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二爺還在吶喊:“大膽!放肆!世子的屁股也是你能打的?!” 謝介:“……” 房朝辭很努力才沒讓自己笑出聲。 “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謝介羞紅了臉,有點炸毛的解釋道。他娘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娘,和普通人家里的娘一樣,會摟著兒子叫心肝寶貝,也會氣急了抓起鞋幫子追打調皮搗蛋的兒子。謝小介當年太小了,不懂事,只在宮里和伺候他的人學來了他是世子,他最大,他娘不能打他。 “后來呢?”房朝辭引導著謝介繼續(xù)追憶了下去。 “后來?我娘怒吼著,老娘還是長公主呢,官家的屁股都打得,你謝介又算什么?!”謝介把他娘的話學了個十足十。他大舅總說他娘是個不適合開口說話的美人,不開口那張臉還能唬人,一說話就什么都暴露了。 “官家也被打過?” “打啊,怎么不打。從大舅到小舅再到表哥,誰也沒逃過,我娘膽子可大了?!?/br> 就謝介為了救二爺從樹上掉下來反而摔折了自己胳膊的那次,聞天氣的要打兒子,仁帝和當時還是太子的文帝相繼來勸,文帝哪怕抖成那個樣子了,還非要張開手臂擋在謝介前面,恭恭敬敬的對長公主道:“姑娘(姑姑)若要怪,就怪我吧?!?/br> 然后,這位暴脾氣的帝姬就成全了文帝。當然,其實也就是看上去嚇人,她大長公主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并沒有下狠手,只是輕輕的一下,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嚇唬孩子。 嚇唬謝介以后不可以再做那么危險的事情。 嚇唬文帝不要什么事都替表弟扛。 大長公主是很有前瞻性的,都說三歲看老,她早早就料到過謝介和文帝會因為這些性格點吃虧,想給他們早早的掰一下??上?,這兄弟倆最后也還是沒能逃過性格的局限。 回憶五光十色,謝介一直在笑。 “對于殿下的事情,你就沒什么想說的?”房朝辭覺得謝介這么沒事人一樣,反而比較嚇人,天知道以謝介的膽大包天,他不啃不響的是不是在憋著什么大招。就像是如今行宮里的那位,在第一次嘗試著拼湊出那位真正的目的和計劃時,連房朝辭都有點不可置信。足可見有些人沉默下來能變得有多可怕。 人總是表里不一的生物。 “說什么?”謝介疑惑的看著房朝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著最誠懇的疑惑,他是真的沒想到房朝辭在問什么,畢竟剛剛他們還在回憶謝介的童年趣事。 “殿下在應天……” “哦,你們瞞著我的事情啊,我當然生氣呀。”謝介的氣性其實一直挺大的,稍微一點小事都能讓他炸毛,這方面的性格是有點像他娘的,“但是,已經氣過了。” 謝介生氣快,消氣也快。尤其是對身邊的人,只要沒有觸及他無法容忍的極限,他總是很容易原諒。 沒有辦法啊,誰讓他喜歡他們呢。 房朝辭總算明白謝介剛剛為什么一直沉默不語了,估計就是在冷戰(zhàn)生悶氣,這個生氣的方式……房朝辭撫摸著青色的茶杯邊緣,用低頭來掩飾了唇角的幅度。 “放心啦,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謝介本來還想繼續(xù)吊一會兒房朝辭,讓房朝辭更擔心的,但是等不氣了之后,他又不想讓房朝辭擔心了,就回了房朝辭,“我不會突發(fā)神經去應天府找我娘的,真不知道為什么你們都這么想我,我是那么不明事理只顧添亂的人嗎?” “你……” “你要是敢回答‘你是’,咱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謝介一本正經的威脅。就像是一只還沒斷奶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的卻只有尋常小貓大,還覺得自己超兇噠。 “不敢不敢,我準備說的是世子當然不是那樣的人,世子多顧大局啊。”房朝辭押了一口茶。 “這還差不多。”謝介完全不覺得房朝辭這是在說反話調笑他,很是高興的受用了,然后才道,“你們這些人啊,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容易想太多。小心掉頭發(fā)?!?/br> 二十多歲風華正茂的房少卿,第一次直面了被別人提醒小心中年危機的酸爽。 “我問你啊,若我去應天府,我能做什么呢?”謝介把他在內心對自己的反問又問給了房朝辭,他剛剛的沉默并不只是在冷戰(zhàn),他一直都是個內心戲很多的人。特別是在有了天石之后。 “恩?”房朝辭看向謝介。 “我會打仗嗎?” “……不會?!?/br> “那我會排兵布陣?” “也不會。” “還是說我有藺相如又或者臥龍先生那樣的口才,能夠勸退蠻人鐵騎?” “也不太可能?!?/br> 謝介這才往后一靠,房家的是官帽椅,有靠背,他把兩手一攤,聳肩道:“這不就得了。我多清楚我有多拖后腿啊?!?/br> 這還是房朝辭初次聽到有人能把無能說的這么驕傲。 “我去應天府不僅幫不上忙,還會累我娘分心照顧我,一個不注意,萬一應天府混進內jian,綁架了我,威脅我娘,你說我娘是救我不救?” “這怎么可能?”房朝辭安慰謝介。 “這怎么不可能?”謝介踢了踢椅子的踏腳,中斷了與房朝辭的眼神交流,眼睛向左,“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只不過威脅的對象不是他娘,而不是他表哥而已。 房朝辭神色一轉,很快就聯想到了先帝當年在江左遇刺的事情,果然有內情!想完后的房朝辭,第一件事就是告誡謝介:“此事萬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一丁點都不可以!” 謝介被房朝辭的鄭重嚇了一跳,其實在他看來這并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否則他也不會對關系才好起來的房朝辭說。雖然說的很含糊,但只要有心,還是能夠明白謝介的指代。不過既然房朝辭這么說了:“你放心,我不會說的,連我娘也不說?!?/br> “殿下還是可以說的?!狈砍o揉了揉太陽xue,“只是別再讓其他人知道,那會對你不利。” 先帝的事情太敏感了,最重要的是,有人已經因為先帝發(fā)了瘋,必須杜絕讓對方知道的任何一種可能。連他也不知道那人知道后會做什么。 “好。”謝介其實是很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吃飯的時候,房朝辭也一直在暗中觀察謝介,想確定他到底是嘴上說的好聽,想要放松他們的警惕,還是謝介真的想明白了。 謝介偶爾也會注意到房朝辭看他,他就大大方方的任由對方看了,時不時的還會看回去。美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張圓桌上,展豁然總覺得他有點多余,連米飯都進的不香了! 飯后又聊了一會兒,房朝辭就禮數周全的把謝介送回了家,哪怕那個家就在隔壁。漆黑的街道,古色的磚墻,大紅的燈籠在前面照亮了一條歸家的路。 謝介穿著房朝辭的披風,抱著暖烘烘的飛練,總覺得說不上來的高興,有一種童年夢想被滿足的隱秘快樂。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想,但他就是這么覺得的。 一直到走回謝家的大門口,謝介走上臺階,與站在下面的房朝辭差不多持平后,他才再一次道:“放心啦,我真的不會偷跑的。不說從江左一路去應天有多艱難險阻,我還沒有獨自出過遠門呢,我可沒興趣讓小舅把人力財力浪費到找我身上。娘親若知道了,也勢必要擔心我。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主帥心神不寧?!?/br> “是我著想了,反不如世子通透。”房朝辭這才算是徹底放了心,謝介最大的優(yōu)點之一,就莫過于他總是生怕連累到身邊的親友。 “因為我比你知道更多東西啊?!敝x介忍不住嘚瑟了起來,挺直的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不過說完就后悔了,他知道的內容都是從天石那里來的,若房朝辭問起來,他該如何回答? ……謝介之前與天石的對話…… 【你所說的歷史會被改變的可能有多大?】謝介在知道國破的真相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心里問天石。 【歷史不會被改變!】天石十分篤定。 【哪怕我沒有按照歷史上我應該做的事情做?】 天石:【你又怎么知道你沒有在做歷史上你該做的事情呢?】 謝介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啊。這樣他也就放心了,天石雖然在后面嚴防死守的不肯多透露有關于未來的任何信息給謝介,包括他娘這一仗是勝是敗。但是沒有關系啊,謝介已經知道了他娘是歷史上最長壽的公主。換言之,輸贏不重要,人還在就好。他需要擔心的只是他娘會不會受傷,而不是沒命。 在有了這個前提條件下,謝介才能冷靜的分析其他,好比他不能當那個連累了所有人的一環(huán)。 ……回憶結束…… 房朝辭漆黑的眼睛在黑色的夜里藏著太多謝介看不懂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啊。房朝辭暗暗在心里點了點頭,有他的那個東西在,確實能安世子的心。當初沒要回來,看來是走對了。 雖然謝介不知道房朝辭是怎么放心的,但只要說通了就好,以防萬一,他還是畫蛇添足的說了句:“我知道我娘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她肯定不會有事的。” “殿下福澤深厚,定當安然無恙?!狈砍o也篤定的對謝介道。 “不過你瞞著我這事,是不是該罰?”謝介轉了一下眼睛,看來是早就準備要在這里等著房朝辭了。 “該!”房朝辭根本不準備還價。 “我說什么就是什么?”謝介挑眉,環(huán)胸,看著如今好像與他差不多高的房朝辭,他喜歡這種與他并肩的感覺。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狈砍o笑了。 “那就先把曲水上的墻給打通吧。”謝介早已經想好了主意,不管房朝辭同意不同意,他都會讓房朝辭同意的。 “這是要?” “我想劃小船去找你啊,總是走路,多沒意思。以后由你來教我兵法,教我排兵布陣?!敝x介什么都不會,但是可以學嘛。今天弱小無能,只會給人拖后腿,他可不想日后再體驗一回,“等你覺得我夠資格可以去幫忙了,再送我去我娘身邊。就這么決定了,不許反駁!” 謝介生怕房朝辭反悔。 房朝辭對于這種送上門的好事自然不會推辭,但他還是想要逗一下謝介:“世子怎么知道我會兵法?若我不會當如何?” 謝介一愣,對吼,房朝辭是個文人誒,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單方面的認定房朝辭無所不能了。連他爹謝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會。 “臣不是無所不能的,不過,對于兵法臣還是略知一二的。”房朝辭在月夜下深深的對謝介鞠了一躬。 “會就是會,什么略知,你們這些人說話真的很討厭?!敝x介找茬扳回一城。 “恩,特別討厭?!狈砍o卻只會順著謝介說話。 謝介撇撇嘴,房朝辭這樣一點都不反駁,讓他怎么辦啊,這個大jian臣真的太狡猾了! 最后,房朝辭對謝介道:“帝姬殿下對我說,駙馬在世時,曾給你寫過寄語,希望你長大后能像詩仙一樣灑脫,不拘一格?!?/br> “可惜我沒長成,對吧?”謝介先一步堵了房朝辭的嘴。詩仙屬于那種捂著耳朵高喊“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你們都是大傻逼,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要去當神仙”的真性情。謝介自覺他怎么也到不了詩仙的那個率性。 “你也很灑脫,”房朝辭幾走上臺階,近看謝介。他不是為了說謝介不爭氣的,而是,“只是你更像蘇大才子?!?/br> 想夸夸他。 “蘇大才子?” “對啊,蘇大才子是‘貶官又如何?沒錢了能怎樣?豬rou也很好吃啊,看我研究的東坡rou’的類型?!狈砍o看著謝介,仿佛已經了解他甚深,他對他篤定的說,“在我心中,你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什么能阻止你讓自己過的快樂?!?/br> 我慢慢明白了我為什么不快樂,因為我總是期待一個結果。 …… 可是小時候也是同一個我, 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螞蟻搬家,等石頭開花, 小時候不期待結果,小時候哭笑都不打折扣。 一一一馬德《允許自己虛度時光》 謝介做事大多也并不期待結果,他若對誰好,就是真的想對誰好,并不求對方知道,又或者回報;他不期待新認識的房朝辭能對他全無保留,所以他也就不會計較房朝辭對他的隱瞞,他能很簡單的就快樂起來。 這即是有優(yōu)點,也是缺點。 房朝辭目送著謝介回府的背影就這樣漸行漸遠,直至打著門釘的雙扇大門一點點在他眼前徹底合上。關住了那一道青翠的背影,也關住了他看他的眼。 …… 謝介回府之后,特意叫來了宅老、四生子與大女使鶯娘,錢甲同學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并沒有站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