果能因此而一嘗所愿的娶到大啟的大長公主就更好了。

    燕王都不知道該如何了。繼續(xù)生氣吧，可他實(shí)在是氣不起一個真心關(guān)愛著他的兄長；不氣吧，又實(shí)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哥的腦子。

    大長公主算是最理解燕王的人，因?yàn)樗龑λ齼鹤又x介如今也是這種感情。

    “我總在想，到底是以為我兒子真是個腦子不好的蠢蛋比較幸福，還是知道了他其實(shí)腦子很好，就是不肯用在正道上、一直在浪費(fèi)自己的才能更幸福。”大長公主一邊整理軍情，一邊與已經(jīng)是少府寺卿的房朝辭閑話。

    雖然與蠻人和談了，但大長公主和蠻人都很清楚，他們之間必有一戰(zhàn)，大長公主如今正在為此而準(zhǔn)備著。

    “我覺得只要他過的開心就好。”房朝辭今天和謝介約了在豐樂樓見，明明心已經(jīng)飛了過去，卻還是不得不在這里應(yīng)付謝介他娘。

    “過的開心就好？”聞天嗤之以鼻，“那你怎么不過的開心就好一下？這么努力往上爬什么？”

    以前大長公主是真的以為謝介外甥像舅的隨了神宗那個腦子的，也就對兒子沒抱有任何期待，只希望謝介能平安喜樂，她這個當(dāng)娘的總能保護(hù)好自己的兒子?？墒牵欠N好不容易熄滅的爭勝心，隨著謝介“天才”一面的曝光而也隱隱有了卷土重來的氣勢。

    ——她就說嘛，她和謝鶴的兒子怎么會文不成武不就到那個鬼樣。

    結(jié)果，三年過去了，謝介還是那個游手好閑、不思進(jìn)取的謝世子，并沒有任何改變。

    “我努力是想要給豚兒創(chuàng)造能夠讓他過的開心的條件?！?/br>
    “你當(dāng)狀元那年，還不認(rèn)識他呢?！贝箝L公主撇撇嘴，“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小時候就認(rèn)識了他，并且是為了他才考的狀元吧？”

    “是啊。”

    “……我怎么覺得這個故事有點(diǎn)耳熟呢?！贝箝L公主笑容嘲諷，“小子，剽竊我駙馬的愛情故事前，能不能問問當(dāng)事人愿不愿意借你抄？”

    “是真的，豚兒對您和魯國公的故事充滿了向往，我想實(shí)現(xiàn)他所有的愿望?！?/br>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所有的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