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蔣西池收回目光,將最后一本書往她手臂旁邊的空處一拍。 方螢一下醒了,懵然地擺頭看了看四周,才意識到這是在教室。 她把桌上的語文書收起來,拿手背擦了擦睡得發(fā)紅發(fā)熱的臉,身體把椅子往后一磴,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沒一會兒,第二本書又過來了。 前面的男生沒回頭,手臂越過肩膀往后一遞。 “靠后點,我拿不到。” 那手紋絲不動。 方螢“嘁”一聲,不得不坐直身體,把椅子往前一挪,從男生手里接過書本。 張軍進行下一項事宜——班主任寄言。 “從小學升到初中,意味著你們要進入一段全新的旅程……” 廢話連篇。 方螢撇撇嘴,從書包里摸出一支圓珠筆,把發(fā)下來的十來本教材一一攤開,龍飛鳳舞地在扉頁上劃下名字,每個字拳頭一樣碩大。 張軍總算廢話完了,“好,現(xiàn)在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大家依次進行自我介紹——安靜點,不要講小話!” 方螢打了個呵欠,翻開語文課本,才發(fā)現(xiàn)初中的語文課本已經(jīng)不是全彩的了。 隨便翻到一頁,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我從未見過得開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 左手托著腮,右手一頁一頁往后翻。 前面“吱”的一響,方螢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馬上就輪到自己了。 前排的男生身影挺直,兩手很隨意地插在褲袋里。 “我叫蔣西池,蔣/介/石的蔣,西方的西,水池的池。”頓一下,沒再說什么星座、愛好之類的,直接坐下了。 輪到方螢。 “方螢。方向的方,腐草為螢的螢。” 她聲音不大,說完干脆落座。 張軍走上講臺,繼續(xù)進行下一項,方螢把書拿起來,準備接著翻一翻時,坐在前面的蔣西池突然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方螢一愣。 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的…… 方螢把衣袖往下一扯,蓋住了手背,挑眉問:“干嘛?” 蔣西池淡淡一瞥,就又轉回去了。 方螢撇撇嘴:“莫名其妙?!?/br> 中午十一點,冗長的開學報到總算結束,張軍囑咐大家明天準時上課不要遲到,離開了教室。他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三個學生朝方螢涌過來,把她圍住。 三人兩女一男,分別叫萬紫琳,孔貞貞和魏明。 萬紫琳輕輕撞一撞方螢手肘,“阿螢,厲害啊,第一天就敢頂撞班主任!” 魏明附和:“這什么老師啊,整個一事兒逼!”他身材敦厚魁梧,像個北方草原的漢子,一激動起來,聲音卻又尖又細。 方螢沒搭腔,把發(fā)下來的新書往抽屜里一塞。 萬紫琳:“阿螢,下午出去玩唄?我剪頭發(fā)了發(fā)現(xiàn)沒?” 方螢抬頭看了一眼。 大半個暑假沒見,確實覺得萬紫琳有哪里似乎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她又說不清楚。 萬紫琳把外面的頭發(fā)撥開,露出里面一縷煙青色的頭發(fā),“好看嗎?” “嗯。” 萬紫琳抱住方螢手臂撒嬌,“一起出去玩唄,咱們去拍大頭貼,善哥還說了請我們唱歌。” “我下午還有事,你們自己去吧?!?/br> 萬紫琳癟癟嘴,“怎么每回喊你你都不愿意出去啊?!?/br> “真的有事。下周不是你生日嗎?那天去吧?!?/br> 萬紫琳陰轉晴,“你記得我的生日?。俊?/br> “嗯。”方螢目光噼里啪啦按著手機鍵盤的女孔貞貞,“魏明,貞貞,你們去玩?!?/br> 語罷,提起椅子上的書包,往肩上一掛,“走了?!?/br> 外面熱氣逼人,方螢把書包掛在把手上,跨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車。 動起來,才覺得有一點風,然而頂上烈日灼灼,秋老虎肆虐,很快曬出一背的汗。 方螢加快動作,忽見前面攤子旁一人跨上了車,往斜前方剎去。 趕緊按鈴,定睛一看,蔣西池。 卻見他忽然兩手都松開了車把,不知道在搗鼓什么,車歪歪扭扭地走了一個s形,就在快倒下的時候,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車把手,緊接著,一張花花綠綠的東西,被風一刮,“嘩啦啦”往后飛來。 方螢急忙往旁邊一讓,那張“花花綠綠”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是冰棍的包裝紙。 方螢翻個白眼,一磴踏板,趕上了單手騎車,叼著冰棍的蔣西池,吐詞:“裝!” 蔣西池一慢,就看著方螢從身旁掠過,絕塵而去。 她那輛自行車實在是太破了,吱吱呀呀作響,要散架了一樣。 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棍,自行車過了橋,到了蕎花西巷。里面路坑坑洼洼,不好走,蔣西池從車上下來,把要垮下去的書包往肩膀上甩了甩,推著車子,走進巷內。 太陽已經(jīng)斜過了正中,巷內混著各色氣息的清涼空氣撲面而來,身上暑氣立時下去大半。 走過半條巷子,忽見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蔣西池頓住腳步。 方螢。 一個身材高大男人正攥著她穿白t恤的細瘦胳膊,十分之用力,像是螳螂鉗著螞蟻的兩條細腿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一臉懵逼蔣西池。 蔣西池(委屈):吃個冰棍而已,怎么就裝了? ☆、第3章 護桶行動 那男人猛將她胳膊一拽一推,低喝:“趕緊給我道歉!” 她腳下趔趄兩步,差點沒站穩(wěn),但后背還是挺得筆直,頭揚得高高的。 對面鋪子里,前幾天抄家伙硬干的胖大媽拿蒲扇指著方螢,唾沫橫飛:“……現(xiàn)在的小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十三歲!罵起人來咋這么臟!哎呀,讓我復述我都臉紅……” 方螢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天說狗/娘/養(yǎng)的可沒臉紅……” 話音沒落,男人一巴掌拍下來,“你還有理了!”便又向胖大媽連聲道歉。 胖大媽搖著蒲扇,“老方,你家是什么情況,我們也都曉得。大家平時念在你家閨女年紀小,不懂事,所以不跟她計較。但你瞧瞧,她平時都干了些什么事!老方啊,趁著年紀不大,還能別過來,趕緊好好管教管教吧!起碼不能讓她一個人,搞得我們大家伙兒都做不了生意,是吧?” 旁邊搖扇吃瓜的街坊四鄰連聲附和。 男人連連賠笑,“是是,劉姐您說的對……”悉悉索索地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張整票遞過去,“這錢您拿去換塊新的玻璃吧,以后我一定嚴加管教,再不讓方螢出來給你們添亂。 胖大媽手指捻一捻紙幣,兩眼瞇縫起來,迎著日光看了看,確認是真錢,往衣服口袋里一揣,“我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這事兒就這么翻篇吧!” 男人看方螢還跟公雞似的仰著下巴,毫無悔改之意,粗暴往跟前一拽,“趕緊給我回去!不嫌丟人!” “嫌我丟人,有本事你當年別生我!”身體擰成一股麻花,還是沒能從男人的鉗制下掙脫,氣急敗壞,索性下口去咬。 男人反射性地一躲,她就趁著這當口,從他腋下一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給老子站?。 ?/br> 松落的石板讓她踩得“呱唧”作響,她一氣兒跑出去老遠,還抽空回頭向著男人做了個鬼臉。 擦身而過。 頭頂云層倏然舒展,又即刻被風吹遠,巷里天光暗了又亮,變換的光影恰好照在她臉上。 片刻,她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那頭了。 蔣西池推著自行車,繼續(xù)往里走,便聽兩旁店鋪里還有人在議論: “方志強這么老實巴交一人,攤上這樣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br> “可不!多好一人??!老婆瘋了,這么些年不離不棄,也從來不去外面亂搞……” “他這閨女也真是太不省心了……” 蔣西池垂眼,穿過沿路或興奮或嘆惋或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方螢那張看似狡黠實則幾分驚慌的臉,還在他腦海中。 家里吳應蓉已經(jīng)做好了飯,外公阮學文不在,買花肥和新的望遠鏡去了。 “你外公就有個弄花看鳥的臭毛病,他說過一陣鳥要換冬羽了,北鳥要南歸,得先把設備準備好。你說這才九月,他著什么急?” “未雨綢繆?!?/br> 吳應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腦袋,“哎呦,年紀小小,曉得未雨綢繆這個成語。” 蔣西池表情一黯,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吳應蓉的手,“外婆,我們吃飯吧。” 吳應蓉有午睡的習慣。蔣西池幫忙洗過碗之后,拿肥皂洗了個手,也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從抽屜里翻出空調遙控,正準備打開,想著外公外婆是節(jié)省慣了的人,又把遙控器放回去,只開了電風扇。 往床上去躺了會兒,沒什么睡意,翻身起來,從書包里找出今天剛發(fā)的數(shù)學課本,到書桌前坐下。 陽光透過紗簾照射進來,已濾去了一半的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