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許愿
胡鬧得太晚,大冬天,火鍋店老早高朋滿座。 陸久問他愿不愿意等待,或者,換個選項。一旁有間剛開幕的茶餐廳,她沒嘗過,不保證口味。但從磨砂玻璃望進去,影影綽綽,人挺多。 男孩子想了會兒,“等著吧。” 她噗嗤地笑,剛才是誰喊餓了呢。 綠燈,黑壓壓的人潮涌動。 他忽然讓她待在原地。 陸久來不及反應(yīng),只好踮腳,不讓他離開視線。 四分鐘后,一杯熱騰騰的奶茶遞過來,捧在手里,暖洋洋。 驚喜接踵而來,奶香和茶香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塊兒。 她雀躍地扯了下他的外套袖口。 左京接過紙杯,抿了抿,出乎意料地好喝。 剛才無意間看見對角的小巷口,掛了塊寫著milk tea的招牌。 他想著天冷,買杯熱飲給她,味道好壞不計入偏好,能得陸久歡心,是誤打誤撞的收獲。 從這杯奶茶開始,運氣似乎成了大吉。 頭發(fā)炸成雞窩的李超然推門而出,剛在行人道邊上站定,便發(fā)現(xiàn)熟悉的身影。而她身旁那個略顯稚氣的少年,常理推斷,該是這兩個月只聞其人的男朋友。 三步并作兩步,李超然上前,想拍朋友的肩膀,卻被制止。 左京扣住他的手,目光探究。 “喂,陸久?!崩畛怀读藗€笑。 他松開他。 陸久猛地回頭,一愣:“……你怎么在這兒?” “火鍋店里太悶,出來透氣?!蹦猩嗔巳啾亲?,看向左京,呵聲,“你男朋友?” “嗯?!?/br> 礙于物理原因,她看不見他倆對視時的眼神:如果畫成黑白漫,該是交錯的迸發(fā)閃電。 男生的初次見面,好似種原始雄性本能,誰也不服誰,總在較勁。 這就和女孩子的暗地比拼是同個道理,不過光明正大多了。 “田然、二師兄他們幾個,都在包間里?!崩畛粵]摸到打火機,索性算了。他抬起眼皮,又打量了會兒那張陌生的臉孔,低下頭問陸久:“我讓服務(wù)員加兩張椅子,一道吃晚飯?” 陸久沒急著答應(yīng),簡單和左京說明情況。 至于李超然的提議,她猶豫,字詞卡在舌尖。不是誰都樂意用一群電燈泡換提早吃上飯。 他也不等她擺蕩出結(jié)果,自顧自用正宗美式發(fā)音的英語問了遍。 左京爽快地點頭。 包房內(nèi)很熱鬧。 李超然推開門時,二師兄笑話他:“你打火機丟桌上了,出去抽北風???” “北風挺好,醒腦?!蹦猩鷳猩⒌匦α讼拢瑢㈥懢脫踉诤箢^,神神秘秘地賣關(guān)子:“還讓我順手領(lǐng)了倆迷路小孩兒回來。” 陸久懶得聽他廢話,和男朋友低聲道:“里頭都是我朋友,萬一鬧起來,別理他們。” 左京牽住她,半垂著眼,看不清里頭的光,無以名狀的低落閃過。 一顆心懸了起來。 剛張口試圖吐出安撫的字句,李超然動了身子,沒了遮蔽,白晃晃的喧嘩扎在眼前。 她勾緊他的食指。 心臟跳得很快,像即將走上舞臺,完成一場儀式。 有人吹口哨。 在場幾個都是平時笑鬧慣了的朋友,她還是下意識退了步,貼上略帶寒意的胸膛。 別怕。 她曉得左京在看自己。 簡單介紹一圈,這個男孩子便正式進入她的生活。 那個讓他覺得耀眼且向往的生活。 七嘴八舌的聲音消停。 安靜片刻,田然戳開眾人焦急的情緒,cao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日語:“你是師姐傳說中的男朋友吧?該怎么稱呼你?” “上野。”他盡可能調(diào)整好語速,又意識到文化差異,只報上姓氏似乎不禮貌,“上野左京?!?/br> 二師兄哎了聲,“你的名字是兩個地名組合在一塊兒???” 左京愣了下,用英語說:“是的。” “先入座!”陸久打斷對話,將少年往身后藏了藏,阻隔這群人豺狼虎豹似的目光。 男生騰出空位,“好咧,瞧把你給急的。” 陸久研究起菜單,邊小聲地向男友解說,炸油條是什么口感。 這個過程還算平和。 尤其得知日本三學期制的高中已經(jīng)放寒假后,注意力都集中在兩國的學制差異上。 從事二次元活動的社團,人人皆會那么兒點基礎(chǔ)日語單詞,溝通起來并不費力。 沒一會兒,服務(wù)員敲了敲門,加點的rou盤上桌。 他們點的九宮格,光聞著香氣就讓舌根發(fā)麻。 “你……”陸久苦惱,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左京倒是挺樂觀,涮了片rou,“試試就知道了?!?/br> 然后,她看著他蹙起眉頭找水,將手邊的烏梅汁遞過去,“很辣?” 男孩子點頭,思索了會兒,“很辣,但想再吃第二口?!?/br> 這正是初學者吃辣的精髓所在。 陸久笑了起來。 沒一會兒,李超然叫了幾罐啤酒,其中一瓶推到少年面前。 她見了,想阻止,卻找不到足夠委婉的理由。 反觀左京,平靜地接過,順手將她面前的那罐也拿了去。 陸久抿唇,輕飄飄地斜眼睨李超然,“祖宗你閑得慌???” “你今年多大了?”李超然不予理會,轉(zhuǎn)頭問左京。 他面不改色地提早一天過生日:“十八?!?/br> “那行了,能喝?!?/br> 陸久真有點兒生氣了:“能喝個屁?!?/br> “咱們雄性同胞呢,最重要的,就是服眾?!崩畛挥糜⒄Z復述了遍,挑眉,不給人緩頰的余地,“算了,和高中生拼酒不厚道,你玩moba手游嗎?” 左京情緒起伏不大,“不玩?!?/br> “爐石傳說?” 他點頭。 “那咱們就單挑爐石了?” “可以?!?/br> 李超然扭頭向陸久努嘴,“你男朋友借我個五分鐘?!?/br> 眾目睽睽下,兩人出了包間。 陸久泄氣,也不追出去了。 田然坐上她左手邊的空位。 “你家那個日本弟弟挺可愛啊?!?/br> 陸久心里頭的那對貓耳朵聽了,轉(zhuǎn)了倆圈。 你家這個所有格,聽起來真舒服。 沒來得及竊笑幾聲,田然的下句話很快將她雷得外焦內(nèi)嫩:“看他跟超然站一塊兒,矮了半個頭卻眼神倔強,真可愛?!?/br> 陸久扭過頭,一言難盡,“左京是我的,我的。” “好好好?!睅熋冒矒崴?,“咱們來打排位吧?” 聽見她倆要開黑,其余幾人聚了過來,嬉笑吆喝。 大概十來分鐘過去,李超然領(lǐng)著左京進來。 那會兒,李超然勾著他的肩,儼然已經(jīng)稱兄道弟。 飯桌的氣氛極其活絡(luò)。 顧及他即將高三,這頓飯吃出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精神。 二師兄問他有沒有意愿來中國留學,接著口沫橫飛地解析,我國高校大類招生的方向。 提及所屬的計算機系,更是恨不得將彩虹屁吹上天,末了不忘補上:“陸久就是咱們計算機的,你好好考慮哈?!?/br> 陸久哭笑不得。 他倒是不慌不亂地和他探究起,為什么人工智能的前沿發(fā)展在中國風生水起,甚至略微領(lǐng)先歐美。 在場一干碼農(nóng)熱血沸騰,人人想發(fā)表高見。 話題一個接一個,跳得很快。 陸久偶爾幫忙注解,其余時刻替他下rou片,有種自己弟弟被全世界看見的錯覺。 “雖然咱們這個社團是以游戲為號召,但我們個別想干的大事兒,都不一樣?!崩畛晦D(zhuǎn)著杯子,“比如我,立志搞IC工程。” 左京微微點頭,“陸久呢?” “她啊……”李超然摸了摸下巴,“她是想結(jié)合醫(yī)學統(tǒng)計吧?” 陸久剛從洗手間回來。 漏了這一段,她覺得莫名其妙地收下他倆的視線,困惑地向田然求助。 田然向她搖頭,“沒什么,閑聊呢?!?/br> 二十二點三刻,李超然他們接下來的行程是蹦迪。 陸久婉拒,打車回酒店。 報上地址后,整路無話,只有左京的呼吸聲纏在她頸側(cè)。 車窗外頭,不夜城的霓虹閃爍。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他的劉海,哄一只精疲力竭的柴犬入睡。 心里頭勾著幾個問題,可是見男孩子這樣想困覺,沒有天大的疑惑能讓她打擾他。 左京揉著眼,隨她下車。 電梯里,陸久刷完房卡,他又粘上來想抱她。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發(fā)頂,“你怎么這樣累?” “昨晚有一點兒,”左京的聲音像融化的布朗尼,糊成一塊,嘗得出甜味,“睡不著?!?/br> “想見你?!彼a上一句。 陸久覺得這邏輯過于可愛,“唔……見到我就睡得著了?” “嗯?!彼c頭,“你身上的味道,聞著很好睡?!焙馨残?。 “味道?” “洗發(fā)水的薄荷香?!?/br> 陸久一愣,笑了起來。 房門口的燈半昏,氣氛挺好。 他貼著她,一個吻遲遲沒有落下。 陸久偏過頭看他。 左京抿唇,有點兒難以啟齒:“我先去洗漱?!?/br> 到最后,他還是和她那幾個哥們兒一道喝了啤酒,嘴里混著麻辣鍋的味兒,不好聞。 陸久又噗嗤地笑。 等她也收拾清爽,室內(nèi)只留了盞落地燈。 她滾進他懷里,男孩子發(fā)出悶悶的一個音節(jié),摟緊嬌軟的軀體。 床頭,電子鐘屏幕亮著微弱的熒光。 滴答。 滴答。 它似乎發(fā)出了一個計時器該有的聲響。 陸久在心里默念,然后,聚精會神地試圖抓準翻頁的瞬間。 終于。 日歷走到了平安夜。 “生日快樂。”她小聲地道,像是一陣耳語,干凈的聲音帶了點鼻音。 這讓左京想起一種硬糖。 外頭的糖衣是薄荷和檸檬草,咬開卻藏了口白蘭地,不知不覺吃得多了,會醉人。 “嗯?!彼鋈徊幌牖诙Y貌而道謝,低下頭去親她的嘴。 陸久咬了口他的唇,突發(fā)奇想,將吹蠟燭時才有的流程往前提,“十八歲,你許三個愿望吧?!?/br> “唔……”最初的茫然過去,其實也不用細想,他的愿望一直都擱在那兒,“和你在一起。” “嗯?!边@個一定會實現(xiàn)。 第二個有些難為情,他埋進她的頸窩,“……長高?!?/br> 陸久彎起嘴角。站在一米八六的李超然旁邊,視覺上,他確實矮了點兒。 最后一個愿望不必說出來。 她給他許的,是考個好大學。 “還剩一個,對嗎?” 左京舔了舔她的下頷骨,“我想勾住你的耀眼?!?/br> 我想成為和你一樣耀眼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