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淚水染得他的雙眸一片晶亮,眼底幽光閃爍,似有些混沌,但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過來,滿滿的映出眼前的東青鶴,還有他臉上的心疼之色。 花浮眨眨眼,動了動干澀的唇,囁嚅了一句什么。 他說得極淺,但東青鶴耳力甚好,他還是聽清了,一時怔然。 花浮說:我……一直等你,可你為什么……不要我了。 第四十四章 花浮說完這一句便又昏睡了過去, 東青鶴呆坐良久一時竟弄不明白他是何意。 是在說自己今夜明知他有危險卻沒有趕去的意思?還是在責(zé)怪東青鶴當(dāng)年將花浮一個人棄于地府積年未救以至他受了那么多罪?又或者只是花浮神思混沌的一句胡話? 東青鶴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也容不得他多想,花浮丹田虛空, 又身負重傷, 才睡下沒多久便如一個凡人那般發(fā)起了燒, 渾身高熱,他卻仍冷得不住打顫, 服下不少救命丹藥依然無甚效用。 東青鶴只得如上回一般, 讓花浮趴在了他的胸口,蓋上被褥, 牢牢將人抱在懷里, 一邊將醇厚的內(nèi)息灌入他的體內(nèi), 一邊輕輕拍著他沒有傷到的背脊處,安撫對方無休止的夢魘。 花浮氣息微弱,搭在東青鶴胸口的腦袋時不時微微擺動,發(fā)出細小的嚶嚀之聲, 就像一只蠻橫的花豹被拔去了鋒利的爪牙成了一只翻不了天的小貓崽一樣, 讓東青鶴頓覺又悵然又心疼, 和對方相依的胸腹處則酸熱交疊,一下就沖淡了自兩位鬼差那兒確認真相后涌起的些微怒意。 真不知拿這人如何才好。 東青鶴抱著花浮足足過了一夜,直到月落烏啼晨光熹微,花浮顫抖的身子終于暖了起來,東青鶴這才小心地讓他躺了回去,自己下床喚來了青瑯。 之前伺候的是月部的小廝, 東青鶴沒有讓他們進門,而青瑯青儀則是昨夜察覺門主遲遲未歸才一路尋過來的,不過瞧著那院中依稀明燈,靜默無聲,兩個人又不敢打擾,就這么在外頭候了一夜。 所以一聽見東青鶴低喚,青瑯立時上前,就見站在門邊的東門主素白的錦袍上竟沾滿了點點血跡,青瑯不禁嚇了一跳。 但青瑯不會多言,只聽令去替東青鶴拿兩件衣裳過來換,走了兩步青瑯又想到什么,回頭對東青鶴稟告道:“門主,昨夜嘉賜一直未歸……不知是否在辰部照料魚邈?要不要讓青越去找找?”最近常嘉賜時常亂跑,門主雖未多管,但之前他卻沒有過一夜不回的情景出現(xiàn),青瑯這才多嘴了一句。 東青鶴一怔,繼而搖頭:“我知道他在哪里,你去吧。” “是。” 換上了青瑯拿來的衣裳,東青鶴理應(yīng)再去辰部瞧瞧,但是他此刻滿心都記掛著眼前這傷了的人,旁的都暫且擱下了。 一掀袍角,東青鶴在床前坐了下來,就這么默默地等著對方醒轉(zhuǎn)。 花浮只覺自己前半夜一直沉浮在冰涼的水中,四目無光,他一個人就快溺斃,可很快有一雙有力的手將他從無底的深淵中拖了出來,攬進了一個溫?zé)釋捄竦膽驯е?,那氣息是如此熟稔又讓人留戀,卻也令他覺得酸澀又憎惡。 渾渾噩噩間,他睫毛翕動,慢慢抬起了眼。迷蒙的視線一下就對上了一雙擔(dān)憂的目光,明明那雙視線溫軟綿密卻莫名扎得花浮心頭鈍痛。 兩人對視半晌,東青鶴向著他伸出手,搭上了花浮垂落在床沿的手腕。 脈搏仍是無力虛軟,丹田倒是有些隱約的修為流轉(zhuǎn)了,而這些全是東青鶴這幾個時辰不眠不休輸?shù)綄Ψ襟w內(nèi)的法力??善婀值氖?,這些帶著醇厚靈修之氣的法力此刻卻又變得濁滯渙散了,若說是沾染了花浮本體的妖氣也便罷了,可除此之外東青鶴還探到里頭暗藏著翻涌的陰寒氣息,更像是……魔氣?! 察覺到東青鶴若有所思的容色,花浮一下縮回了手,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東青鶴問:“你昨夜被誰所傷?” 花浮嘴巴抿得緊緊的。 “可是魔修?” 花浮偏過頭去,不理他。 東青鶴徑自道:“你的傷口雖深,但卻只是皮rou有損,反倒是肺腑受到震蕩,需得靜養(yǎng)。那人的魔氣十分霸道,不過一掌就足矣使得氣息入骨,修真界中有此修為者不過寥寥……”東青鶴邊說心內(nèi)邊已有了大概的對象,花浮為何會找上對方被其所傷自是奇怪,不過更讓東青鶴疑惑的是那個人道行那么深,遇上這樣虛弱的花浮,為何只打了他一掌就把人放走了? 花浮自然明白東青鶴在懷疑什么,但個中答案其實他也不明白。 昨夜,他和沈苑休二人好容易擺脫了偃門追兵,才出竹林就遇上了那個擋道的男人。 那人雖戴著厚厚的面具,但不過一眼花浮就曉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哪怕他和沈苑休二人都修為如常,以二敵一恐怕也難以招架,更別說眼下這一傷一殘的情景了。 而且幽鴆的氣勢十分令人膽寒,他不過站在那里,nongnong的陰鷙就將花浮和沈苑休包圍了。尤其是他抬眸看向花浮的時候,幽深的目光像兩汪漩渦,魔魅地吸人神魂,讓花浮一瞬仿佛靈智出竅,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那個男人邁步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 幽鴆站定在離花浮不過幾寸處,抬手向他探來。 那頭的沈苑休見花浮一動未動,雖對其不喜,也明知自己修為不濟,但還是看不得對方遭難,硬著頭皮從腰帶處摸出幾枚符紙悄悄朝幽鴆射去。 誰知那符紙還未近到偃門門主的身就被幾團黑火燒成了飛灰,沈苑休也被兩道無形的氣息所震,身子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幽鴆的手落到了花浮的……臉上? 不錯,是臉上。 幽鴆的手蒼白到跟他一身的黑袍形成極大的落差,指尖擦過花浮同樣慘白的臉,順著他的頰邊細細摩挲,一路滑至下顎處,反復(fù)流連。 花浮感受著那寒冰樣的觸摸,有半刻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眼前的男人要將自己的魂魄勾離體外,隨著他一道飄散去了,不過很快花浮就回過了神來。當(dāng)幽鴆的手忽然滑下一把掐住花浮脖頸的時候,花浮張開一片倒刺的絡(luò)石鞭也牢牢抵在了對方的胸腹處! 然后花浮看見面具下的那雙眼睛緩緩彎了起來。 幽鴆在笑。 不過他的眼瞳雖然是笑著的,他說話的嗓音卻冰冷如刀。 幽鴆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花浮一怔。 那人的音色故意壓低了,但花浮仍是莫名覺得……熟悉?! 不過現(xiàn)在不是他細想的時候,對上面前一張兇神惡煞的面具,花浮毫無懼色的頂了回去:“你以為……我喜歡你的樣子嗎?” 幽鴆彎起的眼一閃,像是有些意外。 花浮忽然又軟了語氣:“我知道我們不請自來有失禮數(shù),我在這兒給偃門主陪個不是,我有兩樣絕世至寶,不如將其奉上給您,以抵傷了貴派長老之罪,不知門主可否應(yīng)允?” 他嗓音軟糯,媚眼如絲,帶著薄汗的額際粘了幾簇鬢發(fā),莫名顯出些微妖艷的羸弱來,看得人轉(zhuǎn)不開眼。 偃門主的視線果然重了幾分,花浮聽見他低低地問:“是什么?” “是這個……” 花浮向幽鴆張開了手。 然而亟待幽鴆低頭去看的時候,絡(luò)石鞭驀地若靈蛇一般游動起來,直直向面前的男人頸間繞去! 只不過幽鴆到底不是尋常的修真者,在花浮根本沒看清他是如何行動的時候,眼前的男人就倏地消失了,直到一邊沈苑休驚而喊了起來,花浮才覺不對,然而那時幽鴆的氣息已從前繞至了他的背面 下一刻,花浮只覺一陣鉆心劇痛打在了他的后肩,他猛地向前撲倒而去! 無力地趴伏在地,花浮感覺到幽鴆的目光重落回自己的身上,依然的陰鷙又逼仄,卻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怒意。 余光察覺到他又朝自己抬起了手,花浮暗忖難道這回要躲不過了?誰知千鈞一發(fā)之際,竹林后傳來了輕輕的腳步,緊接著是一個少年隱約的低喚聲。 “幽鴆……幽鴆……你在哪兒?” 驀然間,那個男人身上漫天的威壓消散了個干凈,幽鴆竟然就這么把花浮和沈苑休丟下了,急急忙忙地快步向竹林走去。 “……祺然,我在這兒……” “幽鴆,你在和誰說話?” “沒有,你怎么出來了,外面涼?!?/br> 遠處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飄入耳中,一個輕軟,一個溫柔,哪里有方才的劍拔弩張冷冽逼人。被打得幾乎臟腑翻攪神魂出離的花浮趁勢被沈苑休一把攬住飛離了此地。一直到出了偃門地界很遠,都未有追兵再來。 而此刻再想到當(dāng)時情景,若不是那個最后出現(xiàn)的少年,花浮覺得自己未必能僥幸逃過這一命。 而那個少年……從他入竹林的腳步來聽,他的修為十分低微,許是連青鶴門的尋常弟子也不如,而那個偃門門主喚他什么?季然?怡然?棋然?混沌的自己沒有聽得太清,但是可以得知那個少年對幽鴆很重要,偃門門主不是沒有弱點的。而人一旦有弱點,那總能找到拿下他的辦法。 想到此,花浮的嘴角剛要勾起,又對上一旁東青鶴那清明了然的目光,臉色一下又沉了回去。 “你說什么魔修?我不知道。” 花浮的理直氣壯換來東青鶴沉沉皺起的眉,還有眸底的晦暗。 以往東青鶴什么都不做,都能惹得花浮炸毛,如今被他用這般失望的眼神看著,花浮只覺傷透了的五臟六腑痛得更兇了,他忽然嗤笑一聲,拉開被褥赤著腳就跳下了床,外衫都不穿直接就朝外走去。 才不過兩步,自然立刻就被回神的東門主給抓了回來。 “你這是作甚?”東青鶴面色難得凌厲。 花浮狠狠以對:“作甚?不過是如了東門主的愿,你不是想問我話么,我不說,自然要吃些苦頭才老實,哪里還能高床軟枕地得您伺候,我知您顧念身份下不了手,所以不如我自己來……” 結(jié)果話才說到一半雙腿就離了地,花浮大驚地看向?qū)⑺话丫捅г趹牙锏哪腥?,那人的眼里還帶了怒意。 “莫要胡鬧?!被ǜ∵@一通大小心思換來的就是東青鶴無奈地一聲輕斥,好像他有多么不講理一樣。 花浮氣得蹬腿,嘴里也口無遮攔起來:“東青鶴,你放我下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好人,我不是,咱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想讓我依著你的想法活,做夢!既然早晚要分道揚鑣,不如你現(xiàn)在就弄死我,也省的以后相看兩厭——??!” 在他的大呼小叫中,東青鶴忽然一松手,花浮被重重地砸到了床上! 花浮背脊一疼,怒從心起,剛要掙扎著起身,忽然上方重重壓下一道黑影,將他又逼回了床鋪間。 東青鶴雙手撐在花浮身邊,緩緩欺近床上的人,在鼻尖將將相抵時停了下來。 花浮的眼中有些忐忑,東青鶴在他漂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一字一句道。 “不是一路人沒有關(guān)系,當(dāng)另一邊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就只能和我走一條路了?!?/br> 見花浮要開口,東青鶴又湊近了兩分,嚇得身下的人立馬閉上了嘴巴。 東青鶴挨著那人的唇又道:“不要怕,先養(yǎng)傷,等你好了,我們再說?!?/br> 花浮又不傻,他聽出東青鶴那意思分明在說……等他好了,再好好收拾他。 見花浮怔楞,東青鶴慢慢起身,走到一旁又拿來一套新衣裳,然后坐回床邊,利落地解開花浮又被裂開的傷口浸染血色的內(nèi)衫,給他換上了干凈的。 花浮不知是否被東青鶴的話震到了,還是又在思忖旁的心眼,期間倒未再折騰,只老實的任他動作,臉頰邊染著似紅似白的顏色。 屋內(nèi)氣氛正是微妙時,外頭又傳來青儀的聲音。 “門主,哲隆長老有事稟告。” “讓他在門外稍等?!睎|青鶴給花浮仔仔細細的系上衣帶,又掖好被角這才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對方,拉開門走了出去。 花浮總覺得東青鶴這一眼含著警告,可他自認這世間沒什么可以恫嚇到他,反而越是不讓他干的,他偏要干。 于是死撐著催動其體內(nèi)殘存的法力,花浮的神識向院外探去。 不一會兒果然聽到了哲隆的聲音。 “……是無泱真人傳來的報信鳥,想請門主趕往鮮魚山……” “現(xiàn)下就去鮮魚山?孤山祭可還有三個月才到?!睎|青鶴有些疑惑。 哲隆忙道:“是無泱真人說鮮魚山的結(jié)界破了?!?/br> “什么?”東青鶴訝然,“那結(jié)界乃是我和真人還有天仕樓樓主十年前親自所立,怎么會破?” 然哲隆的下一句便話讓東青鶴和屋內(nèi)偷聽的花浮都吃驚地地睜大了眼。 “聽說昨日小屏山和大屏山都出現(xiàn)了地動,真人于是推斷有異獸入世,因而撕裂了鮮魚山的結(ji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