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這是謀殺。 有人,必定是熟人,蓄謀已久,要殺死她。 …… 李文森想重新把手換回薔薇上,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 薔薇的根莖承受不住她一個人的重量,她只能一手抓著薔薇,一手死死地摳著被人抹了油的木質(zhì)地板,全身的重量承在幾根細細的指甲上。 而就在這時,她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深咖啡色的布洛克鞋。 李文森睜大眼睛。 風聲、海浪聲、車流聲,在這雙鞋出現(xiàn)的這一刻,忽然都靜止了。 連手心里的疼痛,都消失了,成了一種臆想中的痛感。 …… 她認得這雙鞋。 熟悉的紋路,熟悉的花紋。 鞋幫上,還有她開玩笑用指甲油涂抹出的半張笑臉……多么諷刺的畫面。 …… 海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掛在十七層的高臺上,夜幕下深藍色的無邊大海,在她身后微微起伏。薔薇花的香氣那樣馥郁,滲進皮膚。 這是四月。 草木恣意,天高云凈。 而曹云山的鞋在她眼前微微抬起。 然后,對著她纖細的手指,一腳踩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論文一稿過了,二稿過了,三稿要定稿的時候,導師讓我大改。 我當場憋住了眼淚。 然后前兩天都去灰頭土臉地忙論文去了。 來,你們悄悄告訴我,悄悄哦。 這兩章寫得有點倉促,我就小小地問下,現(xiàn)在文里的線索,會太亂嗎。 第78章 你愛上一個人。 你說,這是一輩子。 但激素研究數(shù)據(jù)會告訴你,你在撒謊,因為愛情的生理基礎是苯基乙胺,而苯基乙胺的作用周期,是三個月。 三個月后,從生物本質(zhì)上來說,你已經(jīng)不愛他了。 而悲傷的生理調(diào)試周期更短。 你父親去世,去甲腎上腺素持續(xù)位于低位,這個生理調(diào)試的周期只有兩個月。 也就是說,即便你的父親沉默不語地與你相處了一輩子,從你出生、說話、蹣跚學步,到你的孩子也長大,你的頭發(fā)也花白,為你付出他的全部……即便是這樣的深情,你在他永遠離開后,也只會難過六十天。 再久,你的大腦不允許,會釋放出抵消悲傷的激素。 此后,塵歸塵,土歸土。 你的殯葬假期結(jié)束了,你要開始上班了,你的亞馬遜訂單又需要你簽收了,你的記憶中止了。 你的父親,消失了。 …… 父親如此。 那么鞋子呢? 如果一雙鞋一根根地碾磨你的手指,身體留下的記憶,是否會比大腦更長久? …… 李文森掛在十七樓的高臺上,寬大的裙擺飛揚起來,像一只被風撕裂的黑色蝴蝶。 伶仃、沉默、無聲無息。 她的血液混進泥土,她的骨頭與木頭融為一體,指甲深深地陷進地板里,皮膚被一雙四十二碼的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一寸一寸地碾磨成灰燼。 …… 人是主觀的,記憶是自以為是的。 但她記得這雙鞋。 四年前,曹云山研究生畢業(yè),她陪他逛遍了倫敦每一條大街小巷,一雙一雙試過去,這才買回這雙手工縫制的布洛克羊皮鞋。 這雙鞋經(jīng)過她的手,經(jīng)過她的眼睛,被她挑選,像一次審視。 一百雙鞋里,只有這雙鞋通過她的考驗。它曾是東非大草原上一只被馴養(yǎng)的野羊,被捕獲、解剖、鞣制,幾經(jīng)輾轉(zhuǎn),皮質(zhì)還是這樣結(jié)實,紋路還是這樣清晰,穿五年沒有問題。 然而,就在第四年。 或許是它的主人,或許是她的熟人。 穿著它,要把她從十七層樓的高臺,踐踏進地獄。 …… 這到底是不是曹云山? 如果是曹云山,他為什么要穿著一雙他們一起買的鞋子出現(xiàn)? 如果不是,他腳上這雙鞋,又從哪里來? …… 男人收回腳,蹲下來。 他很小心,站的地方都是她看不到臉的死角和逆光處。臉藏在帽檐的陰影里,看不清。 李文森只能感覺到,他冰涼的、戴著手套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輕柔地撫摸過她每一根傷痕累累的手指。 那是一只骨骼修長的手。 透過薄薄的乳膠手套,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手背冰涼,手心溫熱,像春末的風一樣輕柔。 他的手指從她手背覆上,緩慢地插.入她的指間,扣住她的手指。 姿態(tài)宛如情人,又如父親。 …… “你為什么不松手呢?” 他握著她的手,慢慢地在她眼前蹲下來。 “我不是來謀殺你,而是來幫助你。生存只是你的義務,不是你的愿望,你早就想消失了,為什么到此刻還不松手?” “……” 男人戴了一頂鴨舌帽,他衣袖拂過她手時,能感覺到觸感精細。手指上有一枚戒指。應當是穿著考究的男人。 這點和曹云山背道而馳。 曹云山是會穿天線寶寶拖鞋參加國際會議的人。 然而,他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尾音,又有點像是曹云山。但這個可能是她的幻覺,因為她疼到一直在耳鳴,只能模糊地聽見男人在說什么,卻無法從回憶出這個聲音的來源。她竭力想從那片嘈雜的背景音里辨別出男人的聲音是誰,卻一無所獲。 “你活得不辛苦嗎?” 他繼續(xù)誘哄著她: “只要松開手,你的愿望就實現(xiàn)了,你的靈魂就自由了,你就可以從頭再來了,為什么還要固執(zhí)地留在這個世界上?” ……哦,從頭再來。 十分鐘前,她年輕的學生英格拉姆剛和她提到這個詞,重頭再來。 這個詞多么誘人,就像蜜糖。 即便知道它是假的,是個謊言,也偶爾忍不住會想一想。 如果一切都能夠重頭再來,有人想成為偉人,有人想平淡一生,有人想嘗試沒有嘗試過的事,走沒有走過的路,攀登沒有攀登過的山,愛不曾愛過的人。 但她只想回到過去。回到她出生以前。 這樣,她就可以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殺死自己,抹去一切可能性。最好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地消失。 …… “消失才是你的愿望,消失了你才能幸福。” 男人的話語如同催眠。 每一句話,都準確地在她最深的意識海洋里炸響,把那些被她壓抑下的念頭,打撈沉船一樣打撈上來—— “承認這一點沒什么可恥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生命從出生開始,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消失。” “……” “在宇宙的時間表里,生命如同螻蟻,早一點消失、晚一點消失,根本沒有任何區(qū)別。你看你的手都流血了,你已經(jīng)疼得意識都模糊了,你為什么還要苦苦支撐呢?你可以選擇在這個世界上繼續(xù)疼下去,也可以選擇自己放手,體面地、有尊嚴地死去?!?/br> 男人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地說: “謀殺是有罪的,被謀殺是無罪的。乖,松開手,讓我成為你的借口。” “……” 李文森吊在十七樓的高臺上。 她從小爬樹,臂力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但能支撐到現(xiàn)在,也全靠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