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迂回的表達，翻譯成人類能聽懂的語言，就是在問……這些現(xiàn)場布置是否符合她夢中婚禮的樣子？

    符合個屁啊。

    跟她喜歡的風格簡直是南極和北極。

    李文森不動聲色地接過喬伊手里的空咖啡杯，彎起眼眸：

    “謝謝，我很喜歡。”

    “那就好。”

    喬伊十指交叉，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

    滿室清澈的夕陽里，他微微勾起唇角，倨傲地說：

    “我也覺得你不可能不喜歡?！?/br>
    “……”

    ……

    離晚上七點還有一個小時。她和喬伊都是生活習慣極其簡單的人，吃完飯后餐桌上仍然干干凈凈，伽俐雷在一邊洗盤子，她蹲在冰箱前盤點存貨，看晚上是否要補充一些魚類和蔬菜進來。

    上次發(fā)現(xiàn)的黑色紙袋還靜靜地躺在冰箱最底層，袋口上覆著一層冰雪，塵封了許久的模樣。

    李文森背對著喬伊，伸出手，剛想把袋子解開看看rou有沒有壞，就聽乒鈴梆啷稀里嘩啦一陣混亂，喬伊手邊的咖啡杯、書、文件連同他的mac忽然一起摔在了地毯上。

    他淡定地撿起電腦：

    “抱歉，手滑?！?/br>
    李文森：“……”

    這是手滑成什么樣，才能把好端端放在桌面上的電腦滑到地上去？

    黑色紙袋袋口不知為什么綁的特別緊，她頓了頓，從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匕首，打算把繩子直接割開。

    伽俐雷在一邊看得膽顫心驚，眼看李文森就要打開袋子——

    “對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br>
    喬伊忽然說：

    “鑒于我們四十八小時后即將建立的婚姻關系，我覺得有必要做一次財產(chǎn)分配處理，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律師把我名下的財產(chǎn)轉移一半給你……”

    ……what？

    李文森一下忘了冰箱里的紙袋：

    “你要把你的錢分一半給我？”

    “如你所見?！?/br>
    “為什么？”

    “因為你骨子里是個中國人。”

    喬伊像早有準備，一秒鐘從電腦里調出一份數(shù)據(jù)調查報告：

    “我深入研究了一下中國婚嫁習俗，發(fā)現(xiàn)成功建立長久婚姻關系的關鍵因素叫‘聘禮’。上古時代中國就有婚嫁前交換鹿皮、鳥獸的風俗，宋代演變?yōu)椴枞~和金銀，明代又在宋代的基礎上加上了酒、布匹和家禽……”

    “……”

    李文森按了按太陽xue：

    “喬伊，我們是現(xiàn)代人?！?/br>
    “現(xiàn)代中國人交換房產(chǎn)和現(xiàn)金?！?/br>
    喬伊立刻說：

    “雖然我求完婚才意識到這個風俗的重要性，但所幸不算太遲。為了防止十年后我們因這個小小的疏忽發(fā)生災難性的爭吵，我已經(jīng)著手拋售我手上一切股票和基金，務必在今晚十二點之前把所有財產(chǎn)轉化為現(xiàn)金形式，明天早上聘禮財產(chǎn)清單列表就會交到你養(yǎng)父手中……”

    “……”

    不，我養(yǎng)父脆弱的心靈會被你嚇出心臟病的。

    “我要你一半家產(chǎn)干什么？占領亞馬遜上所有的方便面嗎？”

    “……”

    喬伊淡淡地說：

    “雖然不算有經(jīng)濟頭腦，但如果你真的想這么做我也不反對?！?/br>
    “那我以后是有錢人了？”

    李文森合上冰屜，單手撐在冰箱門上，半晌笑了：

    “講真，我一直很看不慣美國的自由主義做派，我們把美國買下來改造吧?！?/br>
    “……”

    “我覺得四川的地理位置不對，我們把四川買下來讓它和重慶換個地方吧。”

    “……”

    “月亮真是太亮了，我們能不能把它炸了？”

    “……”

    ……

    李文森一邊說，一邊拿著鼠標就想刪掉那張神奇的《中國婚姻成敗關鍵因素方差分析表》。

    而喬伊握著她的手。

    兩人就這么對峙了兩秒。

    這個場景實在是有點喜感……李文森一開始還能保持嚴肅的質問表情，兩秒鐘后就撐不住笑了起來。

    “你的笑點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可捉摸?！?/br>
    喬伊瞥了一眼她笑不可抑的側臉：

    “我只是談了談我對中國聘禮的看法，這到底是什么好笑的事？”

    “……”

    李文森伏在他肩膀上，擺了擺手，已經(jīng)笑得沒聲了。

    “喂。”

    他推了推她的肩膀：

    “你能不能換個地方笑？你這樣我沒辦法工作。”

    “哈哈哈方差分析表……”

    “我只是本著嚴謹?shù)目茖W態(tài)度……”

    “哈哈哈哈哈中國婚姻成敗關鍵因素方差分析表……”

    ……

    好吧，他的小未婚妻笑點過低。

    喬伊凝視著她伏在他肩膀上不斷抖動的小腦袋。

    暮色快要沉下，陽光像蜜糖，粘粘稠稠地從她的指縫里、笑容里、從她蝴蝶一般的睫毛里流淌出來……她把光影切割成無數(shù)碎片，而他就站在她與時光的罅隙中，春天來了，他在那里，秋天過去了，他還在那里。

    仿佛過了許久，喬伊伸出手，摸了摸她漆黑的長發(fā)。

    “你又要走了嗎？”

    李文森從他懷里站起來，漆黑的長發(fā)像流水一樣從他指尖滑走：

    “嗯。”

    “你要走多久？”

    “不會很久?！?/br>
    “什么時候能回來？”

    “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

    ……

    玄關門“咔嚓”一聲鎖上了。腳步聲遠去了。她走了。

    他沒有抬頭去看，仍坐在木制的桌子邊，手里拿著一卷書……就像七年來無數(shù)個尋常的午后，而這聲再見，也不過是千百次尋常告別中的一次告別。

    ……

    一分鐘后。

    他忽然站起來，丟下手里的書本，快步走到窗邊。

    他的女孩還沒有走遠。小路上合歡花謝了，梧桐樹黃了，她穿著黑色的蕾絲長裙走在遍地金黃的落葉里，似有所感，停下腳步。

    然后她回過頭。

    風在那一刻，穿過泥土與氣團的旋流，從遙遠的大海吹拂而來。

    漫山的雪松朝一個方向起伏，金黃色的葉子像初雪一樣飄落下來，遠處辰星與夕陽交相輝映……而她站在山川湖海之前朝他微笑，慢慢抬起手，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于是他就這樣看著她的一步步地朝山下走去，身影淹沒在層層或青翠或枯黃的樹木后，消失不見了。

    ……

    是了。

    這只是一次告別。

    只是千千萬萬次告別中的一次尋常的告別……她終究還會回到他身邊，與他說許多的話，走許多的橋，看許多的風景，喝許多的酒。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再也，沒有回來。

    ……

    一個新觀點的誕生，伴隨鮮血、硝煙和戰(zhàn)爭，比任何政權的動蕩都更具破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