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作為王府的世子,按照法度,在沒有得到皇帝的詔令或是許可之前,他也不能擅自離開云南,否則,輕被視為藐視朝廷法度,重則等同謀逆。而且,他這一趟離開云南,屬私下所為,事先并未過他父親云中王的許可。 三年前少帝狩獵意外駕崩后,關(guān)于他其實(shí)并未死去,而是事先有所防范,故當(dāng)時得以逃出生天流落草野的傳聞便一直不斷。因事關(guān)重大,這幾年間,蕭胤棠一直暗中在探尋少帝的下落,但始終無果。就在幾個月前,他又收到探子的消息,朝廷錦衣衛(wèi)近來頻頻現(xiàn)身福建泉州一帶,疑似是和少帝的下落有關(guān)。當(dāng)時云中王正隨朝廷派來的宣慰使馬大人去往滇西孟定府,召宣孟密王、木邦王等西南蠻夷首領(lǐng),教化四夷,宣揚(yáng)君威,人并不在王府里。蕭胤棠唯恐耽誤時機(jī),派人秘密給云中王送去個消息,自己帶了幾個得力親信,連夜喬裝便出了云南,一路周折,輾轉(zhuǎn)終于追蹤到了泉州,不想還是遲了一步,前夜趕到通津門外的海邊時,只看到了幾具錦衣衛(wèi)的尸體。 據(jù)這兩天的消息,那晚的事情,似和近年崛起在海上的金面龍王有關(guān)。 金面龍王是什么人,為什么牽涉到少帝案里,少帝是否真的活著,那晚是落入了金面龍王的手里,還是早已不在人世,當(dāng)晚不過只是錦衣衛(wèi)和金面龍王之間的單純沖突,這些都是疑問,這么短的時間里,他沒法確定。 但有一點(diǎn),他很清楚,事情到了這地步,自己就算再留下,也無大用了,而且,他需盡快趕回云南。 那個馬大人,名義上來云南宣慰,但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必是怕父王和那些蠻王相交,這才派他來監(jiān)視父王,記錄他的一言一行,以致于父王在這個小小的宣慰使面前,也要畢恭畢敬。這種時候,萬一他的行蹤,或是擅自出云南的消息有所泄露,就是給了朝廷發(fā)難的最佳借口。 按照既定行程,馬大人會在這個月底回昆明,作為云中王的世子,到時他必須要在王府里露面。時間所剩已經(jīng)不多,他要盡快離開泉州回往云南。 但那天晚上過后,接連兩天,泉州城里白日嚴(yán)查,入夜宵禁,蕭胤棠還沒來得及撤出,全城已封城閉港,截斷了他所有的去路。 他在出來前,自然攜帶了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用以證明假身份的路引,從前向來通行無阻,但這一次,他還是疏忽了。 昨天一早,就在他預(yù)備以路引出城時,前頭一個來自云南的商人被攔下抓了起來,商人喊冤,城門衛(wèi)給出的理由是上頭有令,但凡攜云南籍路引的外鄉(xiāng)之人,見了不問原因,一律先抓起來。 官府為什么要抓來到泉州的云南人? 蕭胤棠推斷,錦衣衛(wèi)應(yīng)當(dāng)把這次的事件和云中王府也聯(lián)系了起來。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恰也說明,皇帝如今對自己父親的防范,已經(jīng)到了怎樣的地步。 路引既然無用了,他當(dāng)時就退了回來,另想辦法。 他很快就想到了那天在福明島與手下劉義起過沖突的那條船的船主。 他記得清楚,當(dāng)時那個沖出來的紈绔兒自稱甄家,從船和那個紈绔的口吻來判斷,這個甄家,在泉州應(yīng)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富。 商戶地位雖低,但能做成大富,和當(dāng)?shù)毓俑年P(guān)系往往非同一般,有些事情,旁人辦不了,越是這樣的商戶人家,反倒越暢通無阻。 劉義探聽回來的消息,確證了他的所想:甄家和州府往來叢密,而那個少年紈绔,名叫甄耀庭,三年前喪父,是甄家唯一的獨(dú)苗。 猶如天賜的機(jī)會,權(quán)衡過后,蕭胤棠就不再猶豫,決定鋌而走險,以甄家獨(dú)子來挾制甄家,借助甄家在泉州的人脈,盡快出城返回云南。 昨天整整一天,那個少年并未出門,而蕭胤棠卻拖延不起了,于是趁著深夜,與劉義一道潛入了甄家。 蕭胤棠原本并沒將甄家放在眼里,不過泉州一商戶而已,家業(yè)再大,請的看家護(hù)院,料不過是做做樣子。沒想到甄家因老的老,小的小,胡老太太對看家護(hù)院這一塊兒極為重視,重金請了官府退下的一個林姓老捕頭,老捕頭組織人手,盡心盡責(zé),且這幾天外頭亂,入夜更是親自守著門關(guān),蕭胤棠一時難以得手,也是有所忌憚,怕萬一不成反而驚動官府,故天快亮?xí)r,退到了甄家后花園,本要先退出的,沒想到老天也幫了一把,一早,竟看到紈绔子自己獨(dú)自來了后花園,蕭胤棠便和劉義跟了上去。 就在方才,他正要出手時,看到一個容貌生的極美的少女又找了過來,便繼續(xù)隱身在角落,靜靜地聽完這一番兄妹對話,心里的計劃,更加篤定了。 這個甄家的女兒,腦子清楚,有條有理,兄妹感情看起來更是不淺,制住了甄耀庭,讓她代自己去傳話,再好不過了。 …… 嘉芙看著蕭胤棠就這么毫無防備地出現(xiàn),停在自己的面前,有那么一瞬間,胸口針扎般悶疼,眼前陣陣發(fā)黑,一種猶如上輩子臨死前的那種極端的絕望和痛楚之感,從天而降,將她整個人再次緊緊地裹纏了起來。 她抓住了手邊的門框,一側(cè)肩膀無力地靠了上去,閉了閉目,等那陣襲來的暈眩感過去,站直了身子,慢慢地睜開眼睛。 “這里是我家。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她盯著他問,一字一句,聲音異常清晰。 蕭胤棠微微一怔,目光在對面這個少女的臉上再次定了一定,心里的那種奇怪感覺,愈發(fā)強(qiáng)烈了。 這個甄家的女兒,生的極美。 王府里不乏美人,但可以這么說,這少女是他生平所見過的最美的美人了,不但膚光玉曜,色殊無雙,更有一種叫人見了便想摟入懷里疼愛的楚楚之感。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面對這樣一個美人,起一點(diǎn)念頭,原本再正常不過。 蕭胤棠自然也樂于享受美人。但他分得清,什么時候,應(yīng)該做什么事。 這種時候,再美的美人,于他也只是一個借助脫身的工具而已。 但這個甄家女兒,就在方才,卻忽然令他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內(nèi)心波動。 他走出來,她看到自己那一剎那,臉上血色頓失,雙眸圓睜,那種第一反應(yīng)的眼神和表情,騙不了人,更逃不過蕭胤棠的一雙眼睛。 她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她從前認(rèn)識他,并且,對他懷了極大的厭惡和恐懼。有那么一瞬間,她看起來虛弱的甚至快要站不住了。 但很快,她就穩(wěn)住了神,睜開眼睛時,目光已經(jīng)變得清明而冷漠。 這更異乎尋常了。 一個看起來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少女,突然看到自家后園里冒出陌生的闖入者,闖入者將她的兄長襲倒在地,她卻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 蕭胤棠忽然想知道,這是她的真實(shí)反應(yīng),還是在強(qiáng)作鎮(zhèn)定。 但是此刻,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閑情去探究這個了。 他看了眼地上被劉義用劍指著的那個少年人,抬起目光,兩道視線再次落到面前這少女的臉上,說道:“現(xiàn)在就去告訴你家里能做主的那個人,我需要盡快出城。等我安全離開,你的哥哥也就安全了。否則,他會為我陪葬。” …… 一輛馬車被車夫趕著從甄家出發(fā),邊上隨著騎馬的張大和甄家小廝,一路轔轔,去往城西的義成門。 義成門今日當(dāng)班的是總把石全友,帶了一隊的人,分列城門左右,正對出城的人馬進(jìn)行一一搜檢,坐轎的掀開轎簾,挑擔(dān)的拿刀尖戳著籮筐,走路的打開包袱,吆三喝四,正抖著威風(fēng),忽然看見遠(yuǎn)處來了一輛馬車,認(rèn)出邊上騎馬的張大,呦了一聲,上去迎了兩步,張大忙下馬,叫馬車也停下,和他寒暄,還沒說兩句,忽聽馬車?yán)飩鞒鲆粋€男子的不耐煩之聲:“張大,前頭是死了人擋道不成?馬車怎不走了?” 石全友便知道了,馬車?yán)镒缂夷莻€有名的公子哥兒甄耀庭。 這甄家的兒子,泉州城無人不知,他先前也遠(yuǎn)遠(yuǎn)看過他幾眼,這回一聽聲,果然不是什么好路數(shù)上的人,便笑道:“是甄公子啊?實(shí)在是對不住了,想必公子你也聽說了,咱們城里這幾天不太平,我這不也是照上命行事嗎?甄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張大嘆了口氣,道:“就是被這不太平給鬧的,你也知道,我們家老太太年紀(jì)大了,要管這么多事,原本就是撐著的,這幾天再被城里這事一鬧,說到月底船恐怕也出不了海,心一急,昨日便染了風(fēng)寒,今天躺著起不來了,偏說好今日要去西城外紫帽山莊子有事的,就讓我家小爺代去了。勞煩兄弟你檢查下,我好陪我們公子早去早回,等明日你有空了,我去找你吃酒?!?/br> 張大說著,朝他遞了個眼神,隨即湊到他耳畔,低聲道:“正好這里碰到了,順便和你說一聲。我們東家去年底回來一條船,帶了不少好貨色,我們老太太前幾日正好提了句,說你時常帶著兄弟替我們巡碼頭,很是辛苦,去年底因事多,一時沒顧上謝人情,這兩天你瞧何時有空,晚上過來,我領(lǐng)你去看看?!?/br> 石全友心花怒放,知能撈一筆好處了。若一般查防,不看也就放過了去,只是這回上頭再三嚴(yán)令,也不敢懈怠,道:“上頭有令,無論哪家出去,都要看過才放,甄公子,得罪啦?!闭f著走到馬車前,推開車門,朝里望了一眼,赫然看見那甄家公子歪靠在椅背上,頭發(fā)也沒梳齊整,半邊垂落下來,一襲麗衣散亂,懷里竟坐抱了個女子,他正埋首在她肩上親熱,只露個額頭出來,那女子背對著門,一頭烏發(fā)光可鑒人,衣領(lǐng)有些散亂,發(fā)間露出一片雪白后頸,雖看不到臉,只光看這一段頸背,便已是婉轉(zhuǎn)可憐,令人遐想無限。 石全友兩眼驀然發(fā)直,哪里還敢細(xì)看,一回過神,急忙關(guān)了車門,定了定神,心道聽聞?wù)缂覂鹤酉騺砑w绔,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出城辦個事,竟都不忘在路上風(fēng)流快活,也是他投對了胎,生在了甄家,才有這樣的命,想自己終日辛勞,也不過就是混個飯飽,果然人比人氣死人,暗嘆口氣,示意手下讓道。 張大朝他躬身道了句謝,吆喝了一聲,馬車便朝前繼續(xù)而去,出了城門。 第21章 泉州有七個城門,之所以選通津門出城,事先是經(jīng)過再三考慮的。 嘉芙父親去世后,甄家的對外事務(wù)一概由張大跑動,他穩(wěn)重能干,長袖善舞,將泉州官府上上下下打點(diǎn)的無不妥帖,出去了也有幾分臉面,人都稱一聲張爺,這個石全友,和他的關(guān)系向來不錯,最重要的一點(diǎn),石全友對甄耀庭并不熟悉,平常更無往來。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張大才決定走這個城門,終于有驚無險,順利得以放行。 馬車車廂內(nèi)一眼到底,絕無可能藏人,那個石全友怎會想到,車廂里大喇喇坐著的男子并非甄家公子,而是一個亟待出城的來歷不明之人,他更不會想到,同車女子竟是甄家女孩兒嘉芙。 嘉芙曾伴蕭胤棠多年,知他精于算計,做事不擇手段,天性里又帶了一種類似賭徒般的兇愎和自負(fù)。 就在出發(fā)之前,他提出要她同車而行以做掩護(hù),胡老太太起先不應(yīng),說給他另外安排一個機(jī)靈的信靠使女,但他堅持定要嘉芙,因?qū)O子被他制著,胡老太太最后無可奈何,要他對天起誓,不能傷害嘉芙,且出城后要立刻放了她。 蕭胤棠答應(yīng)了。 方才馬車快靠近城門時,他將她發(fā)髻打亂,扯散了衣襟,一只手牢牢掐住她一段腰肢,臉壓在她的肩膀之上,做出和她親熱的樣子。 就在馬車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嘉芙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勁加劇,力道大的似要將她腰肢掐斷,且渾身陡然繃緊,猶如一張拉滿的弓。 這是情緒極度緊張,肢體也隨之變得極度興奮的一種征兆。 嘉芙一直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出城門,便推開了還抱住自己的蕭胤棠,要從他膝上起身,才站起來,他雙手忽的搭上了她的雙肩,嘉芙感到一重,膝窩一彎,人竟被他又壓坐了回去。 蕭胤棠微微低頭,目光落到嘉芙那張幼嫩的吹彈可破的面上,從她一雙眉眼開始,視線慢慢往下梭巡,經(jīng)過她的鼻,最后落到她唇瓣上,停駐了片刻,忽微微靠過來,鼻尖湊到了她的鬢邊,試探般地聞了下那縷散自她發(fā)間的馨香,喉結(jié)隨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跟著抬起一只手,似要捏抬起她的下巴。 嘉芙迅速轉(zhuǎn)臉,避開了他的動作,抬手飛快地敲了敲車壁,發(fā)出兩下清脆的“篤篤”之聲,車窗外立刻傳來張大繃的緊緊的聲音:“公子有何吩咐?” 剛出城門不久,這里距離還很近。蕭胤棠那只手落了個空,停在空中,微微一頓,盯了嘉芙一眼。 嘉芙便掙脫了出來,自顧扶著車壁到了靠近車門的一個角落里,背對著他,低頭整理好略微凌亂的衣衫,再綰回長發(fā),再沒有回過頭。 馬車方才一出城門,便加快了速度,張大在旁緊緊跟隨,一口氣出去了十多里地,終于趕到莊子口,停下后,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走了車夫和近旁的所有人,上前壓低聲道:“這位公子,到了。”說著便推開了車門,往里看去,一眼看到嘉芙坐于旁,那男子斜斜靠坐在馬車后座里,目光盯著她的背影,除此,并無別的異狀,方松了口氣。見那男子依舊不動,便又道:“公子,到了,此地已經(jīng)安全,馬出來前喂過,腳力也是極好的,今日至少還能行數(shù)百里的路,從這里往西,有條便道可出泉州,白天也少有人往來,請公子速速離開?!?/br> 蕭胤棠唇角勾了一勾,方收回目光,自己束回頭發(fā),將衣襟掩齊,起身從嘉芙身邊走過,彎腰下了馬車。 張大忙將自己方才出城的坐騎奉上,見這人翻身上馬,臨走前,轉(zhuǎn)頭又回望了一眼已閉門的馬車,終于朝著自己方才指點(diǎn)的方向策馬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道路盡頭,長長吁出一口氣,擦了把汗,跑回到馬車前,低聲安慰道:“小娘子,方才你委屈了,好在這惡賊已經(jīng)走了,并無人知道……” “張叔,我沒事的,不必為我擔(dān)心?!?/br> 隔著那扇馬車門,傳出一道低柔的聲音,語氣平靜。 嘉芙當(dāng)晚沒有回城,而是宿在了田莊里。她泡在注滿了熱水的浴桶里,將自己整個人埋入水下,一遍遍地反復(fù)擦拭著全身的肌膚,直到最后,擦的渾身發(fā)紅,被碰過的肌膚泛出血絲,在熱水浸泡下變得隱隱刺痛,這才終于壓下了那種發(fā)自體膚深處般的蝕骨惡寒之感。 蕭胤棠人是離去了,他的那個隨從劉義卻還一直秘密留在甄家,將甄耀庭扣住。胡老太太把事情瞞的密不透風(fēng),全家上下,除了孟氏、嘉芙和張大,其余人對此一概不知,直到半個月后,官府清查全城無果,城門封鎖結(jié)束,劉義才于深夜時分悄悄走掉,而這半個月里,甄耀庭就一直被他捆在那間工坊里,次日清早,嘉芙?jīng)_進(jìn)工坊看到哥哥的時候,險些認(rèn)不出他了,甄耀庭臉頰凹陷,形容憔悴,渾身散發(fā)惡臭,聽到嘉芙撲上來叫他哥哥,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第二天便病倒了,這一病,直到入了三月,身體才漸漸地好了起來。 大病過后,甄耀庭像是變了個人,再也不提隨船出海,更不再和泉州城里的那幫子紈绔少年廝混,每天跟著張大早出晚歸,忙忙碌碌,就像變成了個大人。 這年的開頭,甄家雖遭了這樣一場莫名的飛來橫禍,所幸事情終于渡過,甄耀庭經(jīng)此意外教訓(xùn),性子也大為轉(zhuǎn)變,胡老太太和孟夫人看在眼里,欣慰不已,到了三月廿三媽祖會的那天,泉州全城而出,民眾唱戲放炮,紛紛到媽祖廟里祭祀祈福,整條路上,從頭到尾,擠滿了人。往年媽祖會都是由甄家和城里的另幾個大戶牽頭,今年也不例外,老太太帶著孟夫人和甄耀庭嘉芙兄妹,一起到了媽祖廟。 媽祖廟里人頭攢動,隆重祭祀過后,老太太便親自帶著甄耀庭去拜會今日也過來了的州府里的官員,孟夫人帶了嘉芙,預(yù)備去媽祖廟后專為大戶女眷所設(shè)的靜室里小坐,帶了幾個仆從,母女二人從前殿轉(zhuǎn)出來,孟夫人遇到了一個平日關(guān)系不錯的小官太太,被那太太拉住,一邊說著話,一邊笑瞇瞇地不住看著嘉芙。嘉芙知她應(yīng)是想替自己牽線說媒,心里不快,便背過身,往邊上靠了點(diǎn),等著母親把那太太打發(fā)掉,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一陣喧囂之聲,抬眼,見那里竟冒出一陣滾滾濃煙,也不知道哪家停在港口的船起了火,接著,就聽到有人高呼,說金面龍王上岸打劫了,殺人放火,正在往這邊沖來,讓人快跑。 泉州的許多海船在出海時雖受金面龍王的保護(hù),但這是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的事兒,對方畢竟是海盜,且在官府的公文里,金面龍王罪惡滔天,不啻海上惡魔,通緝的榜文還明晃晃地張貼在各個城門口,忽然聽到金面龍王上岸打劫殺人放火,無不恐懼,紛紛掉頭,奪路而逃。 其實(shí)只要稍微帶點(diǎn)腦子,也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媽祖在南洋一帶被認(rèn)為是保護(hù)神,金面龍王雖是海盜,但也靠海吃飯,就算他真要上岸打劫,也不至于選在今天這個日子。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一旦有人逃跑,恐慌就會迅速蔓延,誰還會去想是真是假。 媽祖廟前,一下亂成了一團(tuán),眾人紛紛掉頭逃跑,孟夫人被一個沖過來的人給撞了一下,險些站不穩(wěn)腳,幸好被邊上的劉媽給扶住了。嘉芙聽到母親焦急呼叫自己,應(yīng)了一聲,正要跑去和她匯合離開,轉(zhuǎn)眼竟就被沖來的人流給隔開了,腳踝也不知被誰給勾了一下,打了個趔趄,還沒站住腳,口鼻忽然被人從后捂住,鼻息里鉆進(jìn)一股甜津津的氣味,想叫,叫不出聲,很快,人就失去了意識。 …… 嘉芙蘇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被縛,嘴巴堵著,人躺在一輛馬車?yán)?,馬車門窗封閉,光線昏暗,行進(jìn)速度極快,顛簸的厲害。 她的頭還昏昏沉沉的,手腳酸軟,趴在那里,連動一動都沒有力氣。 年初的那次意外過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嘉芙再次陷入了夢魘。一睡著,就會夢到關(guān)于前世的種種,醒來心驚rou跳,平日更是不敢單獨(dú)出門。 她有一種感覺,那天蕭胤棠的離去,并非終結(jié)。 那一刻,或許才是這輩子夢魘的開始。 她被這樣一種想法給折磨著,內(nèi)心充滿了仿徨和恐懼,想擺脫,卻無法擺脫,更無人可以傾訴,哪怕是最疼愛自己的母親。 終于,兩個多月后的今天,她的隱憂被證明了,來的這么猝不及防。 蕭胤棠。他是她唯一能想的到的會對自己下這種手的人了。 也只有他了! 馬車在顛簸中前行著,嘉芙忍住那種想吐的天旋地轉(zhuǎn)之感,命令自己鎮(zhèn)定下來,用盡全身力氣,十個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掌心rou里,用疼痛來逼自己盡快恢復(fù)意識。 這幾個月來,持續(xù)一直折磨著她的那種恐懼和焦慮,突然煙消云散了。 最壞的事情,既然無可避免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么現(xiàn)在,她還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辦法,去直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