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第21章 失魂 鄰縣吳家村比之關(guān)城的幾個村子,那委實有些人煙稀少。 桓岫從關(guān)城一路往北,沿途所見的農(nóng)田越來越少,到吳家村,更是只有零星幾塊田地。村子里的小道旁,還有黑鴉蹲在枝頭亂叫。 王師外鎮(zhèn),必藉邊境營田。 安西都護(hù)府一代多是朝廷吩咐的屯田。但也有地方是連田地也難尋,譬如這個吳家村。 桓岫入了村子,四周荒無人煙,百姓的房屋東一座西一座,多還是茅房,仿佛風(fēng)吹得大力一些,就能連墻帶頂全給掀翻了去。 他一個人騎著馬走了一段路,方才找到百姓問路。那人指的方向離得不遠(yuǎn),只是去時還需經(jīng)過一片墳場。 土包連綿起伏,也沒石碑雕刻,大多只有細(xì)長的一塊木板,上頭彎七扭八的字,寫著每座土包的主人名諱。再往前,天都黑了。 月色淡淡的,映著前頭那亮著燭光的矮房。 院墻不高,還有大半邊已經(jīng)坍塌,門口蹲著幾個衙差,有幾分眼熟的關(guān)城縣令也跟著蹲在邊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極了一只大南瓜。 再往前走兩步,能聽見從矮房內(nèi)傳來的聲音。 “……你是個天生后生,曾占風(fēng)流性……我看這些花陰月影,凄凄冷冷,朝他孤另,照奴孤另……” 沒有開鑼的鼓響,沒有曲笛,沒有絲弦。矮房半吊著的破窗內(nèi),桓岫清清楚楚地看見,就著燭光,是一張一邊嗓音逶迤唱著戲,一邊低頭縫合尸體的側(cè)臉。 宋拂比永安一般的小娘子們都要高挑。 她身材有些消瘦,又瘦又高,若是穿上一身胡服,遠(yuǎn)遠(yuǎn)看去,甚至還會比一些郎君顯得更俊俏一些。 但她始終是女子。 身為女子,她面對了許多本不該由女子面對的東西。 桓岫只以為她對旁的事情都不感興趣,卻沒想到會看到她這樣有意思的一面——一邊縫合尸體一邊唱戲? 大約也只有她一人,獨有這樣的喜好了。 “這是第幾具尸體了?” 有衙差壓低了聲音問邊上的縣令。 關(guān)城縣令姓朱,胖的很,多走幾步路就直喘粗氣,這會兒正毫無架勢地蹲在門外頭。 他想了想,回頭看一眼矮房,偷偷比了個手勢。 “第五具了?!?/br> 朱縣令道:“要不是湊巧發(fā)現(xiàn)這么多可疑的尸體,我還真不知道要怎么攔著她回家?!?/br> 他說著又回頭:“總共才挖出來七具。這丫頭又從來都是埋頭做事不歇息的人,我不知道還能攔到什么時候了。”他一咬牙,撐著膝蓋吃力地站起來,“驗完了我再拉著她一起斷案。不能叫她知道家里出了事,不然還不急死……” 朱縣令吃力地站起來,一抬眼,就瞧見外頭來了人。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模樣也不像是吳家村的。 “這位郎君……” 桓岫將馬拴在一旁,行禮道:“聽聞宋娘子在此處,桓某特地來找。” 朱縣令愣了一愣:“姓桓?”邊上的衙差都站了起來。他像是終于想起這么一號人,連連點頭:“原來是都護(hù)府新來的桓長史。宋娘子在里頭,在里頭……” 桓岫頷首,邁開步子便往院內(nèi)走。 “大人,你怎么就讓他進(jìn)去了?” “是啊,這人是從落雁城來的,萬一是來找宋娘子說呂先生殺人的事情的呢?” “……我,我有什么辦法!這人都來了,難不成你們給我打出去?” “……” 院子外頭的動靜似乎并沒能影響到宋拂,桓岫走到矮房前,她正懶懶地唱到“早早成就少年秦晉”,便見燭燈下,她翻手一轉(zhuǎn),剪子剪短了手中魚線,將長桌案上一具尸體縫合完璧。 “宋娘子?!被羔对陂T口站定,緩緩喊道。 宋拂擦了擦手,隨口應(yīng)了聲“嗯”,回頭看來,隨即愣?。骸盎咐删俊?/br> 桓岫掃了一眼那具剛剛縫合上好的尸體。 肚子上有密密的一排線腳,半張臉上的rou已經(jīng)被野獸啃沒了,在燭燈下看起來尤其恐怖。 再看擺在地上一左一右的幾具尸體。果真如朱縣令所言,一共七具。 右面的四具都已經(jīng)縫合好了,尸體上都有不同程度被野獸啃食過的部分。有的沒了手掌,有的整個喉嚨都空了。但能縫補上的部分,都留有細(xì)密的針腳。 左邊還有兩具橫躺在草席上,肚皮應(yīng)該是被咬開了,連腸子都露在了外邊??諝庵卸际请y聞的氣味。 桓岫看向宋拂。 這個環(huán)境,比他在番邦所經(jīng)歷過的都要惡劣。 可即便環(huán)境如此惡劣,她始終還是那副溫和平靜的神情。桓岫的心忽地猛跳了一下。 “這是……怎么回事?” “說是昨夜被幾個外鄉(xiāng)來的盜墓賊發(fā)現(xiàn)的,想找?guī)鬃绣X人的墳挖一挖。結(jié)果一鏟子下去挖出七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來。”宋拂說著停頓了一下,“而且看起來,不像是一開始就埋在吳家村的。土封不厚,從傷口被啃食的程度判斷,已經(jīng)死了有段日子了,應(yīng)該是被人運過來的?!?/br> “運過來?” “吳家村這兒沒什么人煙,鬼得很。附近不少地方殺人越貨的事干完了,經(jīng)常就把尸體拋在吳家村。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十里八鄉(xiāng)的仵作,都快習(xí)慣被喊到這里來驗尸了?!?/br> “你也是才回家就被喊過來的?” 宋拂吃力地要把縫合好的尸體抬下桌案。桓岫上前一把抬起,幫著放到一旁。 “我還沒進(jìn)城呢。連口水都沒喝上,就被正好在城外的朱縣令給抓著了?!?/br> 宋拂彎腰在長桌案上鋪上嶄新的襯尸紙:“其實夜里驗尸,并不和規(guī)矩。燭光比不得陽光,尸體上有些痕跡,在燭光下看不清楚,會妨礙驗尸結(jié)果?!?/br> 她說著又讓桓岫幫忙抬了具尸體上來。 這些尸體都是男性。解開衣裳時,難免會露出底下的東西。桓岫看了一眼宋拂,她面色淡淡,似乎根本沒將手底下這個人認(rèn)作男人。 “其實仵作行呆久了,男男女女在我們這類人眼里,和泥塑的沒有什么差別?!彼畏魈Я颂郑钢缸约旱难劬?,“這雙眼睛看過的男人太多了,所以……”她笑,“大概這輩子,我都嫁不出去了。” 宋拂說完回過頭去,隨手將一截露出來的腸子放回肚子:“郎君來是有什么急事么?” 桓岫沒說話,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 “桓郎君該不會是來要回那副六博棋的……” 久不等回答,宋拂玩笑著回頭問。然而屋子里,除了地上的尸體,便再沒了第二人。外頭,傳來一聲馬鳴。 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幾步走出矮房。 月光下,那人縱馬疾奔,一言不發(fā)地遠(yuǎn)去。 那背影,一如當(dāng)年。 “那什么……”朱縣令從院墻外探出頭來,有些發(fā)慌,“這位郎君同宋娘子說了什么?” 朱縣令目光莫名的灼灼,宋拂搖了搖頭。 “什么也沒說?!彼f,“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br> 總不會真的是來要回六博棋的吧…… 宋拂在吳家村,整整忙了一夜。 夜里驗尸本就不合規(guī)矩。要不是朱縣令催的急,她是真的很想等天亮了再驗。無奈,頂著一屋的蠟燭,她把七具尸體全部查驗了一遍,又連夜寫好初驗的案卷。這才得空在擺了尸體的屋子里瞇了一會兒。 次日屋外晨光熹微,她伸了個懶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