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jié)
幾張照片也滑落出來,是法醫(yī)從沈城褲子口袋里找到的幾樣隨身小物,她潦草地瞥了一眼,圖片上是一塊太妃巧克力,一把沈城用過了多年的瑞士軍刀,和一個熟悉的圓環(huán)狀物品……那驚鴻一瞥間,似有什么光亮飛快地從她腦海中掠過,卻終究因為時間緊迫,擦肩而過。 …… “我能幫你們?!?/br> 她站在他面前,面色因不健康透出一種灰敗,卻仍然清楚地、冷靜地說: “相信我,我能幫你們……這件事情沒劉易斯想的那么簡單,你們找到了誰?是不是陳郁告訴了你們什么?他說了什么?” …… 哦,陳郁。 漆黑長廊里,緊閉的門窗不透一絲光線,卻有清風從遠處吹來,輕拂她的額角。 老警察聽到這個名字才微微有些反應,抬起頭平靜地說: “陳郁已經(jīng)死了?!?/br> …… 這里距離城市與人煙五十公里,李文森卻覺得的思緒一下被放空至云端,與塵世的距離比星空更遙遠。 “他死前一直在演算著一種看不懂的公式,和你一樣不愛睡覺,也無心吃飯。我勸他休息,他卻說他來不及……直到有一天清晨,他用一塊磨薄的鐵片割開自己的動脈,我才知道,他是真的來不及?!?/br> 老警察從褲腰上拿下一串鑰匙,慢慢從她身邊經(jīng)過,手指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故事,死亡和鮮血都波瀾不驚。 李文森只能聽到他蒼老的聲音,從長廊那頭順著風遠遠送來—— “我從那一刻開始,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科學家?!?/br> 老人慢慢地說: “這并不是一個榮耀的稱呼……而是一種孤獨。” …… …… …… 素銀指針,淺色盤面,李文森回到西路公寓五號時,分針不早不遲,正好指在時鐘中央。 十二點了。 伽俐雷為她留了一盞昏黃小燈,于是整個客廳的全貌就這樣在她眼前逐漸展開,像一副舊時代里的油墨畫。 公寓里空無一人。 空蕩蕩的書架立在那里,書不見了,茶幾上喬伊的墨水還在那里,筆不見了,窗臺邊的鋼琴還在那里,彈鋼琴的人不見了,只剩素白色的窗簾在微風里起起伏伏。夜色里盛開著幾枝山花。 喬伊走了。 李文森站在玄關(guān)門口,身上還穿著離開那條長裙。 有那么一分鐘,時間在她身上凝固成了水滴,每一秒鐘過去,就嘀嗒一聲落下來,直到她的裙擺浸滿了水,直到她全身都是海水冰涼的氣味。 喬伊走了。是真的走了。 李文森垂下眼眸,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 暗淡光線下,她蒼白的手指如同籠著一層薄薄的光,在虛無里握了一握,又握了一握。 隨即她收回手,俯身在玄關(guān)換鞋,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 伽俐雷立在一邊,看著李文森的動作,沉默半晌終于忍不住,掏出一塊小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電子眼。 電視機:“……”這個智障。 …… 李文森倒像真沒被喬伊的離開影響到,她累極了,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臟,直接穿過長廊,從雜物間里翻出一床不知道多久沒清洗過的被子,好像還是她在地下冰庫受傷之前用的,當時喬伊說洗衣機壞了,就這樣極其順手把她抱進了自己臥室。 她腳踝疼極了,一路拖著被子往回走,伽俐雷看得心驚膽戰(zhàn)。 路過客廳拐腳時,不經(jīng)意抬頭,恰好看見冰箱邊的白板上記著一句好幾個月前的話 ——2016年1月18日,喬伊摧毀客廳一次。 明明還是初春來臨時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回想,卻恍如隔世。 李文森不再看它,隨手把它摘下,扔進垃圾桶。 …… 她房間之前被喬伊拿來當書庫,現(xiàn)在想必一團亂,干脆把被子鋪在客廳地毯上,打算將就一夜。 “我們已經(jīng)簽了協(xié)議,你是我的?!?/br> 去吧臺倒水時,喬伊端著水杯站在她身邊,語氣是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絕: “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論以后發(fā)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回避我,諸如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不見我,言語回避、精神疏遠等一切包含在’回避’這個詞條下的項目,我都不接受?!?/br> “……你是腦子里進了多少福爾馬林,才想把我和你綁在一起?” 那是喬伊剛剛逼她簽“賣身契”時發(fā)生的事,她對這種剝奪自由的中世紀契約非常抵觸,字里行間都帶著火藥味: “你的協(xié)議是沒有期限的,喬伊,我不愛照顧人也不愛煮飯,學歷和你差一座喜馬拉雅山。沒你有錢,沒你聰明,長得還沒你好看,要講做家務的話,你請一個菲傭都比我劃算……” 她語氣里的嘲諷如此露骨,本以為喬伊會嘲諷回來,卻見他抬起眼眸,清冷眼底映著她的影子,倨傲地說: “你知道就好?!?/br> “……” …… 李文森從茶幾下抽屜里拿出一盒藥片,這才想起被子還落在地毯另一頭。 喬伊在她伸手的第一時間,就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再亂動。 那是她從十七樓掉下來,手脫臼時的事。 他望著她的眼神有點冷: “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我們口頭協(xié)議的第二條?” 李文森一下反應不及: “什么第二條?” “不可輕慢肢體,不可故意受傷?!?/br> 喬伊慢慢把她的右手放回原位: “我十五分鐘前剛把你脫臼的骨頭歸位,這種程度的輕微脫骨,至少三天以內(nèi)不能動關(guān)節(jié)。可你現(xiàn)在就開始亂動了,明天是不是還要用啞鈴舉個重?” …… 李文森慢慢把被子拖進自己懷里,抿了一口水,仰頭把藥片吞進去。 “天天吃藥是沒有前途的。” 喬伊坐在她面前的扶手椅上,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一頁書,第一百次和她安利嫁給他的一千零一的好處: “但是如果你和我結(jié)婚,事情就都不一樣了,我統(tǒng)計過你的日常運動,你和我在一起時活動量至少上漲了三十個百分點,按這個數(shù)據(jù),你三年后就可以擺脫疾病走向長壽了?!?/br> “……” 她放下杯子,嘆氣: “你論文寫完了嗎?” “寫論文和結(jié)婚有什么關(guān)系?” 喬伊抬起頭: “難道我沒寫好論文,你就不和我結(jié)婚了嗎?” “這話說的?!?/br> 那段時間她實在是對“結(jié)婚”這個話題厭煩透頂,聞言就忍不住嘲諷: “好像你寫出好論文,我就會和你結(jié)婚了一樣?!?/br> 喬伊垂下眼眸,望向手里厚厚的古文字,卻一頁都沒翻。 好一會兒,她才又聽見他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 “你想要什么樣的婚禮?” “我什么樣婚禮都不想要?!?/br> “你覺得婚禮請多少人比較合理?” “我傾向于不舉行婚禮?!?/br> “我個人覺得不要很多人,只要我們兩人在場就夠了。” “神父呢?” “不需要?!?/br> “你的上帝呢?” “也不用在場?!?/br> “……” 你還是不是那個虔誠的基督徒。 “至于地點,隨便哪里都好。” 他伸手慢慢地從后面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倒映著瀲滟水紋: “你喜歡的咖啡廳,廚房的小吧臺,還有你常去的劍橋圖書館第三排書架……教堂離這里太遠了,只要是能夠站下兩個人的地方,我都可以立刻和你結(jié)婚?!?/br> …… 喬伊,喬伊。 天底下忽然到處都是喬伊。 不像是從水晶魚缸里擴散開的,倒像是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仿佛她與生俱來就帶著這個味道……尸體的味道,死亡的味道,仿佛一種綿長的疼痛,慢慢從胸腔里漫溢出來,無法收拾,無法排遣,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