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想到此,東青鶴看著眼前人的目光收了溫存親軟,多了一絲深重:“你……可是從地府拿了什么?”那兩個鬼差當(dāng)真是因花浮未走黃泉道而追來的嗎?亦或是還有別的職責(zé)? 這話問得花浮一時目光閃爍,而東青鶴則敏銳地注意到他同時握緊了雙拳,手中還捏著與鬼差打斗未收起的長鞭…… 那鞭身色澤金紅,在黢黑的小巷中都仿若熠熠生光,東青鶴不由憶起那一日花浮同花見冬戰(zhàn)到一處,他用此鞭將對方師祖所增的霜胤劍都絞出裂痕的場景。 這絕不是尋常的兵器。 東青鶴已是在心中斷定。 花浮察覺到東青鶴的視線落處,心內(nèi)起了防備,可是他動作再快卻也及不上東青鶴的速度,電光火石間,在他抬起手腕抵擋的時候,手中的絡(luò)石鞭竟然已被對方奪了去! 東青鶴不是第一回 摸到這神兵,只是上一次他一心都在和花浮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上,并未多思,而此次再將之拿在手中掂量,立時就覺這果非凡品。 “血蠶絲、狼蛟麟……”東青鶴細細摩挲這鞭身,念出所視的兵器材料,每一樣都舉世罕見鳳毛麟角,這還是東青鶴能識得出的,個中還有些他根本聞所未聞,因為并不屬于三界之內(nèi)。 “難怪他們要追你……”東青鶴感嘆,當(dāng)年二人一道對付混沌時,花浮借用的還是花見冬的兵器。 趁他晃神間花浮則尋到空當(dāng)一把將鞭子奪了回來,咬牙切齒道:“滿口胡言!這是我的東西!” 東青鶴也未再搶回,只是有些無奈的看著他:“私盜仙家法器可是重罪,你還是趁早物歸原主得好,不然那些鬼差一定不會罷休?!?/br> 花浮聽罷跋扈的性子又起,手腕一甩長鞭又牢牢卷進了袖中,不講理道:“我看見了便是我的,偌大的一個仙家地盤倒被我這孤魂野鬼鉆了空子,丟人的是他們!把這還了,我拿什么用?!沒有兵器,要再遇到像花宮主如此高手,我不就是死路一條?” 東青鶴忙道:“我替你另找一把好的神兵?!?/br> 這句話讓花浮亮了眼睛:“哦?那你知道我要什么的?!?/br> 東青鶴果然猜到他的心思,卻只得搖頭:“那天羅地網(wǎng)除外。” 花浮重新沉下臉,拔腿就走:“那便休想,鬼差追我就讓他們追吧,大不了再被抓回去,那地兒我又不是沒待過。” 東青鶴卻由不得他這般自尋死路,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阻了花浮去路,脫口道:“有我呢?!?/br> 花浮腳步一頓:“你說什么?” 東青鶴對上他一雙澄亮的杏眼,低低重復(fù)了一遍:“若是你再遇上高手,有我在,我會護你周全?!痹俨粫癞?dāng)初那樣讓他受傷,離自己而去了…… 東青鶴語意忱摯,眼神鄭重,聽得花浮一瞬怔愣,眼內(nèi)泛出層層波瀾,仿佛動容。不過很快那起伏就被彌漫的猶疑所沖淡。 花浮輕輕地問:“你真的能護我周全?無論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信我顧我,不會對我動手?無論我與誰為敵,想要什么,你都能以我為先,將他們棄置一旁?那些公道大正那些深明大義,你東青鶴都能為了我一人全部忘諸腦后?你真的……做得到嗎?” 花浮每問一句就看見東青鶴的眉頭蹙起一分,最后說完對方的眉心已皺起了深深一個“川”字,臉龐也全化為了凌厲的線條,沒了半絲溫潤。 看得花浮勾起嘴角漾開了一個冷冷的笑。 “騙子……” 花浮是呢喃著說得,比起他以往怨懟東青鶴時所用的激烈言辭低緩太多,飄搖清淺的兩個字,卻仿佛包裹了無形的東西,一下打得對面的東青鶴呆愕不已,連抓他手腕的氣力都松了下去。 花浮直直甩開那人的手,沒再看他一眼,浮云離開了此地。 留下東青鶴一人,默立原地,懷里的煎餅還有余熱,可他卻好像第一次意識到,他和那個人之間的距離其實是這樣的遙不可及…… ******** 花浮回到月部院中,推門就見沈苑休還坐在原地,屋內(nèi)一片漆黑,他只傻傻地仰望著天際的明月,神情茫然。 花浮抬手將一包東西丟到了桌上,對沈苑休道:“穿上?!?/br> 沈苑休睨過去一眼,劍眉微攏,那包袱中所放的乃是兩件黑衣,長袍雖然寬大,但內(nèi)衫是緞面,外衫則是輕柔的薄紗,飄飄搖搖仙袂欲飛,自細處的衣飾可見這兩套是女裝。 “這是我同伴留下的衣物,她叫迷閨,此刻已回竹死島,以后你就住在她的房間,平日外出時戴上紗帽,沒人會識得你的身份?!?/br> 說著又看見沈苑休一臉不愿,花浮涼涼笑道:“眼下可不是挑挑揀揀的時候?!?/br> 沈苑休也知道,于是將包袱拾起便要離開。 在他跨出門扉時,忽然聽見花浮問了句:“你的時日不多了,你……怕死嗎?” 沈苑休身形一頓,搖了搖頭。 “為什么?”花浮又問。 沈苑休抬頭看向天邊又大又圓的月亮,給了花浮一個意外的答案。 “因為……我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br> 花浮一愣,繼而苦澀的笑了起來。 “我也死過啊,我死過七回八回九回了……可越是死得多,反而越不想死,也不敢死了?!?/br> 沈苑休狐疑地轉(zhuǎn)過頭。 花浮回視過去,好奇道:“你連死都不怕,那你時時刻刻都是恐懼的臉,是在害怕什么?” 沈苑休沉吟了一會兒才整了整面色,說:“我怕等待?!?/br> “等待?” 沈苑休頷首:“等待死亡的過程才是最可怖的,又或是明明有過一絲活著的希望,結(jié)果到最后卻還是一場空?!?/br> 花浮似有所感,半晌也跟著點頭。 “對,等待……最為可怖,死也倒罷了,最怕等到天荒地老,結(jié)果……卻生不如死?!?/br> 花浮說完自己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沈苑休不明所以,卻也未有多言,只悄悄地走出去,為他帶上了門。 花浮自己笑累了,往床上一倒,長長出了口氣。 閉上眼,耳邊又飄過方才有人說過的話,溫柔的,悲涼的,前前后后交錯糾纏在一起,分不清誰真誰假,亦或者,全是假的。 有我在,我會護你周全…… 等待……最為可怖。 …… 在那陰冷的祠堂待了一晚,身嬌體弱的小少年還是沒撐住病倒了,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反復(fù)做著自己趕不上送連棠上京的噩夢,待到再醒來看見桌案上擺放的文房四寶還在,這才松下口氣。 這是自個兒送連棠的東西,他說過,沒有一道帶上他是不會走的。 濕冷的衣裳還黏附在身,往日屋里伺候的小廝也不見蹤影,想必也該是被遣散回家了,可是自己病了,連jiejie和父母都不在一旁照顧就有些奇怪了。 顧不得虛弱,小少年徑自撐起身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路上好容易遇上了還沒走的管家,一問起得知父母都在偏廳,小少年剛要放心,卻見管家神情恍惚,顯然有事相瞞。 小少年心頭一跳,抬腿就要朝那里走,誰知卻被管家擋住了去路。 “連棠呢?!他是不是和爹娘在一塊兒,我要去找他!” 管家不允:“少爺,老爺夫人是為你好,你趕緊回屋好好休息吧,莫要亂跑了?!?/br> 小少年卻不依,隱隱已是覺出了什么。 “什么叫為我好?連棠對我最好,他們是不是用我把他騙去了?為什么要這樣?!他們?yōu)槲液镁筒辉摾ё∷?,他要上京的,他還要為我們常家出人頭地呢!” 管家拽他不住也有些氣了:“我們常府幾代榮華,若不是收留了他這個喪門星,哪里會敗到今天這個地步,他還要克死你吶小少爺,有他沒你,老爺夫人也是為大局所想!” 小少年一聽這話更是如遭雷擊,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一把將老管家推開,急急忙忙就朝偏廳而去。 到得廳外忽見天際竟閃過一道紅光,緊接著就是一聲痛苦的低吼響起,小少年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更是心如刀絞。 “——連棠?。。?!” 他一把推開偏廳大門立時被里頭的場景所驚呆,只見那偌大一個屋內(nèi)桌椅擺設(shè)全挪到了一邊,正中地上繪著一個奇怪的圖騰,閃閃發(fā)光。而連棠就被綁縛在這紅光之中,雙手抱頭,背脊佝僂,仿似十分難受。 再看一旁,一個道士模樣的人正手持符紙念念有詞,隨著他嘴唇開合,紅光忽明忽暗,連棠則受盡折磨。 小少年哪里看得下去,當(dāng)即就朝那圖騰沖了過去。紅光也映到了他的身上,小少年只覺仿若火灼,一瞬便撲倒在地,翻滾不已。 “……少、少爺!?。。 ?/br> 連棠聽見他的呻吟,立時緊張地看了過來,瞳孔急縮,四肢奮力掙扎,可惜那道士在此之前給他下了迷藥,連棠渾身虛軟無力抵抗。 常老爺和常夫人就在遠處,他們沒有料到兒子會這般闖入,看見他受苦立時焦急起來,一邊低喚他回來一邊讓那道士住手。 然而那道士見得小少年反而雙目放光,滿臉驚喜之情。 “本想先把這陽年陽月陽日的收了再來管你,結(jié)果你自己送上門來,那便怪不得我了?!钡朗空f著,催動手中符紙,紅光更是大熾,刺得陣中二人生不如死。 常老爺大駭:“你、你……你不是說棠兒命格不好,要用此法替他改了,我們一家便可免災(zāi),眼下……這、這是何故?為何要這般對待我兒子和棠兒,你快放手!” “我們不改了,你這妖人!”常夫人也哭著要阻,卻被那道士輕輕一揮手就打在了一邊,口吐鮮血。 道士哈哈大笑:“只怪你們府內(nèi)有兩個好寶貝,一個陽年陽月陽日,一個陰年陰月陰日,依書中所言,乃是千年難遇的煉丹好物,待我收了他們的魂魄,我自然就可以長生不老了!” 道士邊說邊反手打退企圖上前的常老爺,翻出一本皺巴巴的古冊在上頭一番查閱,又寫了兩張符紙,一張釘向那小少年,一張釘向連棠。 小少年好不容易爬到連棠身邊,回頭卻見父母雙雙被打趴在地,滿臉鮮血,他悲憤地返身想去相救,一股更深重的劇痛猛然襲來,直直自眉間釘入他的魂魄中,而身下的陣勢也開始旋轉(zhuǎn),轉(zhuǎn)得少年渾身骨骼嘎嘎作響,抽筋撥皮也不過如此。 一邊的連棠比他好不到那兒去,那符文釘上的瞬間,他頭腦昏沉,只覺一股寒氣沿脊柱而上,四肢都在抽搐,可即便神智混沌一片,他還是用盡全力將那少年從陣眼擠開了去,用自己的身軀墊在了他之下。 “少、少爺……忍住……看著我……忍住……” 小少年雙目赤紅,眼淚不住流下,只覺眼前的連棠在變得越來越模糊。 “我……好疼……連棠……救我……” “少爺……” “怎得還有氣?”那道士見此露出不滿的神情,“難道是陣法錯了?”話落又寫了兩張符投到那陣中,直到看見里頭的兩人翻滾哀嚎半晌終于不再動時,這才放心。 就見那道士從腰上拿下一個巨大的葫蘆,正要向著陣眼處將那二人的魂魄吸出時,忽然外頭傳來一片凌亂的腳步聲。偏廳的門被人重重的一腳踢開! 僅余一絲意識的小少年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一個熟悉的少女從門外跑來,而她身后還隨了一干高壯的家丁。 那道士見此自然要逃,他雖有些法術(shù),但卻比不上人多勢眾,那二三十個壯漢上前三兩下就把他摁在了原地。他一倒,那陣勢自然也暗了下來。小少年和連棠立時就被人弄了出來,和爹娘挨在一塊兒。 小少年虛弱的根本說不了話,只能看著面前的少女還有同樣氣若游絲的爹娘和連棠。 少女憤怒地踢打著那道士,哭喊道:“你救他們,快把他們救回來!” 那道士抱頭哀嚎:“我、我也不知道,這書是我撿來的,上面怎么寫我就怎么弄……我只會看命格,別的都不會……哎喲,不要打我……那倆小的還活著啊,不過是中了些封印而已,還活著……救命?。。。?!” “嘉熙……嘉熙……” 俯臥在地的常老爺輕輕喚著女兒,待人到近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是爹娘錯了……當(dāng)年你弟弟降世,便有算命的說你弟弟命格不好,與人相克……我們以前未信,沒想到這么多年后,府里只是有些波折,再聽這忽而上門的人說起這事,我們竟信了……因而遭了賊人算計,只怪你爹娘糊涂,都是我們的錯……害了你們……也害了棠兒……” “爹、娘莫要這么說……”少女哭得滿面淚痕。 常老爺搖頭,又望向站在女兒身后的那些家丁,長長嘆出口氣:“你……已做了決定?那便自此以后好好照顧自己……也要好好照顧弟弟?!?/br>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不會讓他吃苦的,我不會讓嘉賜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