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的時間，還不夠人類發(fā)明一臺紡織機，他眼前這臺只存在了二十年的電腦，已經(jīng)開啟了一個新的世界。

    這才是真正的秘密。

    這臺電腦，才是讓人驚艷到屏住呼吸的創(chuàng)造，這個房間，才稱得上本世紀(jì)最偉大的成就，也只有這樣的成果，才配讓人赴湯蹈火，才擔(dān)得起那幾十幾百條為它喪失的人命。它存在的方式悖離了人類所能擁有的所有想象，悖離了人類花費四十億年進化的觀念，重塑我們對這宇宙的一切假設(shè)。

    與它相比，走廊上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微塵一般不值一提。

    ……

    喬伊抬起頭。

    他的眼眸倒映著墻后的時鐘，帶著一種無機質(zhì)的、冰冷的美感，即便他的意識已繃到極限，他的思維仍冷靜、敏銳、無可阻擋。

    可他現(xiàn)在思考的東西，卻不是這瑰麗的時間與維度——因為他已經(jīng)被一種巨大的、無法抑制的恐懼籠罩。

    這個房間里的世界，他從未經(jīng)歷過。

    那他的李文森，現(xiàn)在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她又將經(jīng)歷什么？他又還剩多少時間？一分鐘，二分鐘？他又要怎么才能打破這個盒子，把她救出來？

    muller如此篤定李文森會死在十二點，說明今晚，就在地面上的午夜，一定會發(fā)生什么連它也無法控制的、可怕的事情。

    可他現(xiàn)在沒有時間。

    如果他猜的沒錯，從他和李文森走進地下甬道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時間都變慢了，所有的時間都是錯的。他們每靠近這個地下實驗室一步，時間就變慢一點……直到他走進這個而房間，時間徹底停止。

    扭曲空間的唯一工具，是引力。

    停止時間的唯一方式，也是引力。

    而物理學(xué)上，時間停止、引力無限大的地方，就叫“奇點”，正是顧遠生最后留給李文森的四個關(guān)鍵詞之一……可這也說不過去，因為準(zhǔn)確來說，奇點是黑洞中密度無限大之處，連地球都能被壓縮成盤子大小，他居然還能好端端站在這里？

    其次，奇點處沒有時間，但越是靠近引力大的地方，時間過得越快，為什么在他這里，時間反而是越來越慢？

    ……

    muller冰冷的、無機質(zhì)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可喬伊毫無所覺。

    某種程度上，這個男人，比它更像一臺電腦。

    他足夠高效，當(dāng)他的大腦真正開始運作，就沒有什么能打斷他。他也足夠冷漠，不管這個世界會怎么樣，崩塌還是毀滅，他永遠只專注于一個目標(biāo)，那就是讓李文森回來……回到他身邊。

    所以一定還有什么辦法。

    一定還有什么關(guān)鍵的地方，是被他遺漏的。

    喬伊強迫自己冷靜地、清晰地想。

    顧遠生留給李文森的四個關(guān)鍵詞，諾亞、大洪水、奇點、上帝。

    其中“諾亞”是李文森；“大洪水”是預(yù)言今晚會發(fā)生的事，一個人類即將滅世的隱喻，未必真的是洪水。

    而對“上帝”他還一無所知，僅有猜想，“奇點”勉強可以說是形容這個房間時間相對停止的狀態(tài)，但尚不能確定……同樣的，西布莉和曹云山的密碼也只破解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

    如果他記得沒錯，西布莉死前留下贊美詩后半段是”你用深水遮蓋地面，猶如衣裳，諸水高過山嶺；你的斥責(zé)一發(fā)，水便奔逃；你的雷聲一發(fā)，水便奔流；諸山升上，諸谷沉下，歸你為它所安定之地……”

    等等——

    深水遮蓋地面，諸水高過山嶺？

    水上升，水奔逃，水使山川浮沉？

    他的大腦猶如最精密的儀器，從走進地下通道以來發(fā)生的每一件事，走馬燈一般掠過，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他一絲不錯地刻進記憶。

    而曹云山的密碼和她，如同兩個齒輪，各自轉(zhuǎn)動，又相互依存……最終“咔嚓”一聲，嚴(yán)絲合縫地卡在一起。

    他想錯了。

    他全都想錯了。

    他一直以為這剩下的半首情詩會是另一種形式的解碼，卻從沒想過，它和線索居然毫無關(guān)系。

    而他一定要踏入這個基地，才能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秘密。

    因為這根本不是密碼。

    這是預(yù)言。

    如此顯而易見的東西，他居然此刻才想明白，西布莉死前最后想告訴他們的，不是別的，正是在和他解釋顧遠生四個關(guān)鍵詞之一——

    大洪水。

    顧遠生說的大洪水，是個雙關(guān)語。

    它不僅僅是隱喻上帝的大洪水，它還是真正的大洪水。

    而按照這個思路，曹云山密碼后三句也如此簡單明細(xì)，“你只要失蹤，我就坐立難安；你如果死亡，我也將就此長眠；而我思念你的心，就像黑夜里閃亮的電燈泡，只要供電，就永不熄滅”——

    失蹤、死亡、供電。

    這三個詞恰恰好好，預(yù)言了李文森今晚的遭遇。

    地下室盡頭只有這個房間，可自從他們一腳踏空，李文森就從他視線中消失。

    ——“失蹤”。

    muller說李文森會在今晚12點喪命。

    ——“死亡”。

    那“供電”呢？

    如果他猜的不錯，“只要供電，就永不熄滅”暗示的正是救她的唯一辦法——關(guān)掉這臺人工智能的電源。

    ……說的好像他不知道這個辦法似的。

    可知道也沒用，對一臺電腦來說，電源就是最大的軟肋，伽俐雷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shù)來藏住這一點，沒接觸過真正秘密的人，不可能知道這個電源的具體位置。

    那曹云山呢？

    他不可能留下一個完全無用的預(yù)言，如果他真的是當(dāng)年的實驗體之一，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和伽俐雷秘密的人之一，他會不會知道？

    如果他知道。

    那么伽俐雷電源的位置，一定就藏在這個密碼里。

    ……

    整個房間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光，也沒有一絲風(fēng)。

    面前的水杯過了這許久，仍冒著裊裊的熱氣。面前墻壁上的掛鐘也仍停在12點零1分，不曾動過一格。

    空間仿佛凝滯了，時間也如同靜止。

    可他的大腦卻在這平靜的表象下不要命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婚戒被他摩挲得溫?zé)幔凵窭锬菈翰蛔〉?、焦躁的瘋狂，讓他對面已穩(wěn)cao勝券的muller也心生畏懼。

    我思念你的心，就像黑夜里閃亮的電燈泡……

    閃亮的電燈泡……電燈泡……

    這亂七八糟的比喻到底想表達什么？想形容思念的愛意，為什么不用用鉆石、寶石，偏偏要用電燈泡？

    電燈泡，bulb。

    等等……bulb？

    喬伊眼眸倏忽沉下。

    黑色的小手機沉甸甸地落在他的長褲口袋里，內(nèi)側(cè)被他改裝了潛水級的信號接收器，卻因方圓百里連接線塔都清空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信號。

    可沒有信號又怎樣？

    喬伊垂下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底漫卷的風(fēng)暴。

    他手指依舊仿佛習(xí)慣性地摩挲著那枚被李文森丟下的婚戒，修剪整齊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寶石戒面。

    嗒、嗒、嗒。

    漂亮的祖母綠與他的眼眸相互映襯，這暗沉的燈光里，如出一轍的冰涼、瀲滟、又神秘。

    ——他找到“電源”了。

    ……

    同一時刻。

    黑色越野車風(fēng)馳電掣一般行駛在后的崎嶇山路上，幾只無人看管的實驗羊被車聲驚醒，驚恐地四散逃開，劉易斯握著方向盤，指骨因太過用力，在微涼的夜里泛著青白。

    他要找一個電源。

    可問題是，電源在哪里？

    他瞥了一眼指示盤上的時間——

    2017年11月11日，23點57分。

    他12點55分離開那個廢棄的地下倉庫，一般10分鐘的路程，被他硬生生的開到2分鐘，如果不是這車被他改裝過，可能早就爆了胎。

    可他仍然能毫無頭緒。

    以他平時對電腦的認(rèn)知，他只能確認(rèn)這個電源不可能離那個叫“伽俐雷”的主機太遠，回肯定沒有錯。

    可回到以后呢？他又該怎么走？

    金邊眼鏡下，他眸色比黑夜更深，時間每過去一秒，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如果曹云山說的都是真的，那么今天晚上，整座島的60萬性命都系在這一分一秒之上，每一秒都可能萬劫不復(fù)。

    就在這時，一聲細(xì)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叮咚”，在寂靜又鼓噪的夜色里響起。

    有短信進來了。

    這時候居然還有人有心思發(fā)短信？

    劉易斯根本不予理會，剛想把手機直接按掉，下一秒?yún)s猛地踩住了剎車，輪胎膠和地面刮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不對。

    太不對了。

    附近方圓百里的信號都拉斷了，根本沒有工作的信號塔，怎么還能有人能給他發(fā)短信？

    他掏出手機，小小屏幕之上，一條匪夷所思的短信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短信里沒有文字，沒有句讀，只有長短不一的線條、點和斜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