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里的父母會擁抱他們的孩子，男人會擁抱他們的妻子，連闖進奇境的小愛麗絲也能擁抱她的貓。

    可她沒有東西可以抱，也沒有誰能抱著她，有時冬天來啦，夜晚又長又冷，她的腳凍得冰涼，就把一頁一頁書撕下來，看它們?nèi)紵?/br>
    這是不是就是擁抱？

    火焰燒起來，是不是就是擁抱？書本散開來，是不是就是擁抱？

    李文森伸出手，細細的手臂環(huán)住眼前男人溫暖的肩膀。

    好一會兒，她才強迫自己松開手，從他溫暖的懷里掙脫出來，冷冷的空氣一下灌進她的衣領(lǐng)。

    “要么這樣?！?/br>
    她擺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像個小大人一樣和她做交易：

    “還沒人給我講過睡前故事，如果你愿意給我講一個故事，我或許可以考慮帶你看看我的窗子。”

    “……好?！?/br>
    他實在不是會講故事的人，可懷里女孩熟悉的眼神，卻讓他連神經(jīng)末梢都疼痛了起來。

    為了不講著講著就變成高端學(xué)術(shù)科普講座，他掃了一眼書架，目光又落回沙發(fā)上那本《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上。

    這是李文森許多年前在劍橋的小閣樓里為他念過的東西，也是他唯一接觸過的兒童讀物。故事里有只兔子居然會說人話，讓他費解了許久，最后判斷是有科研機構(gòu)給它注射了變異血清，導(dǎo)致它的智商突變成為靈長類，還順帶改造了它的發(fā)聲系統(tǒng)，否則它就算有人類的思維，也不可能發(fā)出人類的聲音。

    而從血清的類別來判斷，這很可能是美國搞出來的事情。

    “你想不想聽愛麗絲和她基因突變的兔子的故事？”

    “不想，這個故事我已經(jīng)看過一百遍?！?/br>
    她厭倦地說：

    “伽俐雷只給負責(zé)給我?guī)澄?，不負?zé)給我?guī)?，這個房間里的所有書，我都看了至少一百遍，不想再聽了……等等，你不是有魔法，能一眼看穿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嗎？”

    她忽然笑起來：

    “不如你給我講一個’未來’的故事吧？”

    “……好?！?/br>
    喬伊把她按進自己的懷里。

    他又想起那個夢，想起她在小公寓里為他讀《愛麗絲漫游奇境記》時的情景，那是劍橋郡的冬天，河水冰冷，空氣稀薄，她坐在他椅子對面，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厭倦不是他的幻覺……如果這本書她已經(jīng)讀過一百遍，她當(dāng)時又是以什么心情，再為他讀一百零一遍？

    只不過……未來的故事啊。

    喬伊搜刮了一下自己的知識儲備，發(fā)現(xiàn)他居然完全詞窮，好一會才干巴巴地說了一句：

    “未來你會成為一個物理學(xué)ph.d。”

    李文森已經(jīng)懂一點英文：“ph.d是什么？”

    喬伊：“ph.d就是博士?！?/br>
    李文森：“博士是什么？”

    喬伊：“博士是西方文化體系中的一個概念，學(xué)業(yè)等級中最高一級，這個詞起源于中世紀(jì)的歐洲，最早詞源來自拉丁語?！?/br>
    李文森：“拉丁語是什么？”

    喬伊：“拉丁語是意大利中部拉提姆地區(qū)的方言，也是羅馬帝國的官方語言，你知道羅馬帝國嗎？從中世紀(jì)到20世紀(jì)初葉它甚至是羅馬天主教的公用語，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落，但仍不失為一種優(yōu)美而精密的語言?！?/br>
    李文森：“羅馬天主教是什么？”

    喬伊：“羅馬天主教也叫大公教會，和希臘東正教、新教并列基督教的三大派別……”

    等等。

    似乎有哪里不對。

    他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講的東西已經(jīng)遠遠超出“兒童文學(xué)”的范疇，正如脫韁的野馬般朝專業(yè)學(xué)術(shù)講座不要命地奔去。

    “……這個情節(jié)有點曲折過頭?！?/br>
    喬伊神情復(fù)雜地抱著小孩：

    “我換個故事?！?/br>
    “……哦?！?/br>
    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等他講故事，像個小可憐。

    她的眼睛是他最喜歡她的地方，像深秋的潭水，清澈又冷冽，還帶著一點世故的天真。

    此刻她睜大眼睛，潭水里滿滿盛著的都是他的倒影，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她的全部一樣。

    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她心里藏了太多秘密，她身上帶著太多枷鎖，他遇見她時她已經(jīng)傷痕累累，光是遮掩那一身舊傷疤就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再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去像他一樣愛她。

    在未來……

    喬伊望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忽然輕聲開口道：

    “在未來，你會遇上一個男人，他會愛上你，并成為你終生的伴侶?！?/br>
    李文森：“……”

    故事情節(jié)轉(zhuǎn)換太快就像龍卷風(fēng)，有點措手不及。

    但喬伊卻沒被她懵懵的神情打斷，他的聲音像清晨緋薄的晨霧，一點點在夜色中流淌出來：

    “他和陪你說很多的話，教你讀很多的書，帶你吃很多的食物，與你見很多的朋友，也會陪你走完這段很長很長的路?！?/br>
    ……他想起沐浴在晨光中的古城底比斯，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故事，在此刻卻又成了未來發(fā)生的事。那時他們面對面坐在破敗、骯臟的穆.斯.林街頭，喝難喝到嚇人的酸奶，吃燉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豆子，烤餅里放了一斤醋，連薯片都是酸的。

    可她只是坐在那古老的晨光里，抬頭朝他微微笑了笑，這就成了他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

    “他會陪你一起去看冬天的瓦爾登湖，去看春天的阿爾卑斯山，你再也不會饑餓，也再也不會孤獨，你會有自己的廚房，自己的朋友，會有憑自己雙手咬牙掙來的社會地位和名譽學(xué)識……最重要的事，他永遠不會離開你，只要你不對他感到厭倦，他就會陪你走遍全世界每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

    李文森其實很想問問瓦爾登湖是什么，阿爾卑斯山又是什么，冬天是什么，春天又是什么。

    但看到男人此刻的眼神，她又下意識地覺得，她還是不要打斷他比較好。

    ……

    “他可能會瞞著你一些事，但是你要相信他并非有意如此，他只是太害怕你會離開他，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留下你。”

    ……

    “他想要的只有你?！?/br>
    ……

    “所以，如果你有一天遇見他，能不能稍微愛他一點點，不要讓他一直這么絕望?！?/br>
    喬伊抱住這個拴住他一生的小洛麗塔。

    雪白皮膚，黑色長發(fā)。

    她坐在他腿上，是小小的一團，脆弱得他一根手指就能折斷，卻在十年后，只用一個眼神，就困住了他的靈魂。

    “因為我發(fā)誓……這個世界上，你再找不到比他更適合你的人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玩到晚上十二點，又從十二點寫到凌晨四點，又從四點睡到現(xiàn)在起來發(fā)文。

    其實到這里該解釋的我都解釋完了。

    都和我說老實話，你們看懂了嗎。（一臉喪）

    第190章

    ……

    這個漂亮叔叔, 他眼睛里藏著一個愛人。

    雖然不知道“愛”究竟是什么，但那大約是寂寞和痛苦的另一種說法。她滿墻的書里，但凡涉及“愛”這個詞, 沒有不痛苦的。特洛伊愛著海倫所以痛苦，阿波羅愛著達芙妮所以痛苦, 母親愛著孩子所以痛苦, 情人忍受別離所以痛苦，而曾經(jīng)相愛的夫妻被困于圍城, 更是無休無止的痛苦。

    所以這個叔叔, 他心里一定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

    因為他很痛苦。

    因為他此刻平靜的眼神看起來……就像在哭。

    ……

    李文森垂下眼眸。

    好一會兒, 她像做出一個極大的決定似地, 從他腿上爬下來，說：

    “我?guī)愠鋈?。?/br>
    她冷冰冰地把小手.槍也扔給他：

    “這把槍是伽俐雷扔給我玩的，一開始松了一顆小螺絲，我花了一年半才找到替代品, 偶爾卡彈，但基本可以正常使用?！?/br>
    “……”

    喬伊看著手里玩具一般的意大利伯.萊塔, 大概是多年來實在被冷得太慘，面對她突然而來的“關(guān)懷”, 居然有點不知所措。

    他剛想問她怎么帶他出去, 就見小姑娘四腳并用地爬上餐桌，伸手“啪”地一聲把燈關(guān)了。

    四面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喬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

    只見深深的、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忽然像初冬夜里升起星星，車流、燈火攪成一團, 整個城市在他眼前慢慢升起。

    ——夜光筆。

    怪不得他一開始什么都沒找到，夜光筆只有在完全的黑夜里才能顯現(xiàn)出來。他眼前整面整面的墻上此刻都是畫，密密麻麻的畫——山川、河流、峽谷、海洋，大陸、城市、車流、街道，慢慢映亮他的眉眼。

    稚嫩的筆觸，拙劣的筆法。

    作畫的人卻那樣用心，一筆一劃都如雕刻。

    “這就是我的世界……我想象中的世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