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梁老爺?shù)淖笫诌呥€坐了一個倒八字眉的清瘦男子, 一雙小眼眸光倒是精煉, 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走進來的常家姐弟。 小廝未動,還是常嘉賜機靈的給jiejie拖了把椅子坐下的, 誰知不等上座的梁老爺開口, 那姓劉的神棍忽然指著常嘉賜道:“你過來。” 常嘉賜莫名其妙, 但礙于兩邊的人,他只能上前了兩步。結果還沒說話,手就被那神棍一把抓住了,一臉驚異的盯著他的臉和掌心看。 常嘉賜自然要甩脫, 那劉先生卻不放手, 如臨大敵的模樣立時引得兩旁來問。 梁夫人道:“劉先生, 你這是何故?此人莫非有什么不對?” “不對?豈止是不對……”劉先生拔高嗓音,轉眼又瞪向常嘉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個夠后,道,“鄙人看相多年,還從未見過這樣jian惡的命格……” jian惡?! 就常家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模樣像個女娃兒一樣嬌貴的破落少爺?能攪出什么大風浪來? 可是這話是從劉先生嘴里說出來的,顯然梁府的人對這算卦的十分親信,一聽這話,那梁夫人望著常嘉賜的眼神就變作了嫌惡和忌憚。 她看了一眼常嘉熙,忙問:“這命格可是與我府上之人有礙?” 劉先生趁常嘉賜呆愣,又忽然掐了一把他的面皮,繼而大呼小叫起來:“自然有礙,此人煞氣極重,不僅自身命途多舛,也會牽拖其身邊之人,乃大兇之星,萬萬不可親近?!?/br> 他話還未說完,那常夫人就揮手讓人把常嘉賜摁住了。 “都死在那兒做什么……還不趕緊把這掃把星拖出去?!?/br> “這般沾染不得,我看索性打死算了。”一個尖細的女聲輕輕說道,就是那梁家少夫人,立時換來另一邊小妾的低應。 被這般恣意對待,常嘉賜自然氣怒,但他一個矜貴人兒哪里是周圍這些莽夫的對手,奮力抵擋間還是一路狼狽的被拉出廳內,特意新?lián)Q的好衣裳都被扯得破破爛爛了。 梁府在這縣中可謂只手遮天,若真想弄死一兩個人并不是難事,更何況還是無依無靠的他,眼見常嘉賜要被架到后院,就算打不死收拾一頓也是免不得,卻聽那廳內忽然響起一陣碎裂,接著是一聲低吼。 “誰敢動他!” 是常嘉熙。 常嘉賜被壓著腦袋看不到前頭的情形,他只聽jiejie喊完立馬是那劉先生的聲音。 “常夫人,您快將碎瓷放下,切莫傷了肚子里的小公子……” 他這話一出讓梁府眾人都十分驚喜,這、這懷得還真是一個帶把的?于是一個個都要來拉,結果常嘉熙卻不應允,常嘉賜只聽那熟悉的嗓音依然冷冷的說。 “把我弟弟安安穩(wěn)穩(wěn)完完整整的送出府,不然我現(xiàn)在就要你們的孫子去見閻王!” “常夫人……鄙人可不是信口雌黃……”劉先生竟然還要勸。 “你給我閉嘴!”常嘉熙卻狠聲打斷他,“我不信那些狗屁的東西?!?/br> 見眾人仍是不言,常嘉熙又叫道:“聽不見我的話?!” 不知她做了什么,那常夫人著急起來:“行行行,你別再扎了,我們不動他,不動他……你、你們把常少爺給我好好的請出去……以后若無事,就別讓他進府了?!?/br> 下一刻禁錮在常嘉賜身上的氣力就都松緩了下來,一得到自由,常嘉賜當然拔腿就要往屋里跑,結果被另兩個家丁一左一右的扯著向外拽去。 “姐、jiejie……”常嘉賜掙扎著叫道,只可惜常嘉熙沒有聽見。 倒是常嘉賜聽見了里屋那劉先生狀似好心的話。 “唉,常夫人……我知你護弟心切,可是這位常少爺幾世坎坷,陽壽極短,你能保他一時,又能保他日后平安嗎?” 常嘉熙當下并未應聲,直到常嘉賜快要被離此地的時候才隱約著聽見jiejie的回答。 “這你就管不著了……我只曉得有我在一天,誰都別想動他分毫……” …… “哥哥……哥哥……” 常嘉賜茫然抬眼,就見自己正坐在那小攤前,面前站著一個大眼睛的小孩兒。 小孩兒好奇地看著他:“哥哥,你怎么哭了?” 常嘉賜一怔,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沒有,只是昨晚沒睡,眼睛有些酸而已?!?/br> 小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哥哥,你要吃什么呀?我jiejie做的桂花釀可好吃了,你要不要來一碗?” 常嘉賜轉過頭看著不遠處那個挺著大肚子忙碌的少婦,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jiejie……也會做桂花釀,”常嘉賜忽然道。 此刻還早,周圍沒幾個客人,小孩兒見這小哥哥長得太好看,樂顛顛地盯著他瞧。 “你也有jiejie啊,一定很美……” 常嘉賜提了提嘴角:“是啊,她以前……真的很美?!?/br>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也很美,只是我們分開太久了,讓她吃了些苦,她很快會變得比以前更美。” “分開了???”小孩歪起腦袋,“我和jiejie沒有分開過,jiejie最疼我了?!?/br> “那樣真好,我jiejie也很疼我,”常嘉賜說,目光有些悠遠,“之前我和她好多好多年都沒有見了,我曾想過是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緣分已經盡了,才讓她同我不過維持了短短一世的親緣,便自此再不相見,可是后來,當我死了,當我站在孽鏡臺前,我才知道,我們的緣分從來沒有斷過,而她的諾言,也從來失過?!?/br> 常嘉賜說著,又問:“你知不知孽鏡臺是什么地方?” 小孩兒一臉困惑的搖頭。 常嘉賜沾了一點杯中的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圓圈。 “這是我們住的人界?!?/br> 他在圈外又畫了一個圈。 “這是有法術的人住的修真界,而孽鏡臺……在這里?!?/br> 常嘉賜在兩個圈的遠處畫了一個點。 “人只有死了才能到那里去,站在臺上,你能看見你生生世世所經的一切,看見許許多,你以前都忘記了的事。” 小孩兒不懂,但還是認真的問:“那哥哥你去過嗎?” 常嘉賜點點頭:“我去過?!?/br> “那你看到了很多嗎?” “我看到了……都看到了,”常嘉賜忽然笑了起來,“算命的說的沒錯,我是一個短命鬼,我每一世都活不過十八歲,活不過……” “十八歲啊……”小孩兒扳著兩只手的指頭算了半晌還是數(shù)不清,“哥哥你現(xiàn)在幾歲?” “我現(xiàn)在……呵,我也算不清了,可我早就過了十八,早就過了,為什么我可以過十八歲還活著呢,為什么我上輩子雖然慘死,卻還可以修仙呢?為什么?”常嘉賜囁嚅著問。 “為什么?”小孩兒也問。 常嘉賜笑,笑著笑著卻紅了眼睛。 “因為……因為有一個人一直在保護我,我命不好,她就把她的命給我,我命里帶煞,她就用她的福分替我擋了煞,九輩子啊……足足九輩子,她都沒有輪回轉世,都在地府為我贖罪……好不容易這一遭終于能入世,我兜兜轉轉以為尋到她便可以開始新的人生,卻不想她還是被我連累,她哪里是什么丹田虛虧命數(shù)不濟,她只是因為我……她只是把魂元中的精氣都給我了而已!” “我這樣的人,世世悲苦,其實早就該死了,可是因為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哪里能那么輕易放棄,所以在重入輪回前我就告訴自己,這一世我必須要活著,必須要好好的活,誰阻礙我好好的活,我便要他的命……可是到頭來,如果我活著,她卻不在了,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她的魂元受損,若再有事,便入不得輪回了!” 而這一次再分開,便是永生不得相見…… 說到這兒,常嘉賜的笑容扭曲,用手捂著臉,大顆大顆的淚珠自眼眶落下,將桌上的圓圓點點都砸得模糊成了一片,看得面前的小孩兒莫名其妙也要哭了。 “哥哥……哥哥……” 小孩兒嗚咽著去拉他的手,被常嘉賜輕輕反握住,他肩膀抽動,呼吸急促,喉嚨口發(fā)出一種壓抑的悲鳴,彷如泣血。 只是片刻待他抬起頭來,面色竟已如常,只一雙浸染著水光的眼睛格外明亮。 “你不懂我的話對不對?”常嘉賜啞著聲問。 小孩兒搖搖頭,一會兒又點了點頭,稚氣的臉上竟帶了絲深沉。 桂花釀上了桌,那少婦走過來對常嘉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拍了下弟弟的頭,這才去忙了。 常嘉賜看著那女子的背影:“不懂沒關系,你只曉得以后盡力照拂好你jiejie就是。” “我會的!”小孩兒這下回答得十分響亮,“我最喜歡jiejie了。” 常嘉賜舀起一勺桂花釀嘗了一口,甜糯溫軟,滿口留香,他抿了抿唇,細細體會了一番后淡淡道:“我也會的?!?/br> 無論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 東青鶴離了屋子尋了一片隱蔽處打坐了幾個時辰,再睜眼時一身灼氣已消弭殆盡,他感知著腹內又強健了幾分的修為,心內沒有得色卻反而有些沉重。 這道行長得也太快了,到底是有什么不對勁。 一邊想一邊回了內室,卻見本該有人安睡的床上只余空蕩,東青鶴一驚,經由上回調虎離山一事,幽鴆已將常嘉賜作為目標,東青鶴哪里敢輕忽,此時自然擔心常嘉賜又有意外,二話不說就尋了出去。 循著對方的氣息在青鶴門繞了一圈后,東青鶴竟然還是在片石居里發(fā)現(xiàn)了對方。常嘉賜沒有走遠,就在南院,上回偃門的事發(fā)之處。 他坐在一塊大石上,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空地,那里前幾日還留下了墨鴉破陣后的一個巨坑,此時已被小廝填平了。 東青鶴走過去,自后頭將人抱住,挨著他的耳朵問:“怎么起來了?” 常嘉賜身形一僵,不過很快放緩下來,還靠回了東青鶴的胸前。 “我覺著,幽鴆的這個陣勢可真厲害,一人哪怕被奪去十年修為,這百人疊加,也足夠脫胎換骨了?!背<钨n低低道。 東青鶴也看向那處:“魔修一道,的確有不少詭異法子?!?/br> “詭異,卻有用?!背<钨n說。 東青鶴聽出他語氣里隱約的贊嘆,皺起了眉:“那也只是一時有效而已,不是他的,終究不是他的,有搶的一天就有成千上倍奉還的一日?!?/br> 常嘉賜轉過頭,對上東青鶴的眼睛,兩人沉默的對視了半晌,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點點幽光,常嘉賜低下了頭。 東青鶴牽住他的手,說:“回去吧?!?/br> 常嘉賜“嗯”了一聲,順著他走了兩步,驀地說:“我以后每日都要去看她。” 東青鶴一頓。 常嘉賜道:“那天是滅瑤打傷了她,她則殺了滅瑤的紅斑貓。我了解滅瑤,她看似爛漫,但脾性十分驕縱,尤其喜愛她的貓,妘姒對那畜生下了重手,滅瑤隨時會來報仇,我不放心,我要去親自看著。” 東青鶴捏著常嘉賜的掌心一緊,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松緩了下來。 “行吧?!彼紤]半晌,他嘆了口氣。 第八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