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方螢瞪大眼睛,“你偷看我?!” “……沒有,意外看到的?!?/br> “你可是三好學生,居然偷看女生……” “……真的是意外?!?/br> 方螢噗嗤笑出聲,“誰信你?!?/br> 蔣西池無奈,往她紅腫的臉上外敷消炎藥,“還笑,不疼?” “疼啊,可是哭也沒用啊,還能讓疼輕點兒不成?” 蔣西池神情緊繃,現(xiàn)在都還沒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比起看著她笑,他寧愿她哭一哭,像正常人那樣。 另一邊,在吳應蓉的安撫之下,丁雨蓮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但仍是害怕,呆呆地望著方螢,不住地抹眼淚。 吳應蓉嘆聲氣,“小方,究竟怎么回事?你爸打過你們幾回?” “……數(shù)不清了?!?/br> “這么多年,怎么就沒人發(fā)現(xiàn)?” “吳奶奶……”方螢神情淡漠,“他們不是沒發(fā)現(xiàn),是不想發(fā)現(xiàn)?!?/br> 吳應蓉一時難以應答,片刻才又問道:“你mama,是不是精神狀態(tài)不大好?” “……是被方志強害的?!?/br> 蔣西池有點兒不忍心,不想看著方螢都這樣了,還得把這些事都掏出來回憶,低聲說:“外婆,明天再說吧?” 吳應蓉站起身,“好……我去把酒釀熱一熱,你們喝一碗,今天早點兒睡。” 吳應蓉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換上新的床單被套,怕她們冷,又額外加了一床蠶絲被。 方螢先伺候著丁雨蓮洗漱,坐在床沿上,等她睡著了,自己也去洗了把臉。 吳應蓉和阮學文熬不了夜,等所有人都進屋了,也就關了電視,上樓去休息了。 蔣西池睡不著,快到零點了,外面煙花轟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穿上外套,打開門,忽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門半開著,里面有燈光。走過去瞥一眼,卻見方螢正站在鏡子前,拿著一把剪刀剪頭發(fā)。齊肩長的頭發(fā),已被絞斷了大半。 “方螢?!?/br> 人影一頓,轉過頭來,沖他笑了一下,手上動作卻沒停,“你還沒睡?” “你……” “剪頭發(fā),”她瞧了瞧鏡子里面,“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br> “你頭發(fā)長點……挺好看的?!?/br> 方螢聳了聳肩,“可是被人抓住了也挺疼的?!?/br> 蔣西池不做聲。 “你要不要剪著試試?”她把還剩一半的中長發(fā)在手指上繞了繞,向著蔣西池遞出剪刀,“還挺好玩的?!?/br> 蔣西池緊抿著唇,“不要。” 方螢眨了一下眼,語氣帶點兒請求的意思,“……你幫我剪吧,好嗎?后面我看不見……” 蔣西池在原地立了半晌,方才緩緩走進去,從她手里接過剪刀。 方螢背過身去,聲音帶笑:“……你好好點兒剪,剪壞了怪你?!?/br> 蔣西池繃著臉,“你能不能閉嘴。” 半刻,沒聽見回答了。 蔣西池微微蹙著眉,抓住她后面的頭發(fā),手指夾著,比劃了一下,然而半天下不去剪。 “……你快點兒啊?!?/br> 蔣西池牙關用力,半刻,合攏剪刀柄,“咔嚓”一聲,最后一把也就這樣斷了。 發(fā)絲從指間滑落,落進了流理臺前的垃圾桶里。 蔣西池捏著剪刀,把太過整齊的地方,修理得參差有層次了一些,讓她這個短發(fā)好歹看著像那么回事兒。 片刻,他低聲說:“好了?!?/br> “你抓一下,”方螢聲音很輕,“……試試還能不能抓住?!?/br> 蔣西池忍不住了,把剪刀往流理臺上一摜,“你自己試。” 哪怕是假的,象征性的,他也做不到去傷害她。 “阿池……”方螢轉過頭來,“……謝謝你?!?/br> 淺黃的一盞燈光,映在她眼里,像月色揉在水里。 蔣西池緊抿著唇,看著她,一聲不吭。 窗外煙花一聲一聲炸開,照得夜空忽明忽暗。 這樣過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里漫漶的水霧頃刻消失無蹤。 似乎已經(jīng)過了零點,外面的夜空都沉寂下來了。 方螢背過身去,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水。 “……”蔣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剛給你擦過藥的。” 方螢手一頓,笑出聲,“……你煩死了。” 打開后門,兩人到了廊下,借著頭頂燈籠投下的光,蔣西池又給她涂了一遍藥。 方螢翻個身,學他之前那樣,面朝著河水,兩腿懸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幫過忙嗎?” 方螢冷笑了一聲,“我報過警的,沒用?!?/br> 起初,方螢半夜被隔壁房間里的哭喊聲驚醒,跑過去詢問怎么回事,方志強呵斥她幾句,讓她趕緊去睡。 后來,一次又一次,方志強不再避著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順意,就會拿丁雨蓮出氣。 有一次,丁雨蓮被打之后跑出去求救,沒跑遠,就被抓回來,被往死里一頓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漸漸馴化得再也沒有逃脫的勇氣。 方螢求救過,報警過。 然而左鄰右舍早就被方志強打過招呼,沒人會去懷疑一個“忠厚老實古道熱腸”的丈夫,即便少數(shù)幾人有所懷疑,也聽說這丈夫被“戴了綠帽”,哪個丈夫受得了這種奇恥大辱,教訓教訓妻子,簡直天經(jīng)地義;派出所的民|警過來,一聽說是“夫妻打架”,只勸導了兩句就回去了,讓“兩口子的事,好好溝通,別用暴力解決”,久而久之,一聽說是方家的小孩兒報的警,甚至都懶得出警。 方螢覺得自己周圍好像形成了一個真空,明明周遭人來人往,可她的聲音卻被徹底隔絕,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成了鄰居口中“無惡不作”,“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狗|雜|種”。誰要是造謠丁雨蓮“搞破鞋”,“腦子有問題”,她就沖上去跟人拼命。 方螢晃蕩著兩條腿,“……人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比他兇,他就會對你服軟?,F(xiàn)在沒人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媽的壞話,他們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鐵定拼不過不要命的?!?/br> 她頓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蔣西池讓她“別說這種話”。 轉過頭去,果然蔣西池正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你會幫我保密嗎?” “不會。” “……”方螢兩手撐著欄桿,身體稍微往前傾了一點,彎著腰去看蔣西池,“幫我保密,別跟學校里的人說?!?/br> “條件呢?” 方螢目瞪口呆:“還要講條件?” “當然?!?/br> “你說吧,什么條件?” 蔣西池斟酌著,片刻才回答:“……好好學習?!?/br> 方螢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這個?!?/br> “為什么?” “我不是讀書這塊料,我也不想讀書。”抬眼望去,遠遠近近的燈火連成一片,“……我只想攢夠錢,帶著我媽離開這兒?!?/br> “你攢了多少了?” 方螢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螢一愣,臉上生出幾分慍色,“你跟蹤我?” 蔣西池不否認也不解釋什么。 方螢往旁邊一挪,扶著旁邊的廊柱,翻個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覺了?!?/br> “方螢?!笔Y西池喊住她。 方螢停下腳步。 “你在怕什么?你其實很聰明。” “謝謝你了,”方螢轉過頭來,笑嘻嘻說,“還是不如你聰明,年級第二?!?/br> · 第二天一早,阮學文領著方螢去附近的小醫(yī)院做了個檢查,又開了些內(nèi)服的消炎藥。 初一預定了要去走親戚,吳應蓉頗有些為難。 蔣西池提議自己不去,留在家里照顧方螢和丁雨蓮。 那邊的親戚,本來與蔣西池的關系也不怎么近,吳應蓉思索片刻,便答應下來,讓蔣西池有事隨時給她打電話。 臨走前,吳應蓉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封了一封紅包,又安撫方螢,讓她先在家里住著,等走完親戚回來,再商量以后要怎么辦。 中午吃過飯,丁雨蓮睡午覺,方螢準備回家一趟——她惦記著那被摔壞的復讀機和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