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看見顧柔驚訝，他換了一口正宗的官話，解釋道：“在我們老家，就稱呼像你這么年輕水靈的姑娘叫嫚兒，沒冒犯的意思，姑子別介意，我剛排你后面，看你交上去的戶籍冊子上頭好像寫著祖籍東萊，以為你是我老鄉(xiāng)?！?/br>
    顧柔搖搖頭：“你看錯了，我是本地人?！?/br>
    那瘦瘦的年輕人眨眨眼，笑道：“我姓田，田秀才，你喊我秀才就成?！?/br>
    顧柔道：“我叫顧柔?！?/br>
    田秀才問：“你也來考白鳥營？考花卒？”

    顧柔反問他：“花卒是什么?！?/br>
    田秀才表情一滯，笑容登時有些尷尬，搖頭：“怪我想岔了，我瞅著你就不像。”說罷朝不遠處那頭努努嘴，“不像那兩個一看著就是?！?/br>
    顧柔順他眼光瞧去，只見右手最靠邊的營帳頭，兩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走入，看著和尋常人并沒什么不同，她疑惑地瞧一眼秀才，表示不解。

    田秀才笑笑道：“你是小嫚兒，不跟你扯這個。你往上看，瞧見咱們頭頂上那面大旗子沒有？那是白鳥營的標志?！?/br>
    他這么說，成功地就轉(zhuǎn)移了顧柔的注意力，顧柔仰頭，只見碧藍色的天空下，一面玄色大旗在風中獵獵鼓蕩。

    高聳的旗桿上掛著那面寬大的正紅色大旗，沒有繡字，卻繡著一只兇殘精猛的白色雄鷹，尖嘴利爪，雪羽噴張，展翅欲飛。蒼穹中流云翻涌，旌旗飄揚，奮人心魄。

    顧柔看了一會兒，覺得那只鷹特別漂亮。

    “自古以來，白羽之鷹便是瑞物的象征，據(jù)說前朝的漢皇帝曾經(jīng)退食于長樂宮中，忽見白鷹棲于殿前，認為是祥瑞之兆，還命人繪制《玉鷹圖》流傳后世，此圖后來存放于太學的藏書館中呢。”田秀才一齊仰望贊嘆道。

    顧柔回頭看他：“你還真是個讀書人啊?！?/br>
    “哪里哪里，就識多了幾個字而已，”話雖這么說，田秀才卻搖頭晃腦地掉起書袋來，“云飛玉立盡清秋，不惜奇毛恣遠游。在野只教心力破，干人何事網(wǎng)羅求??！”

    顧柔：“……”不是很能聽懂，總之好像很厲害就對了。

    這時候，那負責考核的都伯叫道：“下一個，顧?！恫?，顧柔?！?/br>
    顧柔聽見被叫名字，忙一溜小跑地過去，都伯看她一眼，揮揮手：“女卒站那條隊?！鳖櫲崤帕诉M去，站在最后一個，前方已經(jīng)站了七八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正排隊接受檢驗，她前面的年輕姑娘回過頭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她。她穿一件花里胡哨的小褂子，下面短打配布鞋，看著像是鄉(xiāng)下來的。

    顧柔笑了笑，沖她道：“我叫顧柔?！?/br>
    那姑娘一聽顧柔跟她打招呼，高興得眼睛都發(fā)亮，小圓臉上的雀斑也發(fā)光了，露出一個大笑容：“俺叫祝小魚，祝壽的祝，小魚的魚?！睅е还杀狈娇谝簟?/br>
    顧柔點頭：“你北方人?！薄笆青?，俺們家在遼東郡，俺爹俺娘都是江上打魚的，對了，俺還帶了特產(chǎn)，”祝小魚打開了話匣子，從懷里急急忙忙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滿滿一包小魚干，拿了一片到顧柔面前，“你吃一口？”

    對面前頭一陣sao動，姑娘們的抱怨聲此起彼伏：“哪來的魚腥味兒，臭死了?！鳖櫲釗u搖頭：“我不吃，你收起來吧?！弊Ｐ◆~瞪著眼很認真地道：“你真的不吃啊，可好吃嘞，俺娘做的?！薄安挥昧??！边@時候隊伍朝前動了動，顧柔提醒她：“你往前跟一步?！?/br>
    “哎?！弊Ｐ◆~話音剛落，突然間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眼前一亮，猛地沖出了隊伍：“孟大哥，孟大哥！”

    營房那頭，孟章正提著一摞新兵報名的戶籍冊子出來，一看到祝小魚，他臉色一變，想要腳底抹油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上去，端著軍官架子道：“啊，是你，京城還住得習慣嗎?！?/br>
    看孟章這態(tài)度，顧柔大為好奇。

    “好著嘞，京城好大，啥東西都好買，就是貴。孟大哥，俺帶了魚干，你吃一口來，俺娘做的，可好吃了。”祝小魚說著拿了魚干就要往他嘴里塞著喂。

    兩人吸引到的旁觀目光越來越多，孟章快瘋了，避開她：“你干什么啊你？”他身后兩個親兵已經(jīng)笑得直不起腰。

    祝小魚愣了，很委屈：“可是，是你把俺帶到這洛陽來的啊，俺不找你找誰?！?/br>
    孟章耐著性子解釋：“帶你來兵營是因為看中你的天資，希望你能在營中受到歷練，成為可用之材?！泵险掳档乩锖匏懒塑娝抉R冷山，明明是他點中的將，卻著他去付錢，害得他惹來一身腥，還是魚腥。

    “可俺娘說你是為了娶俺當媳婦，還花了三千錢下聘禮呢，不是個小數(shù)目，俺不能讓你白掏銀子，俺得給你做媳婦。”

    “哈哈哈哈哈哈！”后面兩個老兵笑得打滾，孟章殺氣騰騰的眼神向后一掠，他倆立馬老實地站好了，嘴巴還在抽抽憋笑。孟章回過頭，深呼吸，簡單平復下情緒：“是這樣的小魚，我是買了你回來，我買你是希望你能夠投考白鳥營，保家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你明白嗎？”

    祝小魚大喜：“明白，俺明白得很，你是為俺好，你放心，俺一定努力，將來肯定配得上你！”

    ……孟章想死。

    隊伍這頭，因為祝小魚突然跑出隊伍，顧柔前面的位置空了出來，前方的少女也在駐足觀看，用鼻孔輕輕哼了一聲：“切，攀親帶故的，也不照照鏡子，此處可是軍營?！?/br>
    那說話的少女嬌聲怪氣，樣貌卻很周正。她還有一名同伴，兩人是同鄉(xiāng)，結(jié)伴前來投考，那同伴的女子生得比她顏色更美，乍一看還有幾分肖似云飄飄，cao著家鄉(xiāng)話對她道：“儂伐要小看這個祝小魚，聽說伊是軍司馬親自到北方挑的，老早就內(nèi)定好了?！薄皢盐鳎捶?。（注：要死了，看不出來。）”

    說話的那個小云飄飄回頭，看見顧柔瞧著她們，不再議論了，沖顧柔微微一笑，換了口音，口齒清晰地道：“幸會啊，我叫陳翹兒，她是薛瓶兒，我們從吳郡過來?！?/br>
    顧柔點點頭：“我叫顧柔。”

    陳翹兒又是一笑，她的笑容輕柔美麗，還帶著一點勾魂攝魄的魅力，輕輕嗯了聲，轉(zhuǎn)過去不再說話。倒是薛瓶兒上下打量顧柔，試探問她：“儂……也是來考花卒的？”

    顧柔又被問到這個問題，實在忍不住好奇：“花卒倒底是什么？”

    薛瓶兒愣了愣：“哦，儂伐四啊。眼神里似有些不信，繼續(xù)上下打量她：“那你苦頭有得吃嘞，要跟那些男擰一樣正兒八經(jīng)過考核?！?/br>
    顧柔更奇怪了，難道所謂的花卒，就可以不正兒八經(jīng)通過考核了嗎？可是沒來及問出這個問題，陳翹兒就扯了薛瓶兒一下，兩人把顧柔排除在外，自顧自聊天，不再和她多話。

    來投靠的女卒并不多，沒過一會兒，就輪到顧柔。

    考核的項目很簡單，一共四項，射、騎、文、泳。

    射箭顧柔看過，和她一起投考的同一批人里，除了一個叫做向玉瑛的女子能夠成功射箭且三連發(fā)準確中靶，幾乎很少有拉得開弓箭的，她放了心，拈弓搭箭，連射三發(fā)，脫靶一發(fā)，其他兩發(fā)均成功中靶。

    這個成績相比其他姑娘，很可以了。

    然后是騎馬。顧柔對此擅長，輕松策馬趕至終點，回頭一看，緊跟而上的居然是……祝小魚？和向玉瑛。

    祝小魚下了馬匹，對她笑嘻嘻地說：“俺們家那邊家家戶戶養(yǎng)馬，給軍隊養(yǎng)的，憑啥吃俺家的糧食，不幫俺家拉犁頭，俺就不騎白不騎……哎，俺們遼東那邊養(yǎng)的戰(zhàn)馬可肥了，你們京城都得跟咱們那圪垯調(diào)度征馬。哎不過話說回來，你馬咋騎得這么好??？”

    顧柔沒空同她攀談，接下來考文試。

    文試更為簡單，只是認幾個字，幾句古詩長短句，讀出來，然后脫離書卷，重新背誦一遍即可。顧柔輕松過關，不過走出來的時候，還聽見祝小魚抓耳撓腮的發(fā)問聲：“這個跟鬼畫符似的，每個字兒都長得差不多，俺咋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