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就謝介個人的觀點來看,能研究出這么一套,不是腦子有病,就是閑的蛋疼。整個大啟文人圈都有這樣的毛病。國家想要高薪養(yǎng)廉、互相牽制,卻事與愿違的變成了人浮于事的怪圈。 包括謝介他老子謝鶴,過去當官的日常無非是吟詩作畫,吃茶喝酒,外帶探討寵物心得和養(yǎng)生之道。反正是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也沒有正事可干。 喝了這碗熱乎乎的粥,洗漱完畢的謝介也就徹底睡不著了。 按照過去的經(jīng)驗,早醒的謝介往往會在吃飽喝足之后玩一會,再睡個回籠覺,快樂似神仙。但有了天石之后,這些就只能存在于記憶里了。謝介在被臨了一幅他爹生前的字后,就被派去了園中打一套再慢悠悠不過的拳法,由天石全程細心口頭指導,動作簡單,包教包會,還自帶激昂的背影音樂。 【我學會這個是不是就能飛天遁地,萬般變化?】謝介也曾滿懷夢想。 天石冷酷無情:【不能?!?/br> 【那飛檐走壁,所向睥睨?】 天石:【做夢。】 謝介不干了:【那我打拳做什么?】 天石:【這不是打拳,是第二套和第三套中小學生廣播體cao,充滿了教育性、健身性和一定的兒童舞蹈。來,跟著我一起念,每天鍛煉一小時,增強體魄,充滿朝氣,為我中華更強盛,大家齊努力!】 謝介:……神經(jīng)病啊你! 雖然這么說著,但今天的謝世子,也還是把“雛鷹起飛”、“七彩陽光”等體cao套路,都打的虎虎生威呢。每一個伸展,每一次踢腿,都包含著他沒辦法把其發(fā)泄在天石身上的怨氣與力度。遠遠看去,假山流水,美人如畫,還頗得一些意趣。 奉命來謝世子家稟告“他升輩當表叔”這一好消息的房朝辭,被宅老請入園子時,最先引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幕。 每一次見面,謝介總有辦法讓他目定魂攝,不能遽語。 謝介一甩被束起的長發(fā),晶瑩的薄汗在細膩如瓷的白膚上閃閃發(fā)亮,連怒目而視都變成了活力四射:“你!” 你怎么有臉又來我家! “世子?!辈坏戎x介發(fā)作,房朝辭先把禮儀用到了位,行云流水,流暢自然,甚至每一次的笑容都仿佛拿尺子比過,再沒有比他更適合“光風霽月”這一名詞的人。 謝介也只能僵硬的回禮,然后猛然抬頭,翻臉道:“我要漲租——” 意圖逼退房朝辭。這個招數(shù)有點老,但是沒關系,管用就行。 “——翻倍!” “可以呀?!狈砍o回答的果斷又干脆,甚至還帶著點詭異的喜悅。 “……我說翻倍了嗎?”謝介繼續(xù)耍賴,“我說錯了,是十倍!” 房朝辭還是那副不喜不悲的大人物模樣,沒有因為數(shù)字的驟然變動而有任何的遲疑猶豫:“沒問題?!?/br> 謝介:特么的,你果然是個大jian臣吧,不貪污,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錢?!小爺我今天就要為民除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受:你怎么有臉又來我家! 房攻:沒臉我不是怕嚇著你嗎? *** 名詞解釋: 休務*:宋朝真實存在的假期輪休制度。 河祗粥*:從宋朝開始,一直到明朝都很流行。我嚴重懷疑我寫的其實是舌尖上的大啟。 張右史和宛丘平易法*:同樣真實存在,就是蘇門四學士里張耒同學的養(yǎng)生心得,著名貓奴詩人陸游傾力推薦。 昨天忘記解釋的名詞: 疾腳遞*:這個和金字牌疾腳遞不一樣,前者誰都能用,后者只是皇帝的專屬。 檀郎*:最早指潘安,后來代指夫君。有個詞“檀郎謝女”,說的就是男才女貌的夫妻或情侶。 第22章 第二十二份產(chǎn)業(yè): 在大長公主的干預下,謝介把隔壁租給房朝辭的價格是每月十貫(約等于人民幣五千左右),這是不管放在雍畿的哪個時間段都不可能會有的好事。 十貫的十倍就是百貫,平均下來也就是每日三貫到四貫。 天石依據(jù)日后的通貨膨脹曲線和江左房租市場的勢增長勢頭,對于這個價位給出了一個精準的評價:【虧了。】 謝介:“……”那還真是對不起啊,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房朝辭就像是能聽到謝介的心聲,或者至少是能夠感受到謝介的情緒,還沒等謝介開口,他就已經(jīng)主動安撫,對謝介承諾道:“江左的房價肯定會瘋漲,日后我們可以隨時隨著市價進行調整。我這邊剛好有店宅務適時遞上來的市場動向?!?/br> 謝介長這么大,還沒見過誰做生意是這種恨不能往外送錢的風格,而老話說的話,無事獻殷勤,非…… 【非常喜歡你!】天石語出驚人。 謝介:【……滾。】 緊接著,房朝辭就做出了一件讓謝介更加質疑對方有讀心術的事情——房朝辭就自己資產(chǎn)的合法性,對謝介做出了合理解釋:“家嚴在世時從商,在家中略有一二薄產(chǎn)?!?/br> 很顯然這不會真是什么薄產(chǎn),但問題是…… “你爹從商,你能考科舉?”謝介這回是真的被震驚了。 不等房朝辭回答他“你這從哪里來的奇怪洗腦包”,天石就已經(jīng)做出回答,商人不能參加科舉,那是前朝的事。而大啟自開國以來,就一直在致力于和前朝過不去,在科舉方面多有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擴大了錄士的范疇。不僅商人之子能科舉,商人自己要是有異才,也可以下場。太祖那樣的大老粗,當年還難得拽了一句文詞,說這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雖然總體來說,大啟流行的還是市農(nóng)工商的階級觀念,但卻并沒有大眾以為的那么歧視商人。畢竟大啟連朝廷自己的衙門都在做生意,更不用說還有宰執(zhí)帶頭搞租賃的例子,反正是沒有什么“與民爭利”的奇怪說法的。 而上有所好下必效。 于是,由各大書院牽頭,在政策的鼓動下,公開表示了十分希望商人子弟能夠入學的想法。 商人子弟大多也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他們迫切的需要通過科舉改變家族命運,讓官身成為他們的通天梯。 房朝辭無疑就是商人子弟中最成功且杰出的代表,太府寺少卿一月的俸祿,雖然未必有他在家當郎君時一日的零花錢多,但他卻已經(jīng)是整個家族的驕傲了。養(yǎng)父雖然去世了,可養(yǎng)母還在,養(yǎng)父母無兒無女,倒是有不少提攜起來的老家親戚,如今全都在齊心協(xié)力的給房朝辭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想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專心在仕途上給房家奔出個好前程。 謝介懂了:【他有錢,我娘有權,他想和我官商勾結,狼狽為jian!】 天石:【……】 謝介是那種會被黃白之物動搖的人嗎? 當然不是! 謝介想做生意,那完全是沒事干閑的,想要發(fā)展一下個人業(yè)余的興趣愛好,但他本身對錢其實是沒有什么概念的。因為他想要多少,他娘就能給他多少,實在不行他還可以賣他爹的字畫。沒開玩笑,他爹的字畫如今不敢說價值連城吧,但至少也是換羊書級別的了。 “換羊書?”房朝辭不解的看了眼謝介。 謝介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控制住,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他過去兩三年一個人叨叨慣了,如今乍然重新回到人滿為患的花花世界,一時還真有點不習慣。 “換羊書你都不知道?”謝介先是驚訝,之后就是激動了,“我給你講呀。” 咳,謝介這人沒什么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好比好為人師。特別是一想到竟然還有房朝辭不知道而他卻知道的事情,謝介就忍不住的興奮。能給狀元郎當老師,這四舍五入就約等于他也能上考狀元了呀。 “還請世子不吝賜教?!狈砍o一躬身,壓下了眼角正不斷加深的笑意。 換羊書的典故,還是和我國知名美食家兼詞人蘇大才子有關。說的是蘇大才子一樁陳年逸事,蘇大才子有個好基友姓韓,是個生活有些拮據(jù)的寒士,但是又嘴饞,還特別愛吃羊rou。要不怎么說他和蘇大才子是朋友呢,一個老饕的好友必然是另外一個老饕。 眾所周知,大啟自上至下愛吃羊,覺得羊rou才是rou中之貴。羊rou也是真的貴。 為了吃上昂貴的馮翊羊,韓寒士就別出心裁的想了一招——頻繁和蘇大才子通信,往往沒寫幾句,就要有來有往一回。 蘇大才子初時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才從另外一個身為出家人的好友那里得知,韓寒士把他的帖子拿去換了羊rou。本朝重文輕武,哪怕是武將也懷揣文學夢想,剛好就有這么一位在馮翊很有門路的武將,十分仰慕蘇大才子的才華。他同時也是韓寒士的主要羊rou供貨商,每一帖,可換羊rou十數(shù)斤。 蘇大才子性情豪爽,聽后也不氣惱,反倒是哈哈大笑,沒放在心上。他的友人調侃,魏晉時期有王羲之的換鵝書,如今你蘇大才子這也算是換羊書了。 謝介未必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卻一定是個特別話嘮的人,一個短故事,他能口若懸河、嘚吧嘚的給房朝辭講半個時辰,酷愛自我加戲,手舞足蹈,表情豐富又夸張。講到一半的中途還經(jīng)常思路跑偏,說到別的事情上,好比蘇大才子的兩個好友都是誰啊,他爹當年聽后的反應啊諸如此類。 房朝辭則是個很好的聽眾,若他愿意,他可以分分鐘變得很會捧人:“世子旁征博引,余不如?!?/br> 謝介有點小得意,他還是個十五歲的半大少年,正是鮮衣怒馬、張揚肆意的年紀。被人夸了還不會謙虛,也不會思考對方的話是不是只是客套。只會吃一口茶,然后發(fā)自真心的覺得,啊,我可真棒啊,今天還學會了一個新詞,旁征博引! 不對,吃茶? 謝介環(huán)顧四周,抬頭亂看,左眼懵逼,右眼茫然。他什么時候和房朝辭到的花廳?又是什么時候上的建安貢茶?還有這一盤盤的江西金橘是怎么回事?再聊下去,是不是就要請茶博士來耍一套茶百戲了?! 世子沉下心一想,發(fā)現(xiàn)滿滿的都是套路啊。 謝介本就是個熟人面前的人來瘋,選擇性的健談boy,但凡房朝辭會聊點天,都不用怎么使勁兒附和,只要在一旁敲敲邊鼓,謝介大概就能和他秉燭夜談到天明。 但這是不對的! 謝介及時清醒了過來,表達了堅決不愿意與jian臣同流合污的高尚情cao。 “說起來,”房朝辭大概所有的力氣都用來長心眼了,謝介這邊勢頭稍有不對,他那頭就已經(jīng)察覺,并開始調整了談話方向,“我還沒有說明我的來意?!?/br> 謝介把身子往玫瑰椅上一靠,努力想要營造那種衙內(nèi)拽的二五八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討厭樣子,但他卻忘了玫瑰椅不是官帽椅,它是沒有背靠的,只有連接兩邊扶手的一道杠。就謝介那孱弱纖細的小身板,差點沒給直接從木杠和椅面中空的地方滑出去。 還是房朝辭眼疾手快,及時從后背托住了謝介,才沒讓他丟人,也沒讓他受傷。 房朝辭的手掌很大,骨節(jié)分明。在謝介的想象里,那手應該像他的人,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氣,翻云覆雨的霸道。然而如今親自隔著一層薄衣接觸,謝介卻感受到了與想象截然不同的熱度,溫暖干燥,可靠灼熱,仿佛能融化世間萬物。 謝介愣愣的看著就近在眼前、俯下身望著他的房朝辭,呼吸著對方身上淡淡的茶香,一下子大腦就一片空白了。 謝介忘記了順著房朝辭的動作起身,倒是沒忘回話:“你來找我干什么?” “恭喜世子,您要當表叔啦。”房朝辭笑彎了一雙眉眼,鼻梁高挺,薄唇如鋒,哪兒哪兒都是讓謝介恨不能把他的臉扒下來貼在自己臉上的合心意。近看,還能看到濃密如墨蝶的眼睫毛,以及眼底的點點星光,璀璨如辰。 等房朝辭走了,謝介才想起來問宅老:“他怎么總能那么正正好的接住我?” 宅老俯首:“之前的兩次老仆實在是不知,但這次老仆看的很真楚,從見到您開始,房郎的手就一直放在能夠隨時照顧到您的距離,以備不測?!?/br> 作者有話要說: 家嚴*:這個其實是明清時期才有的說法。 商人科舉*:這也是真的,只有隋唐是不讓商人科舉的,從宋開始就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了,每次看到有人說商籍不能科舉,我就……哪怕是明朝的朱元璋那么討厭商人,也并沒有阻止商人子弟考科舉。 換羊書*:蘇軾的真實逸事233333說來諷刺,蘇軾被貶后,自己卻都吃不上羊rou。 第23章 第二十三份產(chǎn)業(yè): 對于腦洞大過天的謝介來說,房朝辭這一舉動,簡直就是對他的挑釁。 “是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個小腦不發(fā)達的人?”謝世子活學活用,其實他連小腦具體指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但是沒關系,他會聯(lián)想啊,“他在暗諷我傻!” 以備不測說明了什么?說明了房朝辭篤定了謝介會再次摔倒。最可怕的是,謝介還真就摔了。第三次!長此以往,謝介真的很怕他的身體形成習慣,好比一看到房朝辭就想倒下什么的,那樣的未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宅老:“……” “不爭饅頭爭口氣,我一定要讓房朝辭好看!”謝介發(fā)下了這樣的大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