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在我的社交圈里,你不僅學歷最低,知識面也最狹窄,正是我的最佳人選?!?/br> ……完全沒覺得被夸了。 “你想問的是哪種動物的配種制度?” “人類?!?/br> “……” 除了生物學家、分類學家和喬伊,其他的研究者似乎不愛把人類看作動物。 “世界上只有百分之九的哺乳動物是一夫一妻制。” 李文森思索了一會兒: “我還是用貓鼬打比方吧,貓鼬是一夫一妻制里的代表性物種,每只妻子只有一只丈夫,丈夫也只得一位妻子,但這并不意味母貓鼬不出軌,公貓鼬不尋歡,所以說起來,和多配制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 “哦,文森。” 喬伊打斷她: “不要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br> “那從哪個角度?” “社會學——戀愛、婚姻、家庭,或許還有生育。” 他黑色的皮鞋在一朵白色小野花前停頓了一下: “這些,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很好。” 李文森的注意力已經(jīng)轉(zhuǎn)回手機屏幕: “人類如果不結(jié)婚,地球上有一半人會失業(yè)??纯催@整個過程創(chuàng)造了多少工作崗位,婦科、結(jié)婚登記處、離婚登記處、家庭糾紛調(diào)查司、重案六組、法醫(yī)……哦,還有精神病院。” 喬伊:“……” “你別露出這個表情,八成的精神病來自家庭關(guān)系不合,三成的謀殺案來自情變?!?/br> “我在和你談?wù)搻矍楹突橐?,李文森,意思已?jīng)明擺在這里。” 喬伊盯著她的側(cè)臉: “你就只能聯(lián)想到謀殺和精神???” “哪里。” 李文森飛快地打著字: “我不是還聯(lián)想到離婚登記處了么。” 喬伊:“……” 小徑通往山頂。 遠遠的,已經(jīng)可以看見繁花掩映間,他們小小的老式公寓。 水珠從青翠到不可思議的常綠闊葉上滑落,在青苔石子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淹沒了一只正想翻過“山丘”的阿根廷螞蟻。 喬伊松開手里的蘆葦: “鑒于你過于低下的理解力,我換個方式問?!?/br> 他矜持著盯著一株野丁香: “假如,兩只成年貓鼬打算結(jié)伴翻過安第斯山脈,而在這期間,一只貓鼬對另外一只貓鼬產(chǎn)生了好感……或者說從第一面開始就抱有好感,你覺得另外一只貓鼬會怎么處理?” ……貓鼬翻越安第斯山脈? “你話里話外一直暗示我,想問的絕不是‘一夫一妻制’。” 李文森抬起頭: “是不是有誰想向我告白?” 喬伊:“……” “和安第斯山脈有關(guān)的話……我四年前去過安第斯山脈畫星象圖,當時和我同行的有沈城、曹云山、安迪、凱魯亞克,和一個自稱是俄羅斯沙皇后裔的尼古拉耶夫斯基。” 李文森仰頭回憶了一會兒: “安迪前年做反物質(zhì)實驗時把自己炸死了,凱魯亞克同年把自己煮死在了水槽里,曹云山內(nèi)心深愛的人只有太上老君……那么很明顯,最后的選項只有兩個了,是沈城,還是尼古拉耶夫斯基?” “都不是?!?/br> 喬伊撥開擋在她前方的樹枝,以便她低頭看手機的時候,也能暢通無阻地通過: “但假設(shè)這個尼古拉耶夫斯基是你的朋友,有一天他忽然對你說,他對你抱有正常人口中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強烈傾慕’,并想稍微改變一下你們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類型,尋求一種更為深刻的,精神上或生理上的共鳴……你會怎么做?” 李文森:“我會打死他。” 喬伊:“……” 李文森:“打不死就絕交?!?/br> 喬伊:“……” 李文森:“居然敢用這種被柏拉圖批判到塵埃里的庸俗情感來玷污我的神圣友誼,簡直不可原諒?!?/br> 喬伊:“……” 李文森:“還有,所謂‘人與人之間的強烈傾慕’,就是詞條里對‘愛慕’的字面解釋。你直接說‘愛慕’兩個字就可以了,我們說話能不能不這么累?” “……” 喬伊終于意識到,他企圖讓李文森透露自己感情觀的行為,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 “我認識的人很多,但稱得上熟悉的不多,算起來,也就是沈城、曹云山、幾個學術(shù)上的朋友,和你,喬伊?!?/br> 李文森小姐低著頭,一遍一遍地編輯短信,又刪除。 “如果以上那幾個都不是的話,那么,我只能想到一個可能性?!?/br> 她手指頓了頓,隨即,輕輕按下“發(fā)送鍵”。 內(nèi)容仍是她最初編輯的那三個字—— 你好嗎? …… 合歡小小的、絨球一般的粉色花朵,密密地盛開在喬伊頭頂。 他盯著文森的臉。 他輕而易舉地被這個女孩口中的“一個可能性”擾亂了心緒,甚至沒有注意到,一只螞蟻正順著一株蘆葦,爬上他的手指。 “什么可能性?” “是不是你……” 李文森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拿起手機。 于是她的話,就在這個關(guān)鍵的地方,停頓了一秒。 被雨打落在樹干上的地香花崖豆花瓣已經(jīng)干了,正隨著微風一片一片地落下。 小徑一路走來,奶白色的小圓花瓣,鋪滿她清瘦的肩膀。 是不是你…… 在這未完結(jié)的半句話之后,她會說什么? 是不是你想改變我們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類型,是不是你想尋求更深的共鳴,是不是你不再滿足于朋友的距離。 是不是你……愛慕我? …… 喬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那一秒鐘,漫長得仿佛春天都要過去,漫長得連枝頭上那些青翠到濃稠的丁香花葉子,都紛紛枯萎,凋落下來。 只是,他剛剛啟唇,想說出“是我”兩個字,就聽李文森接著道: “是不是你,想讓我搬出去?” “……” 他站在那里,看著她有些蒼白的側(cè)臉,雙唇開開合合。 漠漠的寒氣在他腳下的土地蔓延。冬天延伸至心臟。 只是一個瞬間的切換,他卻覺得,春天不是好像結(jié)束,而是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 那些青翠的葉子也不過是假象,它們其實早已從枝頭上脫落下來,腐朽成泥。 “你下午剛和我提出絕交,晚上就跑來問我對婚姻的看法……雖然這種解釋有點牽強,但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是你在暗示我趕快找到下家,然后搬離西路公寓五號?!?/br> 一滴水珠落在手機屏幕上,李文森用袖子拂去: “畢竟之前我用自己威脅你,是我做的不對,你希望我搬走是正常的……但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這個意思?!?/br> 她垂著眼睛微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我很抱歉,因為我不能從西路公寓五號搬出來。但我可以幫你打包行李,承擔運費,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也什么損失都不會有……” “沒有人會搬走?!?/br> 喬伊打斷她。 他望著她低垂的眉眼,半晌,才輕聲說: “誰告訴你,我們絕交了?” “你告訴我的?!?/br> 李文森平靜地說: “你說你刪除了我,而我說刪得好,這不是絕交是什么?” “我和你說了那么多話,你就只記得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