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展豁然一口豆糕直接噎住了嗓子,咳的上氣不接下氣,糕粉亂噴。怎么拿茶水壓,都覺得壓不下去,仿佛始終有什么還黏在食道。就這他還不忘鬼哭狼嚎:“你你你你你怎么還和我爹有聯(lián)系?” 謝介本來是坐在展豁然身邊的,如今已經(jīng)嫌棄的跳到了房朝辭身后,他還心有戚戚的對展豁然大喊:“你別說話!” 真的是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展豁然本來想很不優(yōu)雅的給謝介一個白眼的,可一對上謝介那張?zhí)焐拿廊四槪譄o論如何都翻不下去了,只覺得真不愧是老天爺賞飯吃的臉,連嫌棄人都能嫌棄的那么好看。 房朝辭卻瞬間決定不和展豁然玩了:“六郎,送客!” 展豁然直至被架回暫住的小院子才反應(yīng)過來,房朝辭之前和他單獨說的那些話不是在開玩笑,他這次是來真的啊。總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會不會被滅口? 想著想著,展郎君又多塞了一碗茶進(jìn)嘴里。 那邊書房里,謝介還在和房朝辭道:“你也嫌棄他?” “對啊,我也嫌棄他?!?/br> “那樣確實不雅,”謝介自己不是個潔癖,卻很容易嫌棄別人,他倒也不會強(qiáng)迫別人如何,他只會自己默默走開,簡直雙標(biāo)的可以,他也認(rèn)他雙標(biāo),所以他理直氣壯的對房朝辭道,“但你不許嫌棄我?!?/br> “我怎么會嫌棄你?”房朝辭再一次恢復(fù)了只有和謝介在一起才會露出的笑模樣,那是真正的舒心與安逸,他說的每一句都發(fā)自肺腑。 “我、我也不會嫌棄你的。”謝介打從心里發(fā)誓。 “所以,你來找我做什么?” “對了!我娘!”謝介這才想起“正事”,趕忙把他今天收到禮物的遭遇,和他自己對此的猜測一股腦的告訴了房朝辭,“怎么辦啊你說。這人都沉寂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又冒了出來?這不是給我娘添堵嘛!我爹都早登極樂多少年了,怎么就還這么招小娘子呢?簡直是造孽啊。” 房先生在聽過謝介有關(guān)于他爹“命里犯公主”的結(jié)論之后,就只剩下了一言難盡的佩服:“你怎么就那么確定是個公主呢?” “郡主也不行啊!”謝介很認(rèn)真的反駁。 “……我是說,你有沒有可能,搞錯了懷疑對象,性別什么的?!狈砍o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提示謝介才好了。但這種你的老母親有可能有了個小狼狗的現(xiàn)實,他也沒辦法開口啊。他真的很怕他今晚說完,明天早上謝介就已經(jīng)在前往密州的大船上了。 “男的就更不行了!天!”謝介的腦子坑的更厲害了。 斷袖之癖,自古有之,大啟南方的什么契兄契弟更是連謝介都有所耳聞。 “我爹是不會喜歡他的!鋼!鐵!直!就像我一樣!” 鋼鐵直男這個詞明顯是謝介和天石學(xué)來的,甚至他都不太懂那是個什么意思,就已經(jīng)開始亂用了。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謝介還在堅定不移的覺得是有人想給他當(dāng)后娘,那房朝辭能說什么呢?只能在心里給燕王點了個蠟,然后在表面上抬手給謝介比了個贊。 就暫時先讓這個美好的誤會進(jìn)行下去吧,等大長公主回來再說。 比起爹娘的桃花煩惱,真正令謝介煩惱的還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是的,早朝,謝介也被明確下旨出席了。這一日的大朝會十分熱鬧,文臣武將,勛貴宗室,有一個算一個,能活著到江左的,如今都擁擁擠擠的等候在了偏殿,思忖著這日早朝肯定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有心知肚明發(fā)生了什么的,也有兩眼一抹黑一臉茫然的。 前者是以房朝辭為代表的朝臣,他們?nèi)杖丈铣?,關(guān)心朝廷風(fēng)向比關(guān)心自己家兒子都多,因為消息的閉塞就等于是在拿自己全家的生命開玩笑。 后者則是以謝介為代表的宗室,他們可能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也可能關(guān)心勾欄瓦舍的精神文明建設(shè),卻絕不可能關(guān)心政事。宣旨內(nèi)侍昨晚挨家挨戶通知的時候,大部分宗室都是“你怕不是個騙子”的匪夷所思。要不是這年頭還沒有人敢用上朝騙宗室,內(nèi)侍都有可能被打出去。 但朝是真的要上的。 然后,就是今天早上慌慌張張的樣子了,對上朝稍顯生疏的,已經(jīng)是宗室里表現(xiàn)良好的,大部分都…… 早朝怎么上?這朝服怎么穿?我能不能悄悄在口袋里藏塊點心? 謝介不是第一次上朝,卻勝似第一次上朝。與房朝辭一同坐在牛車中,在寂靜的御街上奔馳時,他整個人都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的。雖然最近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早起,但也沒有這么早的!突然意識到了五更才起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朝天門城樓上的四更鼓準(zhǔn)時敲響,寺廟里的頭陀、行者終于要帶齊家伙事準(zhǔn)備出門了。 在還未徹底消散的黑暗中,一盞盞紅罩宮燈照亮了寬寬蕩蕩的御街,不同規(guī)格、紋飾的馬車、轎子,在衣著打扮不盡相同的仆從侍衛(wèi)的拱衛(wèi)下,從霧露中匆匆而來,又從霧露中匆匆而去,直奔鳳凰山下的皇城。 之前因為一場大雨,大啟的官員紛紛從人道主義的騎馬,開始心安理得的坐起了轎子。 轎子平穩(wěn)又舒適,很快就取代馬匹成為了朝臣們上朝的主要交通工具,但四抬、八抬的轎子過于龐大,在加上各種隨從啊什么的,十分之占地方,轎夫的腳力又不可能過快,也就直接導(dǎo)致了從家里出來有可能空無一人、卻越靠近皇城越擁堵的奇景。 謝介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樣子,今天早上還尤為的亂,因為和謝介一樣初次上朝的宗室都保留著乘坐馬車或者牛車的傳統(tǒng)。 “咱們不會遲到吧?”謝介有點后悔早上賴床了,他遲到無所謂,連累早早起來等他的房朝辭就不美了。 “我要是這個時候走,肯定遲到,你就不同了,感謝世子捎我。”房朝辭笑的信心滿滿。 怎么著呢? 因為雖然大啟沒有車輛限號之說,卻有小官要給大官讓道的尊卑之別。街道之上幾乎每幾十步就有一個小巷,有經(jīng)驗的探路仆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后面趕來的紅燈上的字樣,就知道對方和自家阿郎官階的大小,是該他們退避到小巷給對方讓道還是反之。這些小巷的作用之一,就是方便小官給大官讓道。 哪怕今天多了很多沒有經(jīng)驗的宗室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宗室的爵位都高,沒有實權(quán),卻有虛銜,只有別人讓他們,斷沒有他們讓別人的道理。 謝介就更不用說了,謝府的燈籠一打出去,鬼神都要退避。遠(yuǎn)遠(yuǎn)看著人頭攢動,卻能一往直前不用剎車,因為還沒等謝介的車到眼前,各路轎夫都已經(jīng)讓了道,甚至還包括提前打聽過上朝規(guī)矩的宗室馬車。足可見鎮(zhèn)國大長公主之勢有多盛。 以及,是的,謝介出門打的從來都是她娘的燈,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有本事你也找個大長公主當(dāng)娘??!看她認(rèn)不認(rèn)你! 皇城已經(jīng)近在眼前,仰頭就能看到嘉會門內(nèi)大廣場上十五米高的旗桿,一張刺繡的碩大龍旗迎風(fēng)招展。這代表著今天有朝會或者慶典。 進(jìn)皇城,入宮門,過水橋,就是一殿多用的正殿了,今天大殿的匾額是最正式的。 在朝會正式開始之前,朝臣可以去偏殿等候,由于今天來上朝的人太多,偏殿準(zhǔn)備了好幾個,宗室與大臣毫不意外的被分開了。 謝介穿著魯國公世子的緋色朝服,百無聊賴的坐在宗室堆里,被無數(shù)聞姓親戚簇?fù)?,大部分都是想和他打聽風(fēng)聲的,也有約他改日一起出門去浪的,許久不見謝介,狐朋狗友都有些想念。 謝介既不姓聞,也沒有高輩分,甚至在爹死了這么多年之后還頂著個不倫不類的世子頭銜,但在這種時候他永遠(yuǎn)是宗室里的頭一個。 因為他娘是宗室中難得的掌權(quán)派,還是掌了大權(quán)的那種。 大啟的宗室基本就是一群被養(yǎng)廢了的存在,因為在太祖那么忌諱宗室之亂的情況下,不上進(jìn)就是一種上進(jìn)。久而久之,整個宗室就形成了終日無所事事以混日子為榮的怪圈。 這也是為什么神宗在沒有成為皇帝之前,可以理直氣壯的紈绔成那個樣子,因為大家都這樣。 “到底怎么回事???”有以為是自己犯了事要被整頓的宗室子弟。 “我好困啊,不睡覺,毋寧死!”也有三十幾年從未早起的神奇存在。 “這茶也太難喝了!怎么伺候的?!”還有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是貢茶、名茶就看不上的大爺。 反正就是半點沒有上朝該有的樣子,倒像是一群兔子開大會,刺激又新鮮。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總?cè)滩蛔∧X補那個一群兔子圍在一起小聲逼逼的表情包233333 *上朝路上要“限號”讓道,這個是真的,宋朝都城的天街上,有很多小巷子,就是為了方便讓小官給大官讓道準(zhǔn)備的。 *因為一場大雨,南宋官員開始了做轎上朝這也是真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份產(chǎn)業(yè): 對于這群聞兔子來說,上朝真的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雖然嘴上多有抱怨,但其實內(nèi)心里還是懷揣著一些和上巳春游差不多的激動的。 反正這個偏殿里都是自家人,丟人也丟的很有限,大家基本都沒掩飾自己看東看西的好奇,還會從嘴里蹦出無數(shù)匪夷所思的問題。最夸張的莫過于謝介的一個比他歲數(shù)還大的表侄,正指揮人給他和大殿作畫。 “欸,你會不會畫啊?” 謝介的這位表侄與神宗那是如出一轍的圓潤,卻沒有神宗自知,總覺得自己還是個身輕如燕的寶寶,對著昨晚特意和神宗從畫院要來的畫師吹毛求疵。 “我雖然沒有表叔纖細(xì)吧,但也沒有他兩個壯??!” 畫師朝謝介投來了求救的目光,這已經(jīng)是藝術(shù)加工后的成果了好嗎?還兩個?三個都綽綽有余了,我真是謝謝您嘞。 謝介默默的打量了一眼他表侄,然后就毫不猶豫、義正言辭的加入了討伐的隊伍:“對啊,我們大郎哪里胖了?和我也差不多嘛?!?/br> 睜眼說瞎話說的特別真誠,因為謝介是真的覺得他表侄不胖的,頂多是有些富態(tài)。但宗室的富態(tài)那能叫富態(tài)嗎?那叫萬千寵愛于一身! 這夸的連他表侄都有點臉紅了。 其他人見謝介今天這么好說話,趕忙繼續(xù)湊上來進(jìn)行朝堂咨詢。但……謝介也沒怎么上過朝啊,有限的上朝經(jīng)驗還是在他幾歲大的時候,大舅抱著他去上朝,還被罵了。他哪里還記得真正的上朝是什么樣子? 招架不住的謝介,干脆就坐到了宗正寺卿身邊,一瞬間,世界安靜了。 宗正寺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官署名,宗正寺卿是宗正寺的最高長官,從三品,官不大,但地位超然,不管朝廷開什么會,他都一定必須在場。 因為宗正寺是專門負(fù)責(zé)管理皇族、宗族的朝廷部門,宗正寺卿代表的就是整個宗室的意見。當(dāng)然,宗正寺還有管理外戚的譜牒啊,守護(hù)皇族的陵廟什么的閑雜工作,在大啟甚至是連僧人、道士等玄學(xué)也一并要插手的。一般宗正寺卿的人選,必然是皇族中輩分高又人緣好的那個。大啟也不例外。 這一任的宗正寺卿是個一臉正氣的老爺子,輩分和年齡成正比,他是太宗的異母兄弟,連神宗見了都要叫一聲叔的那種存在。 太祖對自己的兄弟很大方,開國后,不管嫡庶都封了王,卻對自己的兒子們很吝嗇,除了把太宗這個結(jié)發(fā)妻子所生的兒子封了太子以外,其他女人生的兒子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樣,防賊似的防著他們,到死都沒給任何一個封王,也不給封地,就那么胡養(yǎng)著,還留下遺詔不許太宗給他的異母兄弟們請封。 太宗也是在死前,才稍稍違背了一下太祖的遺愿,封了他最喜歡的弟弟為泰王。 泰王便是如今的宗正寺卿,一個有些耳背的老爺子,手上常佩一串菩提,口念三清,不佛不道,誰也說不準(zhǔn)他老人家到底信什么。泰王雖然一直站在朝堂之上,卻十分低調(diào),因為這就是大啟養(yǎng)宗室的慣例。 ——宗室不得參政,只有虛職,多與武人聯(lián)姻,卻被杜絕了一切和外臣來往的渠道。 經(jīng)過幾十年的潛移默化,連宗室們自己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自成一派的生活。他們的孩子結(jié)婚不是從小門小戶里找,就是在和太祖、太宗打天下之后還剩下的勛貴武人家里相看,平時往來也大多都是自己人,自得其樂,還十分排外。 最初是不得不排外,后來就變成了一種習(xí)慣,非宗室勛貴的衙內(nèi),根本入不了他們那個圈子。牌子砸下去,十個里有八個都姓聞,剩下的自然是謝介這樣的姻親子。 泰王是貫徹宗室孤島這一理念的翹楚,也是最早一批的倡導(dǎo)者。 因為他很清楚為什么那么多庶子里,最后只有他得到了太宗拼死也要給出的王位。謝介和泰望私下沒什么往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親戚,見了面親親熱熱的尊一聲,往日里能不登門就不登門給彼此添麻煩。 泰王見謝介靠過來,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卻做足了回護(hù)的姿態(tài),讓其他兔崽子再不敢打擾。 謝介投桃報李,把房朝辭提前投給他的,也小聲提醒了這位舅姥爺一句:“一會兒不管怎樣都別出聲?!?/br> 泰王是練了半輩子的八風(fēng)不動,不管內(nèi)心如何天翻地覆,面上也始終寵辱不驚,也不知道他的耳背到底聽沒有聽到謝介的話。 隨后的朝堂上,泰王用事實證明了,他聽到了謝介的日行一善。 等候片刻,人齊了,也就移步正殿,準(zhǔn)備上朝了。隨著內(nèi)侍官敲鑼唱名,百官在殿上齊齊下跪,恭迎神宗和聶太后入殿,神宗坐在了龍椅上,聶太后隱在了珠簾后。 這與任何一個早朝都沒有區(qū)別,只除了……太后懷中包裹著紅色襁褓的皇子。 念兒也不知道是還在睡還是真的很乖,始終不啃不響的,也沒被朝上山呼萬歲的聲音吵到。 神宗在說了平身之后,又說了句:“賜坐。” 歷朝歷代上朝的規(guī)矩都是不同的,大臣們從與帝同坐,到跪坐,再到站著。傳到大啟的時候,站著上朝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常識。哪怕七老八十了,只要你還有那個雄心壯志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而不是回家吃自己,那你就必須有個足以站滿整場早朝的體魄。不過,也有人可以坐下,判斷標(biāo)準(zhǔn)十分隨性——皇帝的喜歡。 泰王便是之前朝上唯一一個可以坐著的人,但他也不是因為神宗喜歡他而坐著的,是因為他哥喜歡他,隨后的仁帝、文帝和神宗只是循了舊例而已。 今時不同往日,小內(nèi)侍搬上來的是兩把椅子,一把是泰王的,另外一把嘛…… 群臣、宗室都有志一同、齊刷刷的看向了謝介。 謝介不怕看,也沒客氣,泰然自若的就坐到了第一排泰王的旁邊,連個謙讓的意思都不會有。沒辦法,他從小就是這么養(yǎng)大的,最好的、最貴的、他喜歡的都一定會是他的,若只有一把椅子,那說不定看在親戚的份上,謝介還會讓一下年事已高的泰王,但如今有兩把椅子呀。一把長輩坐,一把他坐,沒毛??! “輕松愉悅”的插曲之后,朝堂上的氣氛也為之一肅,隨著內(nèi)侍官一句“有本啟奏,無事退朝”的高腔,正菜終于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孫參政一步邁出,再一次舊事重提,請官家泰山封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