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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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五道:“申屠將軍,告訴我城內(nèi)發(fā)生了何事?!?/br> 申屠元建黨沉默了片刻道:“李將軍,若你現(xiàn)在放下武器,解散軍隊跟我進城,我可保你無事?!?/br> “申屠將軍,我們相識數(shù)年,在戰(zhàn)場上同生共死,是可以互相托付性命之人,你就不能坦白相告皇上為何突然囚禁乾西王?” “正因為我們相識數(shù)年,同生共死,我才來見你,李將軍,棄暗投明吧,不要徒勞抵抗了。” 李五道:“你的意思……皇上是明,乾西王是暗?我不懂,乾西王救駕平叛有功,又廣受到朝臣擁護,將士愛戴,不日便將立為儲君,怎么就成了暗了?” 申屠元建道:“正是因為擁護他的人太多了,所以皇上才不得不動手,皇上心中另有儲君人選?!?/br> 李五皺眉:“誰?” “德貴妃的兒子玄晨洛?!?/br> 李五訝然:“那個才九歲的孩子?皇上瘋了嗎?無論政績還是軍功,無論才識還是能力,誰能比得過乾西王?” “不錯,就能力而講,諸皇子無人可比乾西王,然而——”申屠元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說,乾西王身份低賤,不配為儲。” 李五:“……” 聽了申屠元建的話,李五替玄友廉感到一陣陣心寒。這么多年玄友廉帶兵打仗、出生入死,為玄涼開疆擴土,任勞任怨,結(jié)果玄涼對他的寵愛和信任都是假的,都敵不過他根植入骨髓的偏見! 原來玄涼心中一直將他視為卑賤營姬所生之子,不配繼承他打下的天下,打下的江山! 哪怕這個兒子剛剛將他從他那出生高貴的大兒子手里救出,重新捧上了帝位。 “申屠將軍,你聽到皇上的話,難道一點都不替乾西寒心嗎?” 申屠元建感慨道:“寒心有什么用,這是皇命,是圣旨,我們?yōu)槿顺甲?,只能遵從?!?/br> “為人臣子?申屠將軍,你覺得經(jīng)歷這件事后,像玄閔這樣的昏聵之人,還值得你誓死效命嗎?” “大膽,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諱!” “將軍,眼下城內(nèi)的兵權(quán)在你手中,城外的在我手中,我們兩個只要意見統(tǒng)一,那么天下太平,洛陽安定,否則——將是兩王之叛后的又一場血雨腥風。將軍,高陵城中的四萬征北軍將士和十幾萬百姓還在等我們回去,難道你要倒戈揮兵,讓我們帶回京的征北軍互相殘殺嗎!” 申屠元建吼道:“那我能怎么辦?這是皇上的命令!” “如果他不是皇上呢!” 申屠元建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李五上前一步,逼視著申屠元建道:“眼下你若與我一起擁立乾西王帝,那么一切矛盾就都就解決了?!?/br> 申屠元建驚愕道:“你你……你竟也想反了不成!” 李五道:“申屠將軍,我知道你追隨玄涼多年,是他身邊的老將,是他的心腹,可是你也跟隨了乾西王多年,乾西王這些年對你如何,對手下的將領(lǐng)如何,你應該看得清楚。再看玄涼,先叛成元水,再叛李幽,三叛廢帝,三心二意,不忠不仁。他不體諒自己的大兒子,不管束自己的二兒子,以至兩子相繼反叛,卻囚禁了忠心耿耿的三兒子,為父不尊,為人不義!這樣不忠不仁不尊不義的君主,你真的還要盲目地維護他嗎?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若此次助皇上除掉了乾西王,那么你忠勇無雙的英名盡毀,自此被天下人唾棄辱罵,遺臭萬年!” 申屠元建被訓得啞口無言,頓了片刻道:“李將軍,相識這么久,我申屠竟從不知道你有這樣善辯的口才,可是君命臣受,他是君,無論是什么命令,我只能遵從?!?/br> 李五冷笑道:“君命臣受?真想不到申屠將軍骨子里抱的竟是這般老腐的思想,你看看這四分五裂的天下,看看河東的晉李,山南的大齊,南方的諸國,這天下沒有君命臣受,只有強者為王。” 申屠元建這下徹底沒了言語,李五趁他動搖之時,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申屠將軍,開城門,讓我?guī)ПM城,我們合力助乾西王登基,那時你就是擁立有功的重臣,是征戰(zhàn)沙場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被昏聵的君王用來屠殺兒子、背負罵名的劊子手!” 申屠元建突然后悔來見李五了,他本來想勸李五歸降,以避免無畏的犧牲,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反被她勸說得心情震動,信念動搖起來。 他道:“李將軍,你說的都有理,可是——” “沒有可是!”李五強勢地打斷他,用手指抵在了他的心口,“申屠將軍,我就問你,在你聽到皇上下達囚禁乾西旨意時,你的心可有不平,可有寒意,可有抗拒,若有,那就是你真正的意愿!你應該順從的本心!” 申屠元建回想十日前皇上偷偷召見他,命他暗中將征西軍中將領(lǐng)替換,集中城中兵權(quán),秘密監(jiān)視乾西王,那時他一臉困惑,不明白皇上為什么會下這么一道密旨,然后皇上親口告訴他,他根本就看不起這個出生低賤的兒子,他不想讓他繼承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朕本想多留他幾年,因為他能征善戰(zhàn),尚有利用的價值,可眼下群臣立儲的呼聲太高,難道朕還真要立這上不了臺面的兒子為儲不成?真是丟人現(xiàn)眼!” 他聽到皇上說著這般冷酷之言的心情是什么?心寒?不平?抗拒?驚愕?一個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下得了狠手的君主,一個反復成性的君主,真的值得他效命嗎? 申屠元建嘆口氣道:“李將軍,我申屠今日就不該來見你?!?/br> 李五道:“將軍,你心中已有決斷了,對嗎?” 當夜,洛陽城四門大開,城外的征北軍迅速涌進城內(nèi),會合城內(nèi)的征北軍包圍了洛陽宮,正在寢宮內(nèi)熟睡的玄涼一無所覺,還坐著他帝王江山的美夢。 李五帶兵圍住洛陽宮后,不多一會,一人一騎在士兵們的簇擁下走了過來。李五立即下馬半跪:“末將恭迎陛下?!?/br> 黑夜之中,玄友廉的臉頰被火把的光照得明黃如金,他跳下馬背,低頭看她:“李五,你抬起頭來?!?/br> 李五抬頭,她的臉與他一樣,被周圍的火光照亮,她的發(fā)辮有些散了,臉上還沾血泥,身上穿著毫無美感的灰暗盔甲,然而玄友廉卻覺得這一刻的她美得驚心動魄。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 李五道:“洛陽宮已盡在征北軍的控制之下,請陛下立即進宮?!?/br> 玄友廉想到皇宮里此刻躺在龍床上還一無所知的男人,冷笑了一聲:“其實我早應該想到的,母親慘死后,他從未祭拜,連牌位都沒看過一眼,稱帝后,只字未提追封之事,連名份都沒有,他的厭棄鄙視表露得那樣露骨,又怎會真心待我這個兒子。我竟還做起了一個父慈子孝的美夢,以為回京平叛會讓他徹底改變對我的看法,是我——太天真了。” 周圍的將領(lǐng)們聽了玄友廉說的這番話,鴉雀無聲,無人敢應。 玄友廉伸手來牽李五的手:“走,隨我一起進宮?!?/br> 李五卻抽手退后一步,恭敬道:“陛下,末將要守著洛陽宮,請讓申屠將軍陪你進去吧?!?/br> 玄友廉猶豫了一下,沒有勉強。一會入宮見到玄涼,必定會爆發(fā)一場激烈的父子爭吵撕扯,想想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畫面,沒必要將李五跟進去,看到他那般模樣。 他點點頭:“好,那你在此等我。” 說著帶著申屠元建向?qū)m門走去,走到幾步,卻又頓住了身子,轉(zhuǎn)身道:“李五,你既然喚我一聲‘陛下’,愿擁我為帝,那你可還記得當日的承諾?” 李五怔了怔:“什么?” [如果你真成了帝王,那我便是你的女人。] 多年前,廢帝禪位,玄涼即將登基之時,玄友廉再次向她示愛,她雖然拒絕了他,卻對他說了這樣的承諾。 過了多年,她大概已經(jīng)忘光了,可他一直記得。 玄友廉揚了揚唇:“那就好好想想,最好在我回來之前想起來?!?/br> 李五當真是不記得了,點點頭:“好,我想想?!?/br> 等得玄友廉和申屠元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李五只覺得心里一直懸著的顆石頭徹底落了下來。她跨上馬背,旁邊的將領(lǐng)見狀問道:“李將軍,你去哪里?不要人跟著嗎?” “不用,我去附近巡視,你們守好宮門,等陛下出來。” “遵命?!?/br> 李五騎著馬一路急馳,出了長廈門,離了洛陽城,一人一騎在黑色的夜幕中狂奔不止。 這一刻她的心情,跟六日前和徐敬儀離開時的心情完全不一樣,她不再忐忑,不再不安,不再心虛,她覺得此刻心中坦蕩無比。 今夜之后,她與玄友廉之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彼次再無虧欠! 第124章 天亮之時,玄友廉一身疲憊地轉(zhuǎn)身離開, 在他背后, 是披發(fā)散袍跌坐在地上的玄涼。 他的視線空洞,在知曉政變后的震驚、絕望、憤怒在天亮之前盡數(shù)化為了迷茫。 他從一個不知名的小軍閥一步步打江山奪天下, 最終登上帝位,人極至尊,風光無限, 卻沒想到他的三個兒子相繼而反,最終被自己最看不起的兒子奪去了權(quán)勢,一無所有, 變成了一個頂著太上皇的名頭, 被囚禁監(jiān)視的廢人而已。 何極可悲,何極可笑! 玄友廉目不斜地走出宮殿大門,跨出門檻后,高大的殿門在他的命令下重重關(guān)上。自始至終,玄友廉都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伏跪在地上不知是痛哭還是慘笑的老人。 他曾經(jīng)很努力地想要向看不起他討厭他的父親證明,證明自己的能力, 證明自己的孝心和忠心, 希望獲得他的認可。 然而這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觀點, 仍將他視為一個身份低賤,不配繼承他帝位的兒子, 最后的一絲父子之情蕩然無存。 玄友廉道:“李將軍呢?” “回乾——陛下,李將軍說去附近巡視去了?!?/br> “派人將她找來?!?/br> “是。” 玄友廉走下臺階,抬頭看向庭院里高聳入天的繁茂古樹, 層層疊疊的樹葉上灑滿晨曦素淡的光輝,平靜一如往昔的每一個清晨。 “陛下?!?/br> 玄友廉回神,轉(zhuǎn)頭看去,見是申屠元建站在身邊,道:“李五找到了?” 申屠元建頗有些遲疑道:“不是,陛下,是我這里有一封信,不知該不該上呈陛下?!?/br> “什么信?” 申屠元建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封面上寫著“乾西王親啟”,落款卻寫著“邴文淵”。 玄友廉看到邴文淵的名字面色微沉,接過信翻了個身,便見信口封蠟未除,顯然申屠元建并沒有打開看過。 “這封信是我剛回洛城時,突然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我的軍帳中,我本想呈給陛下,只是當夜便被皇——太上皇緊急叫入宮中……便將此事給忘了,直到剛才回了一趟軍帳才發(fā)現(xiàn)這信還在,還請陛下恕罪。” 玄友廉一邊聽著申屠元建解釋,一邊奇怪邴文淵這個叛徒怎么會給他寫信,將信拆開,沒看幾行,拿著信的手仿佛呈受不住這薄薄信紙的重量一般,劇烈顫抖起來。 申屠元建見玄友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擔心道:“陛下?” 玄友廉踉蹌后退一步,信紙飄落,申屠元建迅速撿起,匆匆瞄了一下,頓時也震驚無比道:“怎么可能?李將軍和簡將軍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了?肯定是邴文淵這小人死了都還想誣陷他二人?!?/br> 玄友廉卻聽不進申屠元建的話,轉(zhuǎn)身吼道:“去,派出所有軍隊,搜遍洛陽城每一個角落,把李五給我找回來,現(xiàn)在,立刻,馬上!我必須要見到她!” 申屠元建勸慰道:“陛下,你先別動怒,李將軍與簡將軍怎么可能與邴文淵密謀造反多年,征北軍中所有將領(lǐng)都背叛您,李將軍也不可能背叛!要不是李將軍果斷帶兵圍城,勸降于我,我也不會認清現(xiàn)實,棄暗投明。” 玄友廉咬牙切齒道:“李五,李五……” 半個時辰后,一個看護城門的守衛(wèi)被帶到了玄友廉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道:“啟稟陛下,昨夜子時,李將軍說要出城,讓屬下打開城門離開了?!?/br> 申屠元建忙道:“你確定讓你開城門的是李將軍?沒有認錯?” “小的十分確定,不然,也不敢開城門啊?!?/br> 申屠元建聞言還是不相信李五會背叛玄友廉,她若想謀反,為何要勸他一起助玄友廉奪位?這于理不通?。?/br> 申屠元建面色復雜地轉(zhuǎn)頭看向坐在龍椅上的玄友廉,就見他定定地看著前方,隨即突然大笑了起來:“好!好!好!” 這三聲好叫得滿殿的人心里發(fā)寒,都感覺到玄友廉情緒中的癲狂極怒。 申屠元建見狀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勸慰,就見玄友廉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擦了擦唇角,本來淡色的唇卻如染色了一般鮮紅,落下的袖口上也隱現(xiàn)出斑紅點點,然而臉上癲狂的表情卻慢慢收斂住,面無表情,聲若寒霜道:“傳我命令,全國通緝征北軍將軍李五!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給我把她抓回來!” 半個月后,玄友廉在洛陽登基稱帝,改元共平,尊玄涼為太上皇,追封生母秋夫人為善德皇太后。 而此時,李五正追趕著徐敬儀一行人,抵達了梁國邊境,與漢唐交界處的一處小鎮(zhèn)子,正在路邊一個茶棚里稍坐休息,補充體力。 隔壁桌坐著的人正在議論新皇登基之事,說那新皇是在征北軍中兩位股肱之將的保駕護航下登上帝位。然而新皇登基后,這兩位股肱之將的待遇卻天差地別。一位受到新皇的厚賞,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另一位卻不知何事獲罪,被新皇下令全國通緝,畫像貼得到處都是,懸賞的銀子已經(jīng)漲到了白銀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