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節(jié)
顧遠生以生命為代價,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s□□e her”。 他的珍寶,他的小姑娘,她沒有父親,沒有母親,甚至這個世界上她唯一親近的人,也要親手把她推進地獄。 所以,無論是誰都好,請來幫幫她,不要讓她就這樣一個人消失,不要讓她就這樣孤零零地死去。 請……救救她。 …… 這是他唯一的錯誤。 從頭到尾,他只犯下了這么一個錯,卻如此致命。但凡他早一秒想到答案,說不定他就能握住她的手……說不定,她就不會走。 她是在那里的,他確定。 最后的那一分鐘,她就在墻的那一頭。她說過“這是一堵墻,又不是一堵墻”,她說過“當我認為它是墻時,我就能碰到它,當我堅信它是一扇窗時,我的手就能伸出去?!?/br> 她還說,這個房間只存在于她的腦海,當有一天,她忘記了它,它才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所以她不是死亡,也不是失蹤。 她是自己選擇了消失。 她此刻一定好端端地活著,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她只是不要他了,所以她走了,就像……就像她當年毫無留戀地坐上飛機一樣。 可她怎么能這樣? 她怎么能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丟下他? 洪水將至,他站在那里,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大地下沉,他找尋她直到失去意識,可她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回音。 她救了所有人,除了他。她把各種各樣的人放在心上,卻唯獨看不見、唯獨不記得,墻的那一頭,他還在等她。 她從不去記他的話。 他明明說過……他明明說過他愛她。 …… 眼前的男人白襯衫一絲不亂,紐扣上微鑲的碎鉆在陽光下熠熠生光,那種掌控一切的氣韻如此強大,連李文森的失蹤都無法撼動分毫。 可或許是光線太過黯淡。 有那么一個瞬間,曹云山覺得他此刻的平靜,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這個男人已經(jīng)碎裂,他的神情平穩(wěn)一如往昔,可他的內(nèi)里,正在崩塌。 “你知道嗎,其實我三四歲的時候,見過李文森一次?!?/br> 陽光輕柔地落在他肩膀,曹云山微微折起囚服袖口,露出一截修長手腕: “那是再地下基地的走廊,我正和伽俐雷飼養(yǎng)的兔子說話,一抬頭,就看見走廊盡頭冒出一扇窗,窗里亮著燈,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坐在燈下看書,她穿著黑色蕾絲的小裙子,側(cè)臉的睫毛很長。” 這是這個世界,他遇見的第一個人。 他以為他眼睛花了,因為那里從來都沒有房間。他以為那是他童年的幻覺,是被他當成了現(xiàn)實的童話故事。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有一天,他推開了一扇門。 大洋彼岸,圣誕夜,所有學生都去慶祝節(jié)日,公共休息室里空無一人,他走到走廊盡頭,卻看到有黑白色光影從門縫里透進來。 那是卓別林的默劇。 沒有音樂,沒有臺詞,空蕩蕩的觀眾席上只有一個人,她穿著黑色裙子,黑色鞋子,側(cè)臉睫毛很長。她獨自坐在黑漆漆的放映廳里,神情平靜,卻淚流滿面。 那扇不存在的窗子又回來了。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的童話原來是一部黑白色的默劇。他長久地站在那里,如同十年前他站在走廊盡頭凝視她一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的側(cè)臉。 她是他虛幻的夢境,是他的童話故事,他以為她已經(jīng)消散,可她偏偏又再度降臨。 于是隔著漫長的時光,他再次一腳踏進她的兔子洞。 從此再也……再也無法逃離。 …… “抱歉,你告訴了我這么多,但我沒有什么能幫你,只能提醒你一件小事?!?/br>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曹云山揚起眉: “方舟是諾亞建造的,地下基地是伽俐雷建造的,按這個順序,伽俐雷就是’諾亞’,對不對?可你有沒有想過,顧遠生又為什么會說,李文森才是’諾亞’?” ……為什么李文森才是“諾亞”? 喬伊抬了抬眼皮: “這就是你給我的忠告?” “談不上忠告,只是提醒?!?/br> 他笑瞇瞇地說: “去吧,喬伊,去把她找回來。我是愛過她,但我們從不曾在一起,如果你哪天不再介意,請記得告訴她來這里看看我,畢竟……” 他彎起眼眸,眼底清亮,聲音卻像風一樣低下去: “畢竟,我很想念她。” …… 喬伊沒有回答。 他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他站起來,攏了攏身上的大衣,推門出去。玻璃窗在地上落下一格一格的光柵,他走進窗外的陽光下,慢慢消失在長廊盡頭。 沒有告別,沒有再見。 他再沒有回頭。 …… 喬伊走后,曹云山仍坐在半明半昧的陰影里。沒有人來叫他回到監(jiān)獄,因為沒人能找到他的罪。有罪的人已經(jīng)獨自死在一個荒涼廠房,警方發(fā)現(xiàn)他時,他躺在月光下,連注.射器都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平靜如同熟睡。 他坐了很久很久。 久得連光都快要從他身上消失了,他才輕聲笑了一下: “誰說我們沒有在一起過?” 一束單薄的光線從他手指間穿梭而過,他歪了歪頭,語氣溫柔: “不,我們在一起過的,文森。” 那是一年之前。 她去書店買書,他尾隨她很久,從清晨到日落,足足六個小時,好像一個變態(tài)跟蹤狂。 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她身后,隨她穿過大街小巷。他們?nèi)缤粚︳[別扭的情侶,一前一后地走過同一條街,進同一家咖啡店,喝同一款甜度的咖啡,買同一本書的上下冊,吃同一種脆皮的甜筒。 ……如果這就是愛情。 如果世間的愛情就是這樣。 那他的愛情,算不算?他偷來的那幾個小時,算不算? …… “抱歉,我沒有完成和你的約定,我忍不住給了他一點提示。但我還是保留了一些,沒告訴他你是’人魚公主’……我是不是很聽話?” 他們曾約定,他不能救她,就如同,她不能救他。 初冬正午的陽光讓人想起夏日,他坐在冰涼椅子上,一抬頭,就看見李文森坐在他對面,像過去八年里每一天那樣,在陽光下懶洋洋地翻書喝茶。 他忍不住彎起眼睛,微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長發(fā): “你說,他能不能找到你?” 窗外已是黃昏,濃稠的夕陽流淌進來,落在他身上、臉上、睫毛上。他目光溫柔又清澈,像極了墨爾本街頭穿羊絨毛衣的大男孩,那樣年輕、柔軟、無所顧忌,還有大把可以揮霍的好時光。 他死在第二天清晨。 …… 喬伊回到海邊別墅時是九個小時后,天已微微亮起,滿目海水都是青黛的顏色。 他穿過庭院,走過長廊,打開臥室門,來到衣櫥邊,他甚至來不及換下染血的上衣,就翻出行李箱。 他似乎打算離開很久,根本不用挑選,手指掠過各式各樣的領口,隨便抓到一件就扔到床上,一路不曾停留。 直到他觸到一條黑色蕾絲的長裙。 絲綢的質(zhì)感從他指尖流水一樣滑落,沒有任何裝飾和花樣,針腳里似乎還帶著她身上馥郁的山茶花香。 她好像很喜歡這條裙子。 他看見她穿過許多次,澆花的時候,看書的時候、烹飪的時候……還有在他把她抵在冰涼的落地窗上,俯身親吻她的時候。那時她的腿盤繞他腰間,黑色裙擺順著肌膚滑落,鳶尾花瓣一樣在他手里綻放開來。 喬伊站在黑暗里,好一會兒才把這條裙子從衣架上取下。 “你要走了嗎?” 門邊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喬伊頓了一下,隨手把裙子塞進一堆襯衫里,沒有回頭: “嗯。”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找到她的時候?!?/br> “如果永遠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他打開行李箱蓋: “一年、五年、十年……我總會找到她。” “……” 他美麗的華裔母親靠在門口,手里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許久沒有說話。 “你知道希望有多渺茫。” “我知道?!?/br> “你在浪費自己的生命?!?/br> “浪費?什么叫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