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節(jié)
朝廷人事幾經(jīng)過動蕩,終于形成了皇帝那日宮中夜宴時構(gòu)思好的雛形。他要廢黜道家,推崇儒學(xué);文有錢鵬月,武有冷山。 國師被一用一棄,再用再棄,在朝野內(nèi)外激起不小動靜,什么樣的傳聞都有。 他本人倒是不以為意,在太傅這個閑職上教教小皇子讀書。然而后來皇帝連小皇子都不讓他教了,請了太學(xué)的博士蔡夫人邊氏入宮為皇子講儒學(xué)。使得國師徹底賦閑在家,成了洛陽城中最特殊的富貴閑人。 這日顧柔在家閑著,陪他用罷午膳,他去后園的竹樓上小憩,顧柔沒有困意,便拿了兵器,叫來詠春和茂春兩個丫頭上了演武臺練練拳腳。 府中不似白鳥營高手如云,顧柔除了自己的丈夫,可以輕松戰(zhàn)勝任何人,也就沒了比武的樂趣,于是讓茂春和詠春各執(zhí)兵器切磋玩耍,自己在一旁觀看??匆娒赫忌巷L(fēng)了,便教一教詠春;看見詠春占上風(fēng)了,又指點(diǎn)一番茂春;好像自己一人手執(zhí)黑白子獨(dú)自弈棋,頗有些獨(dú)樂之樂。 兩個小丫鬟本來便受過孫氏□□,拳腳功夫了得,此刻又兼顧柔在輕功身法上的指點(diǎn),進(jìn)步神速;不知不覺練過一個時辰,日頭稍稍向西移動。 顧柔讓茂春和詠春停下來稍作歇息,喝一口水;這時管事劉青從外頭進(jìn)來,稟報寶珠和石錫來訪。 寶珠自從上一回隨國師離開許昌趕赴洛陽受命出征后,便和受到出兵征召的石錫見面了,國師做主將寶珠賜給了石錫,遠(yuǎn)征羌胡時一直跟在石錫身邊,后來顧柔便一直沒有和她見過面,倒是不少次收到她托人捎來的繡品,大抵一些小手絹,容臭,鞋襪衣裳之類的東西,件件都精致用心。 顧柔很高興,一面命劉青花廳招待,自己親自去竹樓叫丈夫。 國師道:“不去了,你替本座向這二人問候?!?/br> 顧柔微微一詫,以為丈夫沒有聽清,想要再強(qiáng)調(diào)解釋一遍今日的訪客是寶珠和石錫,國師卻道:“本座征云南之時偶得一把滇王匕首,你讓人將它從武庫中找出來,送給石錫?!?/br> 說罷繼續(xù)埋頭撥弄琴弦,清靈空逸的琴聲在竹林中回蕩。 顧柔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按照他的吩咐找到了滇王匕首,在正廳和石錫見面時送給了他。 石錫沒有見到國師,顯得很有些失望,收禮之時怏怏不樂,還是寶珠暗中拉了他的衣袖,他才想起來跟顧柔道謝。 石錫道:“看見這把匕首,便想起過去在云南征討的日子,那時候金戈鐵馬,將士們雄心壯志,何等的意氣飛揚(yáng)?!?/br> 顧柔點(diǎn)頭:“是啊,那會我還在白鳥營,和小魚、玉瑛他們相處甚是融洽,心想著當(dāng)一輩子兵也挺好。” 石錫道:“還是夫人明事理,還記得北軍,記得將士們;不像他,已經(jīng)徹底地忘記自己曾經(jīng)是所向無敵的三軍主帥了!” 顧柔一聽他話里有話,不由得呆了呆。 寶珠急忙去捏石錫的手背,石錫卻處在一片傷心失落中,眼睛含淚,咬牙切齒道:“夫人,將士們都老了!” 國師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貴人,是國師一手提拔他成為北軍中尉,他為了報答知遇之恩,作戰(zhàn)時他愿意做國師的先鋒;在孤軍之境也可以率先舉起反旗對抗朝廷。在他眼里,大晉的大半江山都是慕容氏打下來的,他只認(rèn)慕容氏這個主人,不認(rèn)大晉這個朝廷。 可是,好不容易、千難萬難打下來的江山,怎么就如此放棄收場! 國師對石錫避而不見,正是因為知道他今日前來要說什么。于是這把滇王匕首,便成了一場同僚一場上下級緣分的紀(jì)念。 手握寶器,石錫懷抱被中道棄捐的心情,對洛陽城中的一切再無留戀;他見不到國師,徹底死心,告辭離開。 顧柔一直送他和寶珠到門口。 石錫走在前面,很快沒影了。寶珠留下來跟顧柔依依不舍說最后幾句話: “夫人,您原諒石頭,他是個粗人想不明白,求您和大宗師莫要責(zé)怪他?!?/br> 顧柔反過來握住了寶珠的手,藹聲道:“人各有志,或許石錫不大了解我夫主這個人的心意。這不怪他。你快追上去吧,以后和他不論到哪里,拿這一點(diǎn)本錢做點(diǎn)營生,不要遇事沖動?!?/br> 寶珠哽咽道:“夫人,寶珠臨走前還有一事請求,奴婢自小和銀珠、綠珠一起長大,親如姐妹,我走了以后請您對她們多加照顧?!?/br> “我同你保證,有我在的一日,她們二人一定會過得很好?!睂氈楣蛳聛?,朝顧柔磕了三個頭:“夫人,寶珠萬死難報您的恩情,來世愿意結(jié)草銜環(huán),生生世世跟隨報答?!?/br> 寶珠跟著石錫走了。 顧柔將這個消息告訴國師時,他坐在觀景湖湖心的水榭邊上投喂池魚,飛鏢蹲在旁邊,極其好奇又沖動地伸出爪子,試圖去碰圍聚到水面的魚群。 “嗯。”他含糊應(yīng)了一聲,對于石錫的離開,顯得不以為意。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從袖中取一翠綠的小物事出來,遞給顧柔。 “給我的?”“嗯?!鳖櫲峤舆^來,是用截取的一小段空心竹筒做成的筆插,顧柔原來也有一個,在市集上花一文錢買的,可是前兩日被飛鏢淘氣打翻了墨硯,染成一片烏黑,放在洗墨池也洗不干凈。 這個跟原來那個看著相似,仔細(xì)一看卻又不同,竹筒的上端用浮雕手法刻畫了一只肥頭圓腦的貓,兩只眼睛烏溜溜甚是雞賊傳神,正是飛鏢。 旁邊還秀氣雕刻一排小字:“家貓飛鏢至此一游。” 顧柔樂了,把頭拱到他肩膀上,舉起竹筆筒映著背景天空的夕陽,晚霞如同一條緋紅的絲絳穿過天空,淡紅新綠對比,一片鮮艷明媚。“你做的???什么時候弄的?!薄熬蛣偛?。” 顧柔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憂,他不去見石錫,倒在后園喂貓做手工。 “不干正事……”她埋怨,口氣卻是很嬌嗔的。旁邊飛鏢雖然聽不懂,但還是被這黏糊糊的調(diào)調(diào)rou麻得打了個哆嗦,它很好奇地看向一對主人。 他道:“這不就是最正經(jīng)之事?!币涣t~食從手里丟出,吸引飛鏢注意,落入池中時引來叢叢金色的魚群,水面翻起粼粼波光。 顧柔摟著他隔壁一起喂魚,心中思緒起伏。 他在最高處輝煌過,也摔落過低谷,對生命中的一切都能夠淡然處之,如同雨水沖刷不留痕跡。唯一在乎的人便是她。 可是如今為何他仍然遲滯洛陽,不肯離去呢? 她勸說過他多次了,不如徹底辭官,一起歸隱。他只是推托,說再等一等。 她知道這些日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于是沒有追問,只是耐心陪他。 夜里,因為顧柔收了他的禮,于是他便來邀功,要在別處討回一點(diǎn)“報答”,顧柔裝傻充愣沒動靜,他便自己動手將她抱上榻去,顧柔只道還有一本賬簿沒看,半推半就讓他褪了小衣。兩人正卿卿我我之時,忽然聽得屋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男君,女君?!笔莿⑶嗟穆曇?。 國師草草收了金鼓,披衣起身,一頭黑線——劉青瘋了?管事當(dāng)膩歪了想去掃茅廁么。 顧柔也跟著起來,聽見劉青在外面,以很急迫的聲音道:“外頭來了很多廷尉衙門的官兵,不曉得要做什么。 顧柔緊張得臉色一變。國師將她攔了一攔:“你在這呆著,我出去看看。”顧柔抓著他胳膊,他聲音柔和,將手覆于她手上:“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