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霜到達(dá)之后，第一句就是：“爸，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寇德欽猛地驚醒, 迷茫了兩秒鐘之后，才知道是宋暮雪和寇霜一塊兒回來了，連忙站起來高興道：“孩子他媽！霜霜和小雪回來了，快做一只烏雞！”

    寇霜瞥見寇德欽頭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白發(fā)，難免有些難受, 才意識到，原來寇德欽已經(jīng)老了。

    ——正如自己現(xiàn)實中的父母一樣。

    好在這邊流速快于那邊，自己在這邊空度的年月，那邊還沒有來得及經(jīng)歷。等自己什么時候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盡孝，將這些年來的虧欠通通彌補回來。

    寇德欽很高興，拉著宋暮雪下象棋。這樣的氣氛之下，兩人不方便一到場就打聽事兒，只能陪著溫馨片刻，每個人都在體驗虛假的親情。

    于寇霜而言，這并不是她真正認(rèn)同的父母，因此相處起來總覺得別扭，再熱絡(luò)的親情也像是放進(jìn)冰箱凍過似的，散發(fā)著冰涼的溫意。

    于宋暮雪而言，這只是一個熟識的溫和長輩，對方所有的善意都是來源于同情與心疼。更甚至，一旦對方知道自己跟寇霜之間的感情現(xiàn)狀，會怎么看待自己，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

    于寇德欽夫婦而言，他們的親情也只是基于設(shè)定而產(chǎn)生的虛假感情，他們甚至連女兒換了個人都不知道。如果“天道”想要跟他們開一個小小的玩笑，將寇霜變成一頭狗熊，他們也不會發(fā)現(xiàn)。

    一頓飯還沒有吃完，宋暮雪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她頓了頓，才對寇德欽夫婦說：“我去接個電話?！?/br>
    看到來電人的那一瞬間，宋暮雪的反應(yīng)慢了許多，寇霜看在眼里，便知道宋暮雪并不期待這通電話，甚至有些不知道拿它怎么辦。

    宋暮雪還能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寇霜心里好奇，在宋暮雪離開餐桌兩分鐘之后，借口去廚房添飯，端著碗跟在了宋暮雪身后。

    放在往常，寇霜絕對不會對宋暮雪做出這種行為。哪怕她知道對方不會計較，但尊重對方的私密空間，是一段感情能長久的基本條件。

    可宋暮雪最近太反常了……寇霜說不出具體哪里，但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寇霜跟在宋暮雪身后去了陽臺，聽見對方小聲說：“……xx路xx號是嗎？關(guān)于什么方面？和誰？……不能告訴所里么，好的，我記下了?！?/br>
    話說到這里，宋暮雪停頓了一下，說：“我既然接了這個電話，當(dāng)然懂您的意思。規(guī)矩不懂可以慢慢學(xué)。”

    什么規(guī)矩？寇霜思考著靠近，卻沒想到宋暮雪沒有說再見，就直接轉(zhuǎn)過了身。

    兩人四目相對，陽臺上有風(fēng)，把窗簾吹得飄了起來，氣氛有些微妙。

    寇霜率先笑著開口，問：“你在跟誰打電話呢？”

    宋暮雪臉上沒有笑容，眼睛里一貫的柔情也消退了些許。她沒有問寇霜為什么會在這里，而是頓了一會兒，直接回答道：“是家具廠。”

    “那人約見面？”結(jié)合剛剛聽到的規(guī)矩，寇霜心里升起了一點兒寒意，問道：“在哪里？什么時候？聊關(guān)于什么的？”

    寇霜并沒有意識到，她的語氣過于嚴(yán)苛急切，如同質(zhì)問。

    宋暮雪看了寇霜一會兒，說：“聊工作相關(guān)?！?/br>
    “能告訴我是什么么？”

    宋暮雪沒說話。

    寇霜看著宋暮雪沉默的樣子，胸口有些疼痛。

    宋暮雪變了么……她的底線似乎沒有之前堅定而清晰。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變化？是因為得知了父母的真相，還是“天道”正在發(fā)揮作用，將宋暮雪往原本的設(shè)定上拉扯？

    亦或者是……原作者新添的劇情，根本不是朝著自己以為的方向發(fā)展？考慮到孫佳文的遭遇，這種猜測還真的挺有道理……

    寇霜突然感覺到巨大的空虛，如果宋暮雪真的變了，那她做出的一切努力還有意義么？

    她來到這個世界，為的就是將宋暮雪解救出去。她獨自存在于這個巨大的空空如也的小宇宙之中，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宋暮雪這一個支點?？涩F(xiàn)在突然告訴她，這個支點本身也是會移動、會改變的……

    那她來到這世界還有什么意義？就為了最后帶回去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宋暮雪么？

    寇霜全身顫抖起來，心中彌漫著無言的憤怒。她大聲道：“你不該去！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歇斯底里，像是吵架。

    寇霜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像個潑婦一樣，阻止宋暮雪去做對方想做的事情。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宋暮雪臉上淡漠的表情。

    “你還記得你說過，任何犯罪違法行為都不應(yīng)該被姑息么？現(xiàn)在你要去參加什么奇怪的秘密會議，還說要學(xué)規(guī)矩，學(xué)什么規(guī)矩？你的理想和追求呢？”寇霜說著。

    宋暮雪沉默地盯著寇霜。

    “就算是為了救出鄭風(fēng)林，你也不應(yīng)該這樣啊——”寇霜說。

    這一秒?yún)s被宋暮雪抓住手腕向前一帶，身體猛地一個趔趄，被拉到了宋暮雪面前，咫尺之隔。

    “那我該是什么樣子的？”宋暮雪語氣平靜，臉上也面無表情，看著著實有些滲人：“你覺得我就應(yīng)該是善良和善，永遠(yuǎn)追求正義，就好像我父母期盼我應(yīng)該成為的那樣么？”

    宋暮雪盯著寇霜的眼睛，音量不高，氣場卻壓得寇霜完全說不出話來。她說：“我父母騙了我，才讓我成為了那個樣子，你也騙了我么？”

    “你瞞了我什么？有什么不能對我說的？”宋暮雪說：“莫非，你也是跟他們一伙的？”

    宋暮雪瞇起眼睛，瞳孔幾乎要看不見了?？芩床磺逅难凵瘢皇潜灸艿赜X得害怕?！拔覜]有——”

    但解釋也無濟(jì)于事，因為宋暮雪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知道路仁義和他父親的事情？”

    寇霜語塞，這是她完全無法說出口的事情。

    父母和家庭真的是人類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幼時汲取多少溫暖與信任，長大后就能回饋世界與社會多少正能量。寇霜早就知道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但她卻沒有想象過，成年之后再一舉擊潰對家庭父母的所有幻覺，又會怎么樣？

    較之從未擁有溫暖的情況相比，哪一種比較殘忍呢？

    寇霜就愣了一下，就看見宋暮雪突地轉(zhuǎn)身，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身體不舒服”，轉(zhuǎn)身離開了寇宅。

    她抓住寇霜的手一松，寇霜手上的碗就掉到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mama連忙過來查看，問：“怎么了？”

    又看見宋暮雪的背影，道：“小雪怎么走了？”

    寇霜將碗筷撿起來，說：“沒怎么，她有急事先走了，叫我跟你們說一聲?！?/br>
    寇mama看了看宋暮雪的背影，似乎想說什么話，最后還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唉……”

    寇霜走向廚房，道：“先吃飯吧，難得你做了烏雞?！?/br>
    寇霜沉默地回到餐桌上，寇德欽也注意到了異樣，張口叫：“霜霜——”

    卻被寇mama使了個眼色，只得把話都吞了回去。四人變成三人，氣氛沉悶了不少。

    寇霜坐在位置上，扒了兩口飯，便倦倦道：“不想吃了……”

    寇德欽也放下筷子，站起身說：“不想吃就不吃了吧?！?/br>
    寇霜叫住他：“爸爸，我能跟你談?wù)劽?？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br>
    寇德欽停下動作，盯著寇霜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最后點了點頭，說：“來書房吧?！?/br>
    ——

    “嗯……你想問什么？”

    寇德欽發(fā)問道。

    寇霜坐在了寇德欽面前，思考了一下，才說：“爸爸，你怎么看宋暮雪？在你眼里，我們倆有什么差別么？”

    寇德欽神色莫測地盯著寇霜看了一會兒，說：“小雪是個好孩子，認(rèn)真踏實努力。哪怕還未成年的時候父母就丟下了她，她也能夠一個人成長得很好，很厲害，將來必有大作為?！?/br>
    又評論寇霜：“霜霜，你……雖然我一直讓你向小雪學(xué)習(xí)，但其實你現(xiàn)在這樣，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br>
    寇霜一愣。

    “父母都希望孩子過得幸福如意，成就和出息是一方面，但遠(yuǎn)遠(yuǎn)不及你高興來得好。再說你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很棒了，前陣子偶遇方老，他還對我夸你來著。你這樣我真的非常非常高興，非常非常滿意了。對你沒什么要求，你不要有太大壓力，也不要跟別人比?！?/br>
    寇德欽這話說得寇霜一陣懵逼，第一反應(yīng)是，寇德欽莫非以為自己受刺激了，才跟宋暮雪鬧矛盾的？

    第二反應(yīng)是心里一暖，寇德欽平常嫌棄寇霜這里不好那里不好，時刻囑咐自己向宋暮雪學(xué)習(xí)，還催著自己找對象，但實際上，還是將女兒的快樂擺在第一位的。

    再接下來就有些苦澀了。

    日常相處中可以看出寇德欽有些大男子主義，但這樣的寇德欽也將女兒的快樂擺在第一位，那宋秉海和顧娟呢？

    他們倆考慮過宋暮雪的幸福么？他們給宋暮雪構(gòu)劃的藍(lán)圖里，有幸福快樂這一項么？

    寇霜突然有些理解宋暮雪的感受了。

    “宋暮雪的父母……他們是怎樣的人？”一沖動就脫口而出。

    好在寇德欽并沒有在意這個細(xì)節(jié)，只是思考了一會兒之后，說：“秉?！Ｆ鋵嵏也惶粯樱瑹o論是教育理念還是商業(yè)手段，風(fēng)格都很不一樣。我們倆能夠談得來，也真是奇跡了。”

    寇德欽苦笑了一下，寇霜便追問道：“多講講你們當(dāng)年的事情吧?！?/br>
    寇霜從未問過舊事，但中年男人總是喜歡在子女面前充英雄了。他思索了一下，說：“秉海跟顧娟一樣，性格都堅定獨立。他們有很多旁人不能理解的默契和原則，就拿教育來說，就跟我完全不一樣?！?/br>
    “我覺得養(yǎng)孩子是個隨機(jī)的過程，jingzi卵子隨機(jī)相遇，23對染色體隨意組合，最后就成為了你。而在你成長的過程中，會經(jīng)歷什么，會思考什么，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情。能長成什么樣就長成什么樣吧——你原先跟小雪關(guān)系不好，我也沒有主動去干涉，人際交往，怎么干涉得了呢？而你現(xiàn)在跟小學(xué)的關(guān)系太好了，我也干涉不了了。”

    寇德欽的重音放在了“太”字上，還停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寇霜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但寇霜并沒有精力追究這些，連忙追問道：“那宋暮雪父母呢？”

    “他們……跟我比起來就有些極端了。他們似乎覺得，孩子是可以控制的。父母教什么，孩子就學(xué)什么。后來我接觸了幾個朋友，偶爾聊起育兒經(jīng)，有一個朋友說得特別對。她說，他們沒有將孩子看做是活物，只是看成了一段程序，一個黑箱子。輸入什么就能夠預(yù)測輸出什么，這怎么可能呢？”

    寇德欽搖了搖頭，說：“你小的時候，我跟他們因為這種問題發(fā)生過爭吵，你肯定不知道。那是個很經(jīng)典的論題，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我說人之初性本善，他們說美德與善良都是后天習(xí)得的東西。那時候我們吵得很厲害，還差點兒絕交。但現(xiàn)在想想也沒什么。無論哪種教育理念，小雪和你，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寇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有點兒明白他們教育宋暮雪的方式。

    他們莫非覺得，一旦教習(xí)任何一點兒惡的東西，宋暮雪也會變壞么？這怎么可能……

    寇德欽搖了搖頭，說：“不進(jìn)行任何人為的教育，一個孩子會變成什么樣呢？那時候他們問過我這個問題，但我回答不出來。也許我這輩子都回答不出來了吧。”

    寇霜沉默沒有說話，她在思考宋暮雪父母的立場，思考他們到底會是什么樣的人。

    會是反派boss么？按照一般套路來說，本以為死亡的人物突然“復(fù)活”，就已經(jīng)是反派的標(biāo)配了。

    正在寇霜沉思的時候，寇德欽突然問了一個問題：“寇霜，你問我這么多，我也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這是這么久以來，寇德欽第二次稱呼她為寇霜，這足以說明此刻談話的認(rèn)真和嚴(yán)肅。

    “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小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矛盾？”

    寇霜一愣，第一個反應(yīng)仍然是否認(rèn)隱瞞。

    “什么都沒有。她突然接到工作電話，不得已離開了?！笨纯艿職J似乎不相信的模樣，寇霜又補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br>
    第134章 和好

    從寇宅回到家里, 寇霜發(fā)現(xiàn)宋暮雪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把門鎖住了。

    寇霜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分明自己就藏著完全不能言說的秘密，卻還是要求宋暮雪無條件地相信自己。剛剛在陽臺上, 也是自己先說了很過分的話。

    宋暮雪未必變了，也許只是心情有些起伏——只要將她當(dāng)做一個真實的人看待, 就不可能永遠(yuǎn)平靜, 永遠(yuǎn)無動于衷。

    宋暮雪對自己保證過, 一定會守住原則和底線, 自己就應(yīng)該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