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幽鴆問:“你說得是不是真的,那時候你要發(fā)現(xiàn)我了的話……” 常嘉賜轉(zhuǎn)過眼,和對方對視,半晌勾起唇露出了一個冷笑。 “連棠,你竟然會信?” 常嘉賜道,聲音里竟然夾雜著笑意,他將滿是鮮血的手舉到了對方的眼前。 “你看,你的惡念同常嘉賜的惡念相較,還是他的惡念更勝一籌,對不對?若論為惡,連棠,終究還是你輸了。” 話落,常嘉賜果然看著對方眼里點(diǎn)點(diǎn)幽光渙散而去,最后凝結(jié)的是深重的怒意和恨意,死不瞑目…… 察覺到身上的人腦袋緩緩垂落,常嘉賜的笑容依然掛在嘴邊,只是他抱著幽鴆的手卻并沒有松開,反而一點(diǎn)一點(diǎn)越圈越緊。另一手則甩落了天羅刀,悄悄拿出一張符貼在了幽鴆的后頸處,暫時壓制住了魔修將將要散的魂魄。 “連棠,那輩子的孽緣其實(shí)你我早該放下了……” 第一百三十章 從常家村回來的路上常嘉賜心神十分恍惚, 浮云到半途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了什么, 又急急忙忙的返身,在外頭繞了一大圈這才回到別院。 推門而入?yún)s只見床鋪空空, 出門時還躺在上面的人, 此刻卻不見了蹤影。常嘉賜心里一緊, 連忙去尋,前前后后一番探找, 沒想到在柴房看見了對方。 東青鶴正站在灶臺前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一只銅壺, 聽見門邊動靜遲滯地轉(zhuǎn)過臉來,眼神還有點(diǎn)茫然。 “你在做什么?”常嘉賜白著臉問, “我不是讓你等我嗎?” 東青鶴道:“我只是想燒點(diǎn)水擦擦臉?!蔽萃夂L(fēng)呼嘯, 修為不穩(wěn)的東門主一人躺在床榻上只覺陰冷入骨。 常嘉賜瞧著他臉上又沁出的血珠, 還有身上因而半潮不潮的衣裳,舒了口氣,走上前去。 “你去躺著吧,我來?!?/br> 東青鶴頓了下, 還是讓開了一步, 但他卻沒出屋, 只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對方。 “東西沒有買到嗎?” 常嘉賜想了想才記起東青鶴說得是什么:“哦……年糕嗎?大過節(jié)的那老板還是沒上攤,我等了他半天也沒等著?!?/br> “是么……” 常嘉賜聽見對方的感嘆回過頭去,就見東青鶴目不轉(zhuǎn)睛的眼神。 “怎么了?” 東青鶴彎起眼:“你換了衣裳?!?/br> 常嘉賜低頭看著重又穿起的紅衣,這比之前那幾套更為華麗,衣襟處還用銀絲繡了一朵淺淡卻又顯嬌艷的牡丹,襯著他回復(fù)了紅潤的臉色, 只覺柳眉星目顧盼生姿。 “方才去集市的路上袖子被樹枝勾破了,我就買了一套新的,好看嗎?”常嘉賜直起身,笑著問。 東青鶴并未對他這荒唐話作何反應(yīng),上下看了常嘉賜一圈,點(diǎn)點(diǎn)頭:“好看?!?/br> 常嘉賜道:“我也給你買了一套,一會兒拿來。” “好?!?/br> 壺內(nèi)的水開了,常嘉賜將其倒入盆中,正試著涼熱,忽然頸間一癢,他立時眉眼一動,險些連手里的壺都扔出去,幸好下一刻發(fā)現(xiàn)貼近的東青鶴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將一樣物事掛到了自己的脖子里。 就聽東青鶴溫軟道:“此物你之前從不離身,今兒個走時卻忘在了床上?!?/br> 常嘉賜低下頭,看著胸前垂墜的東西,是妘姒那時送給他的護(hù)身符。 常嘉賜小心地?fù)崃藫幔骸笆前 以趺窗阉?,多謝?!?/br> 東青鶴道:“下回可要記得?!?/br> 常嘉賜頷首,拉著東青鶴在一邊的長凳上坐下,又絞了帕子給他擦臉。 東青鶴雙手?jǐn)R在膝上安靜的任常嘉賜動作,巾帕算不得柔軟,但是常嘉賜的手法卻十分溫柔,小心翼翼的掠過東青鶴的眉眼、口鼻,再是下顎……脖頸,然后又解開襟口擦了前胸、后背,常嘉賜還讓東青鶴伸出手,把他的手心手背都清潔得分外仔細(xì)。 一時明昏的柴房內(nèi)只余靜謐。 只不過擦著擦著常嘉賜自己倒笑了出來,笑得東青鶴抬眼向他看去。 常嘉賜的笑容格外清甜,他說:“你這模樣可是比焦焦還聽話……”誰能想到這人幾月前還曾那般風(fēng)光無限,如今就跟自己豢養(yǎng)的一只靈獸差不多,分外乖巧。 東青鶴自己也笑了,他問:“我現(xiàn)下的樣子……是不是很丑?” 堂堂東門主也有顧惜外貌的一天? 常嘉賜瞳仁閃亮,半點(diǎn)不客氣地點(diǎn)頭:“是啊,你說……你要早幾年就變成如此,那些女修士……呃,蘼蕪,花見冬……還有那叫什么來著,游天教教主萬音,還會不會對東門主這般心馳神往日夜掛念?亦或是滿心嫌棄?” 東青鶴倒不介意常嘉賜的挖苦,他只是望著對方,問:“你現(xiàn)在可是嫌棄我了?” 常嘉賜還是笑:“你說呢?” 東青鶴握住對方的手:“嫌不嫌棄都無甚關(guān)系,她們還可以逃開,而你……只得留待在此同我日夜相對?!?/br> 常嘉賜瞇起眼,面露不忿:“東門主好生霸道。” 東青鶴微用了些力,常嘉賜就被他拉得彎下腰來,氣息相對,竟帶出了一絲無賴:“哪里還有什么東門主,你不是說……我和焦焦差不離了嗎……” 說著他唇便貼上了常嘉賜,輕輕碾轉(zhuǎn),密密相交。 常嘉賜順服地和東青鶴糾纏了好一會兒,待到察覺東青鶴的氣息又開始急促的時候才推開了對方,抵著東青鶴的額頭,常嘉賜道:“我把衣裳拿來給你換上好不好?” 東青鶴道:“好。” 常嘉賜很快便去而復(fù)返,手里提著一只華麗的錦盒,擺上木桌,打開,取出里頭的一襲錦袍小心地給東青鶴換上。 這些時日常嘉賜日日照拂對方,早已練出了一套純熟的手法,可是這一回衣裳好容易上了身,那袍帶的結(jié)常嘉賜卻反反復(fù)復(fù)怎么都打不起來,急得腦門上都出汗了。 不停顫抖的手被東青鶴抓住了,東青鶴安慰地拍了拍對方,笑道:“沒事,我自己來。” 常嘉賜喉頭一動,放下了手。 東青鶴倒是順利的就把衣裳都穿戴好了,只見那向來清雅穩(wěn)重之人此時同樣一身耀眼的紅衣,模樣同常嘉賜的大致相同,只除了他的襟口繡的是一株并蒂蓮。 “如何?” 久久未聽見眼前人說話,東青鶴忍不住開口道。 常嘉賜眸光沉浮,伸手細(xì)細(xì)地在東青鶴的胸膛上撫過。 “當(dāng)日你剛做我先生的時候讓我學(xué)功課,我卻纏著你要讀些雜詩,你教我的第一首詩……你還記得嗎?” 東青鶴牽上胸前的那只手,緩緩?fù)赶嘟?,挑了一句念道:“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tài),久俟愿成雙?!?/br> 常嘉賜接口:“但愿千秋歲里,結(jié)取萬年歡會,恩愛應(yīng)天長……” 兩人相視而笑,常嘉賜說:“青鶴,我們這樣……算不算結(jié)為修侶了?” 修真界不似人間嫁娶,繁文縟節(jié)良多,修士間如此,便算是相攜作伴了。 東青鶴點(diǎn)頭:“算?!?/br> 那一刻,常嘉賜只覺眼眶酸熱,他忍不住低下了頭。 十輩子,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磋磨了十輩子的時光,終于走到了今天。 東青鶴看著對方的頭頂,還有躬起的肩頭,伸手將人攬到了懷里。 常嘉賜張開手,與眼前人緊緊相擁,不過一處簡陋的柴房,一時間卻堪比喜堂般富麗堂皇。 室內(nèi)良晌無人言語,最后還是常嘉賜開了口。 “很長的時間里,我總嘆老天無情,將世間諸般不幸都加于我身,直到如今,看盡那么多凄苦,我才發(fā)現(xiàn),這天下比我可憐得還有太多太多……” 他低低的嗓音拂過東青鶴的耳廓,東青鶴微微側(cè)過臉來,問。 “譬如說?” 常嘉賜道:“沈苑休……” 東青鶴卻沒應(yīng)聲。 常嘉賜問:“你覺得他不可憐嗎?” 東青鶴說:“有人比他更可憐?!?/br> “誰?” 東青鶴:“秋暮望。” 常嘉賜眼內(nèi)光華一閃,笑了。 “活著比死痛苦多了,嘉賜,我不想成為他?!睎|青鶴低嘆。 常嘉賜同他鼻息相對,誠摯的說:“你不會是他的,青鶴,我也不是沈苑休?!?/br> “可是你選了和苑休一樣的路……”東青鶴難過地皺起眉,“為什么要這樣?” 常嘉賜一呆,面露無奈:“因?yàn)椤@是老天爺給我們唯一的一條路。” “卻是一條死路。” “對你,是活路?!背<钨n沉聲,“所以,我不會放棄……” 說著他目光幽幽冷下,一步一步脫出東青鶴的懷抱,站到了另一邊。 東青鶴看著常嘉賜袖中金紅一閃,手里已經(jīng)握著天羅刀了,東青鶴恍然。 “所謂破解三魂陣的法子果然如此……” 常嘉賜知道東青鶴已經(jīng)猜出來了,他也不再隱瞞:“不錯,那詭秘的三魂咒并非無解,踏入陣中的兩人便好比陰陽雙面,此消彼長,不死不休,而只要其中一面消失了,這陣自然就解了?!?/br> 東青鶴聽了卻無奈地?fù)u了搖頭:“只是消失那么簡單嗎?當(dāng)年苑休刺了暮望三劍,每一劍都足以送他入黃泉,可是到頭來死的還是苑休。” 常嘉賜失笑:“你怎么知道秋暮望那時沒死呢?” 東青鶴一愣,心內(nèi)急轉(zhuǎn)過來。 “原來……是這樣。” 東青鶴明白了,沈苑休在秋暮望同那螢姝長老結(jié)成道侶的那日忽然闖入,將人扎得腸穿肚爛又將他帶走,秋暮望在那時消失了足有幾百日,待他回來時雖氣色不佳,但滿身的傷已幾乎痊愈,秋暮望自己都不記得那段時日發(fā)生了何事,他只記得沈苑休要?dú)⑺?,然后還擄走了他。 卻原來那段時日……秋暮望其實(shí)已經(jīng)死了,可是沈苑休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他從陰曹地府拉了回來,倒是沈苑休自己……就此一蹶不振。 東青鶴忽然想到那天他起先并不在門中,聽說門里出了事才趕回來,沈苑休已經(jīng)將秋暮望重創(chuàng),而據(jù)破戈說起之前的細(xì)節(jié),沈苑休在闖入青鶴門的時候還是修為滿身的,可在東青鶴回到門內(nèi)看見對方的時候,沈苑休抓著滿身是血的秋暮望卻也是步伐維艱,面色清虛…… 就好像那三劍……根本是刺在他自己的身上一樣?! 東青鶴驀地一個機(jī)靈,吶吶道:“陰陽兩面,在取對方性命時那陣法會反噬……”所以秋暮望是死了,但是沈苑休同時也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