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我沒生氣。你莫亂動,好好說話?!?/br> 嘉芙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哦了聲,放開了他。 “她不知道我換了酒,喝了下去,然后就……瘋了似的胡說八道……” “大表哥,我真的后悔了,要是我知道她會說出那話,我就算再怎么委屈,忍下去也就算了,現(xiàn)在讓你蒙羞,我心里很是難過……” 嘉芙垂下腦袋,一動不動。 半晌,他沒有出聲。 嘉芙心里漸漸難過了起來,有點想哭,卻強行忍著。 “過來。” 忽然,她聽他說道,聲音溫柔。 嘉芙抬起眼睛,見他朝自己張開雙臂,狀似要抱,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真的沒有怪她。 “大表哥!” 她立刻朝他撲了過去,裴右安沒有防備,被她撲的整個人往后仰去,倒在了枕上,嘉芙便趴在了他的胸前。 “大表哥,你真好?!奔诬接H了他一口,雙眸亮晶晶的,聲音又軟又甜。 裴右安的心,有那么一瞬間,徹底地軟了。 這個女孩兒,從她當初在武定驛館里不顧一切地朝他跑來,死死抱住他腰身不放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到了來自于她的對自己的全身心信賴。仿佛他便是她的天。 裴右安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為何她會如此信賴于他,那時候,他和她之間所有的往來,不過也就是小時候寥寥可數(shù)的幾次碰面以及去年祖母過壽時的碰頭,并且還不是很愉快。 但是她就這樣跟上了他,他趕不走,也沒法放開。 今晚他本是去接她的,卻意外地得知了壽堂里發(fā)生的事。當時他確實便怒了。接她回家后,辛夫人對他說的那些話,令他的怒意更添一層。 但絲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她。 太子對她的覬覦,他一直是知道的,她從前為了尋求他的庇護,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強調(diào)過這一點。但他還是疏忽了,以致于今日因一婦人之妒,而令她蒙羞。 世人只會冠她以禍水之名,而無人知她懷璧其罪。 這女孩兒,全身心地依賴他,以為嫁給了他,從此萬事無憂。但就在今晚,倘若不是她自己機警,躲過了這一劫,他無法想象,若她誤飲下那杯藥酒,此刻她將已經(jīng)受到了何等的傷害! 他那顆本軟下去的心,瞬間便硬了起來。 “你是有些調(diào)皮。只是那婦人太過歹毒了,你換了就換了,沒事最重要。且這也不算壞事,或許是向好之始?!?/br> 裴右安說道。 嘉芙睜大眼睛。 “你是說,太子殺人,太子妃當眾妄誕,他們是要倒大霉了?” “倒大霉未必,他們也不會坐著不動的。但往后有所收斂,則是必定。那只酒壺呢,可是被人收起來了?” “太子妃發(fā)狂時,掃落了桌上一些盤碟器具,酒壺也砸碎了?!?/br> 裴右安沉吟。 嘉芙忽想了起來。 “哦。是了!那個宮人倒給我的第一杯酒,我灑在了袖子里。我擔心我闖禍了你罵我,晚上洗澡換下來后,特意放了起來,沒讓檀香收去洗了,心想說不定能留個證據(jù)?!?/br> 裴右安有點意外似地,揚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小滑頭!還不拿給我看?” …… 東宮。 “嘩啦”一聲,一桶夾著半化冰塊的水朝著地上的章鳳桐澆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章鳳桐打了個哆嗦,意識漸漸地清晰,終于勉強睜開了眼睛,一時卻還不知身在何處,只覺渾身濕透,頭痛的厲害,整個人極為痛苦。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今夜的壽筵酒席之上。 她模模糊糊記得,甄氏喝下了藥酒,但除了頭暈酒醉之外,卻沒有半點她預(yù)期中該有的反應(yīng)。 既已下定決心,她便絕不會輕易放棄。從小到大,也是因為這種過人的心性,才推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倘不是如此,小時候,姐妹們斗花草,蕩秋千,歡笑嬉鬧,她又何以能熬過窗讀之苦,去做一件件她原本并不感興趣卻能為自己贏得名聲的事? 她沒有容貌,恰又不甘泯然于眾,靠著對自己夠狠,才終于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在決定下手之前,她也曾再三猶豫。但曹氏的死法,猶如給她敲了個警鐘。 此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無視蕭胤棠寵幸別的女子。 世上女子,于男子而言,不過分為兩種功用。 第一種,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這是正妻。 剩下的第二種,便全是伺候男人,滿足男人欲望,如此而已。 她會是蕭胤棠的前者,而那個甄氏,不過也就只是皮rou色相,想來蕭胤棠得到過后,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但現(xiàn)在,她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 蕭胤棠對甄氏的上心程度,遠超了她一開始的想象。 曹氏跟了蕭胤棠多年,算他寵愛之人,卻僅僅因為聽到了那樣一句和甄氏有關(guān)的話,便被他給掐死了,事后蕭胤棠也無半點后悔憐憫之色。 這令章鳳桐感到些許懼怕。 人大多如此,越是得不到的物件兒,越是心心掛念。 她和甄氏打過幾次交道。幾次言語交鋒,自己絲毫沒有占到便宜,可見那女子絕非如她外表那般軟弱。 更蹊蹺的是,據(jù)她所知,這個甄氏從前和裴修祉似也有所牽扯,又是這樣的家世,竟能夠在如此快的時間里,讓裴右安這個天子面前的第一紅人娶了她。 裴右安是什么樣的人,從前在武定之時,章鳳桐心里就清清楚楚。 章鳳桐相信,沒有異于常人的手段,這是絕對不可能達成的事情。 她有一種深刻的危機之感。 一旦日后,蕭胤棠能夠隨心所欲了,誰能保證他不會為了討好這個心機女人,想方設(shè)法扶她上位,繼而廢了自己? 扶原本的臣妻上位,雖看似荒誕,但只要皇帝想,總是會有法子的。 與其日后不可控制,坐以待斃,不如趁著如今蕭胤棠還被制衡著,自己先暗中下手,毀了甄氏。 她往酒里下的秘藥,來自烏斯藏密宗,性怪而烈,吃下去后,靈臺迷亂,宛若醉酒,效果因人而異。 天性暴烈者,即刻殺人。 天性狐媚者,當眾宣yin。 章鳳桐認定這個甄氏狡詐而狐媚,只要吃下藥酒,眾目睽睽,丑態(tài)畢露,徹底毀去名聲,不但裴右安蒙羞,她不信,蕭胤棠還會對她如此上心,過后只要毀去證據(jù),誰能懷疑到她的頭上?只會想那甄氏自己醉酒,無德無教,這才丑態(tài)畢露。 但是后來,事情卻仿佛有些不對…… 她記得自己漸漸渾身發(fā)熱,繼而腦子昏沉,恨臺上戲子聒噪。 她到底做了什么? 章鳳桐頭痛欲裂,掙扎著從濕漉漉的地上爬起,呻吟了一聲,便覺臉龐一陣劇痛,“啪”的一聲,一個耳光子重重抽了過來,她整個人被扇的歪了過去,撲到地上,面龐猶如滴血,火辣辣地疼痛。 “賤人!竟如此當眾詆毀于我!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一道冰冷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終于徹底清醒,睜開眼睛,轉(zhuǎn)過頭,看見蕭胤棠一臉怒容地盯著自己,目光厭憎如殺。 第56章 執(zhí)壺宮人面無人色,跪在一旁瑟瑟發(fā)抖,幾乎癱軟在地。 當章鳳桐從這個親信口中聽到自己今晚當眾做出的事、說出的話后,腦袋“嗡”的一響,眼前一黑,鼻孔里頃刻間便血流如注,滴滴答答,濺落在繡了一只金鳳的宮裝胸前衣襟之上,黃的黃,紅的紅,血斑蔓延,分外慘烈。 她瞪大了眼睛,一雙眼珠子幾乎都要暴眶而出,揮手狠狠一記耳光,便如自己方才受過的那樣,扇到了那個宮人的臉上,宮人撲倒在地。 這遠遠不足解她心頭之恨,她恨的幾要生啖人rou,從頭上拔下一枚簪子,狠狠胡亂刺向?qū)m人,口里發(fā)出狂亂而憤怒的嗬嗬之聲。 “你這賤人!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竟害我至此!” “噗噗噗”,那宮人脖頸,臉龐,迅速多出了幾個血洞,人蜷縮成一團,一邊抬手捂住臉孔,一邊哀聲尖叫:“太子妃饒命!奴婢怎敢害太子妃,奴婢記得清楚,太子妃杯里的酒是干凈的——” “還狡辯!我打死你!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莫非你是故意就想害我?” 章鳳桐此刻并沒有飲下藥酒,卻面色慘白,雙目充血,頭發(fā)散發(fā),鼻嘴染血,模樣就和癲狂無二,只見她撲向那個宮人,繼續(xù)胡亂狠狠刺她胳膊,宮人發(fā)出慘厲尖叫,夜色中聽起來,分外得滲人。 “賤人!害我還不夠,想把李元貴的人引來不成?” 蕭胤棠怒火中燒,上去一腳就踹在章鳳桐的肩膀上,伴隨著輕微喀拉一聲,章鳳桐人飛撲出去數(shù)尺,倒在地上,那枚沾血的簪子也脫手飛了出去。 來自肩膀的劇痛,讓她神志似乎突然間又清醒過來,不過掙扎了數(shù)下,竟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爬到了蕭胤棠的邊上,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哭道:“太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知道這賤人連倒個酒都能出錯?我原本只想——” 她陡然停住,牙齒不住打著顫,發(fā)出清晰的“的的”之聲。 蕭胤棠反手又一個巴掌甩了過去,蹲下去,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咬牙切齒道:“你本是想讓甄氏喝下這酒當眾出丑?是也不是?你這個蛇蝎婦人!虧我想著今日過去,好替你章家人長個臉,你這賤人,瞞著我動我蕭胤棠的人不算,竟還惹出這禍事來!” 他猛地起身,抓起擱于案上的一柄長劍,拔劍指向章鳳桐,朝她逼了過去。 章鳳桐面無人色,在劍尖指向之下,一寸寸地往后挪移,終于被逼到了墻邊,再無路可退。 “太子,你不能這樣殺了我,殺了我,豈不是坐實了我說的那些話……” 章鳳桐哀聲泣道。 蕭胤棠停住腳步,劍尖沒再向前,卻也沒再后退,凝固在半空。 原本英俊的面龐,五官已然微微扭曲,死死地盯著墻邊的章鳳桐,目光閃爍不定,片刻后,慢慢地收了劍,冷冷道:“賤人!我的人這會兒守著宮門,父皇還不知道這事兒,我現(xiàn)在就和你的那個爹去父皇面前請罪,你腦子要是清醒了,到了父皇面前,該怎么說,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章鳳桐整個人斜掛在墻邊似的,一動不動。 蕭胤棠再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便走。 “太子!” 就在他快出去之前,章鳳桐喚了一聲,人靠著墻,慢慢地站了起來,兩只眼睛猶如銅錢,側(cè)旁燭火映照,里面放出幽幽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