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直到現(xiàn)在他依然想不明白,到底為什么,他們會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嗯?!痹S沐神情有些淡,輕皺的眉頭無不昭示著她心底的不耐煩。 “那……”他作勢要掏出手機(jī),然后手剛有動作,就被她冷淡地打斷了。 “不必了?!彼f,“周恪,我們真的沒有再聯(lián)系的必要了?!?/br> “如果你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當(dāng)真是打定了心思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牽扯,那種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冷漠和疏離也不是裝的,周恪晃神的一瞬,她已經(jīng)利落轉(zhuǎn)身要走。 周恪趕忙叫住她,待她回頭,他把手里的袋子遞過去,“這是之前承諾過要給你的禮物?!?/br> “周恪?!?/br> “你先打開看看?!?/br> 他難得強(qiáng)硬了一次態(tài)度,那雙眼沉沉地盯著她,帶著莫名的壓迫感。許沐躊躇片刻,最后還是伸手接過來,當(dāng)著他的面給打開了。 那是一對古老的翡翠玉鐲,色澤暗沉透著一種神秘的氣息,看上去就像是有些年歲的老古董。 許沐盯著盒子里的東西,鼻子發(fā)酸,眼睛也脹脹的。 這對鐲子對她來說太熟悉了,它們原本是許奶奶的東西,是很多年前許爺爺年輕的時候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是真的翡翠,價值也很高。這本是許奶奶想留著等許沐嫁人時,送給她和她的丈夫,但是后來為了讓她留在周家,許奶奶便把這對鐲子送給了趙婧,但趙婧并未重視,轉(zhuǎn)手就送給了別人,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來就失去了蹤跡。 周恪找到它,其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他們都心知肚明。 “喜歡嗎?” 許沐深吸了兩口氣,聲音終于軟了下來:“周恪,謝謝你?!彼龥]抬頭,事實上是因為眼前晃著水霧,怕動一下就會流出眼淚。 后來他還想婉轉(zhuǎn)表達(dá)出想叫她除夕夜回去吃年夜飯的意圖,但到底還是沒說出口,怕一說又觸到她的禁區(qū),揮揮手就轉(zhuǎn)身走了。 —— 到達(dá)蘇禾老家時,天色剛暗下來,農(nóng)村里過年的氛圍比城里熱鬧太多。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燈籠,亮著燈火,有些家里有小孩,就會在院子里放煙花,‘砰砰砰’的響聲震耳欲聾,可天空也是絢爛多彩的。 兩人剛一進(jìn)屋,就看到客廳的飯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蘇母穿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許沐,眉開眼笑地叫了聲沐沐。許沐放下東西也走過去傾身抱了抱她,說了句‘阿姨新年快樂’。 廚房里還有幾盤菜沒端出來,兩人洗了手幫忙把一切準(zhǔn)備好。 蘇禾剛要坐下先嘗一口紅燒rou,就被蘇母趕著去房里叫蘇父,蘇明升。 蘇禾冷笑:“叫他干嘛?出來發(fā)酒瘋?”蘇母作勢要打她,“大過年的說什么瞎話?他是你爸!快去!” 氣氛僵硬,蘇禾再不情愿到底還是去了,但出來時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蒼白,額角紅紅的,像是被什么砸中了。 “他不吃?!?/br> 蘇母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看到蘇禾額上的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再堅持。 吃完飯把東西收拾好,三個人守歲到凌晨,直到蘇禾打著哈欠說自己撐不下去真的想睡了,蘇母才放她們兩個回房。 蘇母一早就為許沐收拾了一間房,農(nóng)村條件不如城里,裝修很土氣,但卻有種家的溫馨。蘇禾的房間就在她隔壁,許沐開門時,她也跟著閃身進(jìn)來了,人往床上大剌剌一趟,偏頭看她:“先聊會天再去睡?!?/br> 許沐白她:“確定?我怕你話說一半就直接趟我這睡著了。” “那就一起睡唄?!碧K禾在床上滾來滾去,“說起來,咱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睡過了吧?” 印象中是的。 以前年紀(jì)小,互相留宿的時候兩小姑娘都是同睡一張床,大晚上的燈一關(guān),被子一蒙頭,兩人頭靠著頭在黑漆漆的房間里分享各自的小秘密,那時候的日子多單純,多純粹。 哪像后來,越長大遇到的人愈多,顧慮也就越多,人心隔著肚皮,表面嘻嘻哈哈客套友好,內(nèi)里到底如何,誰也看不透。 許沐也被她這句話說得心頭感慨萬千,脫了外套往她旁邊一躺,盯著天花板出了神。 想她這些年一路走來,能夠真正讓她放下心底所有戒備的人,也只有蘇禾一人了。 周圍一下靜了下來,蘇禾剛要說什么,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被摔了,還伴隨著一個男人聲音粗獷的罵罵咧咧。兩人對視一眼,‘騰’地一下從床上起身。 走到門口剛要開門,就聽到蘇母低低哀求的聲音:“我求你別今天鬧行嗎?小禾帶沐沐那孩子回來了,大過年的,你稍微克制一下,過幾天再出去賭不行嗎?別把孩子們都給嚇到了。” “你給我滾開,那死丫頭呢?回來了怎么一分錢都沒拿給我?我養(yǎng)她這么多年是喂了狗?現(xiàn)在風(fēng)光了就不認(rèn)祖宗了?要不是老子她會有今天!” “別,你不要進(jìn)去。我這有錢,小禾剛給了我錢,我拿給你。” …… 外面終于消停下來。 許沐站在蘇禾身后,看她手握著門把低著頭一動不動,忍不住出聲叫她:“蘇禾?” “習(xí)慣了?!彼蝗恍α似饋恚D(zhuǎn)身,臉上一片漠然,靠在門板上,看著許沐:“有煙嗎?” 許沐從包里翻出煙盒和火機(jī),抽出一根給她點上。蘇禾接過來毫無技巧地猛吸了一口,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許沐看得不忍,伸手要去奪,被她躲開,又用力吸了幾口,泄憤似的,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許沐蹲在她面前,看她歪頭磕在膝蓋上,眼角還帶著未干的淚痕, “你知道嗎?每次我回來,只要他在家,這個場景就會上演一遍。 有時我媽阻止不了,他就會沖進(jìn)來跟我吵,翻我的包,還打人,下手忒狠。 有一次我媽過來勸,被他一手揮開,頭磕在墻上被撞破了皮。我氣不過,就跟他還手了,那一次打得可真解氣吶,真的,我一直覺得那天是我/他/媽這輩子活得最硬氣的一天?!?/br> 說著說著,她突然捂住臉,憋著氣從喉嚨里咬牙切齒擠出一句話:“他/媽/的就是一個瘋子?!?/br> 許沐什么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蘇禾家里的情況她一直都知道。過去的蘇家一直是她所期望和羨慕的那種家庭氛圍,母親慈祥,父親嚴(yán)厲,雖然偶有爭吵,但大部分時候父母恩愛,相處融洽溫馨。 這種溫馨一直到蘇禾剛上高中,蘇明升染上賭博的惡習(xí)后,徹底被毀滅。蘇明升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對家庭不管不顧,整日沉迷于賭博帶來的快感中,不僅把家底輸光了,還跑到外面去借高利貸。脾氣也變得特別差,每次回家就是要拿錢,喝醉酒之后不是摔東西就是打人。 人人都期盼家和萬事興,但無奈現(xiàn)實卻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 —— 大年初五,許沐接到一個越洋視頻電話,是她在國外的鄰居,糖糖的新主人。 回國快兩個月了,當(dāng)初把糖糖送給他們時,她哄著糖糖說自己要出去辦事,讓它乖乖地等自己回來。她倆在一塊久了,糖糖似乎也能聽得懂她的話,在她拉著行李箱走的時候乖乖的蹲在院里沒跟著跑出來,就這么端坐著看她離開,等她回家。 許沐走出去很遠(yuǎn),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一片濕潤。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陪著它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事實上領(lǐng)養(yǎng)的時候確實是抱著這種決心,未曾想自己也會因為現(xiàn)實而當(dāng)了那個拋棄它的人。 最初回國后的那段時間,為了讓糖糖放心,她會固定時間和鄰居視頻,糖糖就在電腦那頭盯著屏幕里的她,偶爾叫兩聲。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視頻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糖糖似乎也感應(yīng)出來,許沐不會再回來了,自此就開始變得病殃殃,整天不吃飯,前段時間生了場病,也不肯吃藥,獸醫(yī)說要再這樣下去,它真的要不行了。 鄰居不忍,于是打電話把糖糖的情況告訴了許沐,希望她能回來一趟。 許沐心疼得不行,掛了電話后二話不說當(dāng)下就訂了機(jī)票,第二天就飛了過去,那干脆利落勁,就連蘇禾看了也忍不住唏噓,送她去機(jī)場時還忍不住酸了她一句,說是不是現(xiàn)在那只叫糖糖的大金毛已經(jīng)重要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許沐難得嚴(yán)肅了一次,認(rèn)真地看著她說:“不夸張的說,糖糖它,就是另一個我?!?/br> —— 在那邊呆了半個月,最后回來時,許沐到底還是把糖糖給帶在了身邊。 剛回去看到了無生氣的小家伙時,許沐的心像被人悶悶打了一拳,愧疚痛苦各種情緒一下涌上心頭,喉嚨梗塞得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帶它去看獸醫(yī),每天陪在它身邊,給它喂藥,陪它說話,漸漸的,小家伙身體就好了,恢復(fù)成過去活潑好動的樣子,整天圍著許沐轉(zhuǎn)。 像是怕她會再次丟下自己,小家伙只要一看不到她,就會發(fā)瘋似的在屋子里亂跑大叫。有一次她出門買東西,路上耽擱久了,一進(jìn)門就被糖糖撲倒在地,它趴在她身上,眼睛里流出了淚水。 親眼所見,并非夸大其詞。 坐飛機(jī)之前,糖糖乖乖呆在她身邊,被送去托運(yùn)時也不吵,仿佛知道它是要跟著她去到他們的另一個家。 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糖糖倒是一點不適應(yīng)的樣子都沒有,從行李托運(yùn)處出來,就跟在許沐身邊慢悠悠地走,偶爾會停下來往四周張望幾眼,那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跟人的表情出奇一致。 等到了小區(qū)門口,蘇禾打來電話。她停下腳步,松開行李箱掏出手機(jī)接聽,糖糖乖乖的蹲在她旁邊等著。 正在這時,旁邊的停車場里開出來一輛銀白色的奧迪,許沐無意間瞥了兩眼,莫名感覺有點眼熟,但那車很快開遠(yuǎn),消失在長長的車流中,她便沒當(dāng)回事。 —— 幾天后,許沐接到景陽公司hr的電話,通知她第二天早上九點去面試。 景陽是b市最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里面不僅人才濟(jì)濟(jì),接的項目都是非常有名的,像目前許沐住的這個小區(qū),就是景陽設(shè)計和注資建造的。 面試的人很多,一個幾十平米的房間里站滿了穿著西裝和工作裝的年輕人,手上拿著簡歷在認(rèn)真看,偶爾跟旁邊的人低聲交頭接耳兩句,來緩解自己內(nèi)心的緊張。許沐大概掃了一眼,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 她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立刻湊了過來,熱情的跟她攀談。 女生名叫李惜萱,剛大學(xué)畢業(yè)半年,前期在另外一家公司做了一段時間,后來因為一些原因辭了職,于是想來這碰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進(jìn)景陽工作。 李惜萱這人很自來熟,話也多,介紹完自己,就開始噼里啪啦問許沐,姓名啊,是不是剛大學(xué)畢業(yè)啊,是哪里畢業(yè)的各種問題,有著想交朋友的意思,但更多的,似乎是想了解了解同是競爭對手的許沐到底有何背景和實力。 每個行業(yè)都是如此,并不缺少人才。找工作時能通過第一步簡歷的篩選那是運(yùn)氣,能通過面試那是最基本的能力,后期在公司里能干到什么地步,那才是硬實力、真本事。 許沐又怎么會看不出這小姑娘的心思,淡淡一笑,簡潔回了她一句:“不是畢業(yè)生?!北悴辉僬f話,臉上表情清冷,透著一股疏離。 李惜萱訕訕一笑,也不再問了,低頭翻著自己的簡歷,在心里組織著語言,準(zhǔn)備著等會進(jìn)去面試要說的措辭。 一直到助理進(jìn)來叫號,屋子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走了,李惜萱再轉(zhuǎn)頭一看,許沐還是維持著最開始的姿勢,不慌不忙地看著手里的書,她瞄了一眼,沒看到書的封面,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和圖案,像是建筑類的書。 終于到了許沐。 她收起東西起身往外走,經(jīng)過李惜萱的身邊時,看到對方友好的朝自己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她笑了下,開門出去。 門一合上,女生的臉色就變了,不屑地‘嘁’了聲,嘴里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裝逼。 —— 三天后,許沐就接到電話,說她通過了景陽的面試,明天早上八點記得準(zhǔn)時來上班。 她應(yīng)著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電話那頭的男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聽到過。 晚上九點,許沐先收拾東西給糖糖洗了個澡,幫它吹干了毛發(fā),確定不會著涼感冒,才準(zhǔn)備去陽臺收衣服打算洗頭洗澡。 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條裙子不見了。她借著自家陽臺的光亮往四周瞧了瞧,最后在隔壁陽臺的地上看到了,只不過……她好像爬不過去啊。 一尋思,她索性披了件長羽絨服,開門,走到對面,抬手按響了門鈴。 按了大概有兩三分鐘,還沒人來開門。 難道沒人?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許沐搬到這也有一段時間了,除去過年在蘇禾家和后來去國外看糖糖的半個多月,她住在這也有快兩個星期了,但對于這唯一一家鄰居,卻是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對方是男是女,是一大家子還是單身一人,都不知道。 她剛想放棄轉(zhuǎn)身回自己家,面前的門卻突然開了。 許沐抬起頭:“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的衣服被吹到你家陽臺了,能讓我進(jìn)去撿一下嗎? 后面的話在看清屋里的人后,被硬生生憋回肚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