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也是?!?/br> 李文森盯了他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看上去已經(jīng)接受了他的說辭: “你確實從沒騙過我,你手里有我的小紅花。” …… 喬伊站起來: “如果你沒有什么別的問題的話,請盡快把轉(zhuǎn)賬人名告訴我,否則我只能把全部財產(chǎn)都轉(zhuǎn)給曹云山了,因為我沒時間清算剩下的百分之一?!?/br> “……” 李文森不再說話。 她抬起手,從她放在床頭柜的一踏a4打印紙里抽出一張,又用受傷的手指勾住抽屜把手,慢慢地把抽屜拉開,從喬伊的筆記本旁拿出自己的簽字筆。 她手指受傷,用慣常的寫字姿勢握不住這樣細長的物件,只好把筆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在白紙上方潦草地寫下“賣身雙邊協(xié)議”幾個字,又在右下角歪歪扭扭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粉色口紅,往自己的大拇指上抹了一下,印在簽名旁。 “轉(zhuǎn)帳就不必了,我怕你把曹云山嚇?biāo)馈!?/br> 她把簽過字的白紙朝他扔過去: “簽名太丑,附送指紋。細則我也不寫了,你自己看著辦吧?!?/br> …… 白紙從她指尖脫手,飛起,最后輕飄飄地落在他腳邊。 喬伊凝視著那張被她隨意丟棄的空白協(xié)議,許久,才慢慢彎下腰,把它拾起,對折好。 “我擬好草稿給你過目?” “不必?!?/br> 李文森爬到床上,直接裹著薄被,把自己卷進柔軟的床鋪里。 一雙鑲嵌黑色琉璃櫻桃的水晶拖鞋還掛在她的腳趾間,她也不脫,拖鞋上的水漬,在喬伊白色的亞麻被單上留下一道灰色的印記。 “你愛寫什么寫什么?!?/br> 她背對著他: “別忘了,我簽了你的協(xié)議,就失去了人格主權(quán),我不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私人財產(chǎn)加寵物,是你會說話的湯姆貓。” 她把自己勾成一只蝦: “但湯姆貓表示現(xiàn)在不想和你說話。” “……” 喬伊抽出一張紙巾,擦去被單上,她水晶拖鞋留下的水漬。 他有一點潔癖,所以才會用全白的被單、全白的窗簾,還有全白的家具。外出旅行也不愛住酒店,寧愿在去過的每一個地方買房子。 卻幾近縱容地,由著李文森把鞋踩上他的床。 ——她是他一切的例外。 他望著著她露在白色薄被外的肩膀: “但其中幾條條款具備爭議,需要你的意見。要是你懶得動筆,就明天口頭敘述一下,我來寫?!?/br> …… 李文森倏地掀開薄被,從床上坐起來。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說了我不想說話,喬伊,你愛寫什么就寫什么,私人財產(chǎn)也好,你腳邊的小寵物也好。你已勢在必得,為什么還要跑來問我的意見?” 她盯著他手上的白紙,冷冷地說: “你聽好了,喬伊,你救了我的命,我什么都會聽你的,但不代表我在原則上能認同你的做法。這份協(xié)議我沒有一點興趣,就像我對你沒有一點興趣一……” 她情緒爆發(fā)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呆滯地坐在床頭: “……樣?!?/br> “……” 喬伊灰綠色的眸子,平靜地看著她。 她今天經(jīng)歷生死,回來又被他一通折騰。大概是太累又太壓抑,一不小心把真實情緒暴露了出來。 ——反感。 她對他手上這份協(xié)議的反感,遮都遮不住。 …… 李文森在難得的情緒爆發(fā)之后,和喬伊對視了兩秒。 下一秒,她迅速倒回床上,抱著被子打了一個滾,把被子卷到她爬起之前的樣子。 然后她閉上眼睛: “湯姆貓剛才在說夢話?!?/br> 喬伊:“……” 李文森把自己悶在被子里: “湯姆貓還有一句夢話要說?!?/br> “哦?” 喬伊伸出手。 他在她身后,她看不見的地方,把她一縷漆黑的長發(fā)從抽屜的銅質(zhì)把手上解下來。 “什么話?” “湯姆貓要和你說一句對不起?!?/br> “針對哪句?” 喬伊垂眸: “是對我的協(xié)議不滿那句,還是,她說她對我沒有一點興趣那句?” “……” 李文森朝被子里拱了拱。 那縷發(fā)絲,隨著她的動作,就像散逸的花香一樣,從他指尖流走。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她單薄的被影對著他。 良久,床鋪深處才傳來一句: “湯姆貓要睡覺了,你為什么還不走?” …… 書桌上的書燈被人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 臥室里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李文森躺在床上,慢慢地睜開眼睛。 窗外路燈昏黃的光線落在床鋪上,把空間分成割裂的兩片光影。 她也是割裂的。 一半在火里,一半在水里。 李文森手指慢慢地抓緊喬伊的亞麻被單。寂靜的黑夜里,她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血液,一點一點從手指里流出來的聲音。 安眠藥的效力襲來。 她模模糊糊地回憶,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有螢火蟲飛舞夜晚。 那時,她的生活是一面墻壁,她家是一只木箱。而她是一只布娃娃,每一天,如果她不說話,就會有人從箱子口的縫隙里,遞給她一朵小紅花。 …… 夜已深了。 臥室門的鎖舌轉(zhuǎn)動了一下,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輕輕推開門。 指針,滴滴答答地轉(zhuǎn)過一圈又一圈,時針咔嚓一聲,停在凌晨三點的交界處。 他的床鋪太大,他的女孩太小。 她蜷縮在他床鋪的深處,身影那樣單薄,就像淹沒在白色海洋里的一片樹葉,一個小小的浪潮打來,就要傾覆在滾滾的波濤中。 喬伊在床邊坐下。 窗外路燈的光線掠過她尖尖的下巴,漆黑的長散落在白色的亞麻被單上,如同蜿蜒的海藻。 喬伊伸出手,小心地把她手邊的被子掀開。 她的手指不知為什么正緊緊地抓著他的被單。她十指都纏著紗布,又攥得那樣用力,一絲絲細細的血跡正從紗布里滲透出來,染進白色亞麻的織布。 他不得不俯下身,一點一點地,把床單從她的指間抽出來。 風(fēng)高高地拂起窗紗。 而喬伊蹲在床邊,借著窗外路燈黯淡的光芒,把她手指上纏著的紗布一點點剪下來,重新上藥。 她的血和紗布早已粘在一起,他不想弄疼她,只能用棉簽沾著無菌水,先把她的血跡慢慢化開,再把紗布一點點地剔出來,比第一次上藥更難。 等他做完這一切,指針已經(jīng)指向了五點。 熹微的晨光沉在黛青的山巒下。 山間浮動著霧氣,隱隱綽綽,沉在夜色里。 喬伊收起手里的剪刀器械,站起來。 李文森睡相極好,就是喜歡睡在床鋪邊緣,手腳時常露出來。就像此刻,她一截細白腳踝露在柔軟的薄被外,腳趾上還吊著一只黑水晶拖鞋。 漆黑的夜色,更襯得她的皮膚蒼白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