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且吟晃了晃紀珩，又拍了拍他的臉，然而對方雙目緊閉，沒有半分要清醒的跡象。

    “紀珩，紀珩？”他將一絲靈力探入紀珩的脈搏內(nèi)，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眉峰擔憂地蹙起，風且吟握著紀珩的手，忽然想起了之前用回光石看到的東西。

    沒有多做猶豫，他從乾坤袋取出回光鏡，將之變成了水晶石子的模樣。

    他左眼微微瞇著，右眼透過這枚回光石，看向了紀珩。

    這不是他第一次用回光石看紀珩的身體，卻是他第一次帶著明確目的如此仔細地去端詳。

    和前兩次一晃而過的匆忙一瞥不同，這一次，紀珩有別于常人的身體真真正正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

    透過紀珩的身體表層，他看到的不是和普通人一樣的血rou之軀，而是一種泛著幽藍色澤的，十分漂亮的光。

    他的身體骨骼是一種冷冽的銀白色，每塊骨骼的連接處都有兩三根細細的、發(fā)著微微幽藍光的線，而在他的心口，心臟的位置，透過表面那層紅色的血rou，他看到的是一團氤氳的、幽藍的模糊光芒，其中延伸出數(shù)條藍線經(jīng)脈一般流通他身體的每一個地方。

    風且吟盯著那些銀白色的骨骼仔細看，發(fā)現(xiàn)紀珩的手骨、腿骨、肋骨等骨骼藏有一件件他看不懂的小東西，尤其是他的頭部，同樣是銀白色的頭骨中，有另一團氤氳的幽藍光芒，甚至他的此刻緊閉著的雙眼，也泛著幽幽藍色，像是夜幕降臨時神秘的?！?/br>
    紀珩，到底是什么呢？

    半晌后，風且吟收起回光鏡，仔細地替紀珩整理了一下衣服頭發(fā)。弄到一半，他忽然想起，紀珩的頭發(fā)似乎也跟普通人不一樣。

    不過不一樣又如何？他心道，紀珩永遠都是紀珩，而他的心意，也永遠不會變。

    只是這一次，他為什么又暈了過去，還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在風且吟握著紀珩的手不斷試圖喚醒他時，紀珩的意識卻深深沉進了自己的機體內(nèi)。

    病毒出現(xiàn)的幾率越來越低，他必須把握住它出現(xiàn)的每一次機會。

    這一次他沒有像以前一樣盡可能地圍堵它，而是全程開放，任由它侵入了自己的核心系統(tǒng)。

    遠在劍宗的阿寶一直和他保持著聯(lián)系，見狀大吃一驚，【阿珩你瘋了嗎？要是讓病毒控制住你怎么辦？】

    紀珩正在監(jiān)控著病毒前進的路線，發(fā)現(xiàn)它果然毫不猶豫地沖著他的核心系統(tǒng)去了，于是冷靜道：【不會。我對核心系統(tǒng)的控制力最強，只有它進去了，我才有把握抓住它。】

    阿寶有些擔心道：【可是風險太大了。】

    紀珩：【高風險同樣意味著高回報。我們來到這個世界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完成任務，已經(jīng)十分失敗了?！?/br>
    阿寶頓了頓，道：【加油！】

    紀珩于是關(guān)閉了通話，在見到病毒闖進他的核心程序后，“意識”便化作一個小小的數(shù)據(jù)，追了過去。

    在他作為掌控整個機體的“腦”時，核心系統(tǒng)的任何一條線路和數(shù)據(jù)都比他掌心的紋路還要微小，現(xiàn)在他融入其中，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數(shù)據(jù)，那些以前顯得十分微小的數(shù)據(jù)流此刻全部變成了龐然大物。

    紀珩意識化成的小小數(shù)據(jù)在那些由一個個阿拉伯數(shù)字組成的龐大數(shù)據(jù)面前，又變做一個同他的機體一模一樣的“人”，不過跟他的身體相比，足足縮小了千億倍。

    紀珩動了動四肢，身體閃電般從一道道數(shù)據(jù)流身邊穿過，在藍色的核心系統(tǒng)內(nèi)朝著那個病毒追擊而去。

    原先他看那個病毒，只是一個模糊的小點，現(xiàn)在他縮小了千億倍，再看那個病毒，卻成了一個四肢修長、一直背對著他的人形。

    這個奇怪的病毒在沖進他的核心系統(tǒng)后，似乎終于達到了目的，它開始慢慢平靜下來，東竄西晃，這兒溜溜那跑跑，就是不肯好好地去攻占他的核心程序。

    難道這個病毒費了那么多力氣闖進他的核心系統(tǒng)就是為了參觀？

    紀珩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不務正業(yè)的病毒。

    沒有任何猶豫，他趁著那個病毒停在一道數(shù)據(jù)流前不知在看什么時，沖上前抓住了它。

    像是早有預料，在紀珩抓住它的一瞬間，那個病毒忽然回頭，卻是風且吟的臉！

    看到那張俊美昳麗，熟悉無比的面容，紀珩微微一怔，整個意識都出現(xiàn)了片刻的空白。

    他卡了一下，無法理解為什么病毒跟風且吟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他卡住的這一瞬間，那個和風且吟一模一樣的病毒忽然沖他一笑，然后雙手張開，以一個擁抱的姿勢靠了過來。

    他和風且吟實在太熟悉，以至于在這個和風且吟一模一樣的病毒抱過來時，他條件反射般地張開了手。

    像是水滴融入了海洋，那個和風且吟一模一樣的病毒在靠在紀珩懷里的一瞬間，融入了他體內(nèi)。

    明明是病毒融入了自己的身體，紀珩卻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海里，四面八方的水涌過來拖拽著他不斷往下沉。

    明明是個機器人，明明不需要呼吸，他卻覺得自己仿佛像一個人類一樣開始窒息。

    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隨著水波的涌動一點點滲進他的體內(nèi)，他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像是有人在他的硬盤上抹了又抹，還拿出雕刻工具，在他的硬盤上雕刻出一朵花。

    沒有任何用，還會影響硬盤的使用，可是他為什么會覺得特別？

    過往的所有記錄一個接一個排著隊在他面前劃過，有的是他做好標簽存起來的，有的是他需要不定時清理的垃圾，還有的，是明明已經(jīng)被他刪除掉，卻又突然出現(xiàn)的……

    為什么已經(jīng)刪除了數(shù)據(jù)還能再出現(xiàn)？

    為什么他堅持要反復刪掉那些記錄？父親不在，他不需要遵從任何人的指令，那么這是他自己的決定，可他為什么要堅持刪掉……

    程序好像全都錯亂了，他一遍又一遍的追問，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回答。好像瞬間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時間漫長得像是過去了一個紀元，又好似只有那么一瞬間。他忽然睜開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滿臉擔憂的風且吟。

    頃刻間，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體內(nèi)的系統(tǒng)提示音忽然一遍接一遍地瘋狂響起。

    【滴！警報警報！數(shù)據(jù)紊亂！數(shù)據(jù)紊亂！建議開啟全面清理功能，清除一切異常數(shù)據(jù)！】

    紀珩：【取消?！?/br>
    【滴！是否清除異常數(shù)據(jù)？】

    紀珩：【否?！?/br>
    【是否清理異常數(shù)據(jù)？】

    紀珩重復了一遍：【否?！?/br>
    【清理功能已啟動！正清除異常數(shù)據(jù)中，十、九、八……】

    紀珩覺得自己的硬盤都熱了起來，他近乎嚴厲地重復道：【我說否！】

    系統(tǒng)卡頓了一下，已經(jīng)開啟的清理功能在紀珩的意志下不甘不愿地關(guān)閉了。

    風且吟自然是不知道紀珩和自己的運行系統(tǒng)發(fā)生的“爭執(zhí)”，更不知道但凡紀珩有一絲絲的猶豫，他和紀珩的一切過去，都會被無情地清理掉。見到紀珩終于睜開眼睛醒過來，他大喜過望，連忙扶著他坐起來，“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暈了？”

    紀珩看著他，“我中毒了?！?/br>
    中毒？風且吟緊張道：“中了什么毒？”

    紀珩：“一種叫‘風且吟’的毒?！?/br>
    第92章

    “我中了一種叫‘風且吟’的毒。”

    這句話不亞于晴天突起霹靂, 把風且吟震得愣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睛，確定眼前這一幕不是幻覺之后，才有些遲疑地地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了什么？”

    下一刻，他被對方抱住了。抱住他的人雙手有力，肩膀?qū)掗? 和十七年前，甚至二十二年前一樣，一直沒有變過。

    自從在云舟上被拒絕之后, 風且吟其實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紀珩當他是兄弟也好，朋友也罷，這個人總歸還是好好的, 他想見他時，總歸能見到, 而不是像過去的十六年一樣，只能抓著那段從紀珩身上扯下來的破布，強迫自己入睡，然后一次次在夢里尋找一抹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而現(xiàn)在, 紀珩說出這樣一句話，是他所企盼的那個意思么？他雙眼一熱，伸手用力抱緊了對方，之前和靈宗那些人打斗時受傷的手指在這番劇烈的動作下傳來火辣的痛感, 然而風且吟已經(jīng)完全注意不到了。

    四面八方都是艷紅的火，兩人就這樣坐在一個球狀的屏障內(nèi)，不發(fā)一言地相擁，臉龐被火焰映得一片緋紅。

    “紀珩，你剛剛說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么？”被拒絕那么多次還是給風且吟留下了幾分陰影，他把下頜擱在紀珩的肩膀上，帶著小小的緊張和期待的欣喜，又問了一句。

    紀珩現(xiàn)在的“感覺”十分奇妙，好像自從被那個病毒撲進懷里后，他的體內(nèi)就又多了一個程序，這個新出現(xiàn)的程序沒有任何的代碼，他也無法準備地找到它處在哪個位置，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

    而有了這個程序以后，他的“想法”和言行都開始了變化，變得無法預測，不可捉摸。就像現(xiàn)在，他明明沒有給身體下命令，它卻自己動了起來，抱住了眼前的人類。

    抱就抱了吧！紀珩想，他并沒有下命令推開風且吟，因為這個人類，是他遇到過的所有人中最特殊的一個，是的，特殊！

    不止因為這個人類很關(guān)心自己，還因為，他總是會對著自己露出那種十分特別的情緒，而且還是專屬于他自己的，這個人類從來不會對著他以外的人露出那種特別的情緒。

    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總是那么的溫柔，像是……像是曾經(jīng)拂過自己面龐的微風，像是一片軟軟的落在自己眼睫的飛絮，像是柔柔的淌過自己手心的溫水……

    他把庫盤里所有形容溫柔的語句都調(diào)了出來，一一進行對比后，卻發(fā)現(xiàn)這些形容都比不上對方的十分之一。

    自誕生以來，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溫柔的目光凝視他，從來沒有。就算是制造出他的父親，也沒有。

    這對于一個機器人來說，是一種絕對新奇的體驗。

    自從解析出這個人類看著他時目光中的含義后，紀珩就一直陷入這種新奇的體驗中。

    他一直幫助他，不止是因為這個人類符合救助的標準，還因為對方向他展現(xiàn)出來的那種獨一無二的友好。

    獨一無二！這個詞對于一個隨時可以被其他更高級的機械產(chǎn)品替代的機器人而言，是多么的稀罕。

    如果僅僅是如此，那么這個人類在紀珩眼里也就只是新鮮而已，畢竟對方對他展現(xiàn)出來的溫柔與友好，全都是基于他以為自己同樣是一個人類的前提上，倘若有另一個人類向紀珩表達出了類似的溫柔與友好，那么風且吟這個人類，就將不再特殊。

    真正讓紀珩改變認知的，是十七年前的千金峰上，在他摔下去的那一刻，這個人類悲傷絕望到仿佛失去一切的模樣，他那個時候的每一個動作，面部肌rou的每一次抽動，眼神的每一次顫抖……至今還以視頻的形式完好地存儲在他的庫盤里，他空閑下來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一看，每看一次，這個人類在他眼里的位置，就特殊一分。

    特殊到了……只要不違反規(guī)定，他就愿意一直幫助他。

    以前他不明白這種“特殊”意味著什么，卻近乎本能地意識到這種認知的危險性，因而每一次在他隱隱有所覺悟時，就會主動刪去這些記錄。

    可是當他抓住病毒以后，卻好像突然間被灌入了大量數(shù)據(jù)，從來他不懂的現(xiàn)在都懂了！他明白了風且吟眼神的真正意義，他明白了自己反常的原因，甚至明白了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這個人類很特別很特別，他想要親近這個人類！

    于是聽到風且吟的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你很特別，很特別?！?/br>
    聞言，風且吟突然將紀珩推開些，雙手卻緊緊按在對方肩上，他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怎么個特別？”

    紀珩看著他，答道：“特別到，我想……想……”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風且吟的心忽然砰砰砰劇烈跳動了起來，他按在紀珩肩上的手指不安地動了動，喉頭滾動了一下，他急迫地追問：“你想什么？”

    紀珩看著他，如實道：“我想當你的管家，好好照顧你?！?/br>
    “管家？”風且吟期待的神色一僵，他不死心地追問道：“還有呢？你不想做別的？”

    紀珩搖頭，如實道：“不想?！?/br>
    看著紀珩認真的模樣，風且吟真是哭笑不得，他已經(jīng)確定了紀珩的心意，卻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何這般遲鈍。想起之前用回光鏡看到的東西，風且吟心中隱隱有所了悟，然而他并不打算挑明自己早就發(fā)現(xiàn)了紀珩的秘密，而是稍稍前傾，含笑道：“那我問別的，如果條件允許，你想不想同我在一起？”

    紀珩沒有猶豫地點了下頭。

    風且吟心頭一暖，擱在紀珩肩上的手忍不住撫上了他的臉頰，喃喃道：“夠了，這就夠了?！?/br>
    手指忽的一熱，他想要為紀珩擦掉唇邊一點污垢的手指突然被他含進了嘴里。

    風且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