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福王的兵馬走后不久,新皇的大軍便風卷殘云似的掠過,卻沒在沂州多做停留,徑直往登州一路打過去了,只聽說登州一場死戰(zhàn),新皇的大軍足足圍困登州一個多月,姜采青等得不耐煩,打聽著山下已經(jīng)風平浪靜,戰(zhàn)亂的災民漸漸開始返回家鄉(xiāng),莊子上春耕春種已經(jīng)開始了,便索性帶著一大家子搬回了山下大宅。 偏偏新皇的大軍看著來勢洶洶,卻也不太頂用,圍困登州一個多月,竟還讓那福王從登州突圍而出,帶著一部分殘兵敗將,一路逃往北方邊塞,占據(jù)邊關山河險要的地形與新皇僵持,也不知還能否東山再起。眼看著,這場皇帝自家的戰(zhàn)亂一時半會是不會落幕了。 然而韓將軍和秋棠卻自此音訊全無,再也沒了消息。好的推測,是跟著福王突圍去北方邊關了,壞的打算……試想登州一場惡戰(zhàn),該留下多少無辜的生命。 第76章 庇佑 姜采青原先還以為,冷兵器時代總要比飛機大炮核武器安全得多,如今才深刻體會到,冷兵器時代也同樣危險,卻因為文明程度的不同,而更加肆無忌憚。人命如草芥,戰(zhàn)亂跟普通民眾的生活如此近距離,哀鴻遍野,卻連個官方的傷亡統(tǒng)計都不會有。 也因此,她帶著一大家子人搬回山下大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莊子上滯留不去的災民成群結(jié)隊,因為她傳話讓莊子每日賒粥,寒冬里張家的田莊能喝上一口熱粥,許多災民便貪戀這一點點蔭蔽不肯離開,青娘子在許多災民口中已經(jīng)成了活菩薩大善人。 慚愧! 姜采青心說,她當時分明只是怕災民哄搶暴.亂,想以此保全自家莊子罷了。隨后兩處田莊的莊頭便都來稟報,說隨著福王和新皇的爭戰(zhàn)往北方轉(zhuǎn)移,沂州一帶暫時安定下來,大部分災民開始返回家園,莊子上卻留下了不少想要依附的災民,直說了,總有人因為戰(zhàn)亂變得一無所有,一心想要求個恩典留在田莊,做佃農(nóng)或者自賣其身,這年月便是為奴為婢也好過餓死,生存是頭一件,再能投奔一個仁厚的主人,便算是福氣了。 姜采青撓頭,張家雖說一兩千畝田地,可長期以來佃農(nóng)和賣斷身契的家奴已經(jīng)維持運作平衡,也安置不了太多人的。思慮一番,便叫莊子上揀那實在沒了去處、又還有勞動力的災民,留了十幾戶,送到別院那一大片山林中,每戶分給他幾十畝,叫他看山護林種植果樹,三年五載也不指望能有出息,但是一來養(yǎng)活這些災民,二來也能把那片山林養(yǎng)護得更好,不至荒蕪了。畢竟在那山林間住了這幾個月,有些感情的。 戰(zhàn)亂改變了原先太平的世道,小偷小摸、地痞街霸也開始多了起來,附近山上竟出現(xiàn)了土匪流寇,聽那情形人數(shù)都不多,還不止一伙的小股土匪,說鄰鎮(zhèn)劉大戶家便遭了秧,叫土匪搶了。 姜采青不禁開始佩服自己了,看看張家這一只護院家丁,如今已經(jīng)五十多號人了,清一色精壯漢子,加上王兆和耿江兩位教頭用心訓練,農(nóng)閑練兵習武,農(nóng)忙輪值干活,占著自家地頭上,別說土匪了,便是小股的亂兵,也不敢輕易放肆的。 姜采青起先還擔心白石鎮(zhèn)靠在山下,西山的土匪會不會盯著張家寡婦娘母,惦記張家的銀錢財富,后來自己也覺著,土匪又不是傻子,誰還揀不好惹的下手?因此連續(xù)幾年兵荒馬亂,張家竟平平安安,沒受到什么損害。這是后話了。 等到登州大戰(zhàn)之后,福王和新皇進入兩方對峙局面,戰(zhàn)亂暫時喘口氣的間隙里,裴三和裴六終于抽出功夫來了張家一趟,問候平安。同來的,居然還有那時宗玉。 這一來,竟覺得姜采青這女人已經(jīng)自帶了三分霸氣啊。不止她那支幾十人的護院私兵,就連田莊上那些個家仆、佃農(nóng),也叫她平日里cao練的利落井然,足可保全自衛(wèi),似乎只要一聲令下,她便能扯起大旗,拉起一支小型的軍隊來。 其實說來還不是逼的,像姜采青這樣一個胸無大志的懶散女子,若是好好的安閑日子,誰愿意做這樣秣兵歷馬的事情啊。亂世之中也唯有奮力自保了。 “這姜氏,當真是我輕看了她?!迸崛粗鴰捉?jīng)亂兵過境,卻完好無損的張家大宅院,感慨地對胞弟說道。 “三哥輕看她的可不止這一樁?!迸崃事曅Φ溃坝浀卯斎粘跻?,我便覺得,這女子不像只會啼哭上吊的,也幸好她一心只管好家業(yè),不然時至今日,怕已經(jīng)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br> 裴三笑而不語。兄弟二人翻身下馬,抬步進了大門,影壁前姜采青已經(jīng)領著菊姨娘和綾姨娘來迎接了,她穿了一身杏紅襦裙,罩著水色的花紋羅褙子,端莊的單螺髻上插著玉蘭花簪,難得鮮亮些的打扮,手中則領著一個穿小緋袍的小胖子。 不光她自己,連帶著她身邊的菊姨娘和綾姨娘,也比之以前精神了許多,裴三聽胞弟說過,如今這兩名賤妾在姜采青的點撥調(diào).教下,竟也能獨當一面,幫著管理家中的事務了。 “見過三爺、六爺、時郎中。”姜采青一一致意,“三位一路辛苦了。” 姜采青見裴家兄弟和時宗玉進來,便帶著菊姨娘她們微微福身見禮,裴三頷首還禮,那邊裴六卻已經(jīng)兩步跨過去,一把拎起小胖子拋了起來,又穩(wěn)穩(wěn)接住,拋了兩下,那小胖子哈哈哈笑得手舞足蹈。 裴三一面含笑看著胞弟和孩子嬉戲,一面在姜采青的迎接下往前院走,口中問道:“家中一切安好?” “托三爺?shù)母?,一切安好?!苯汕嗾{(diào)侃的口氣笑道,“只除了田莊上損失了幾頭耕牛和一些糧食、吃食,亂兵好在沒殺人放火?!?/br> “人口平安就好。是我照顧的不到,辛苦你了?!?/br> “三爺說的客氣話。亂兵一來,裴家忙的都是大事,張家旁的做不了,唯有保全自家了?!?/br> 論起來,裴三和裴六還在張氏熱孝中,裴三經(jīng)了這些變故,越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裴六仍舊是那副灑脫不羈的樣子,眉宇間仔細看去,卻隱著一抹深邃冷硬。 一路把三位爺迎進偏廳,分賓主坐了,翠綺敬上茶來。姜采青一時想起,等翠綺退下后,便笑道:“六爺剛才可是注意那上茶的綠衣丫鬟了?” “哪個?不是你身邊那個什么翠兒么?” “人家叫翠綺?!苯汕嘈χm正裴六,“關于這丫頭,倒是有一樁事要跟六爺說,我瞅著她和那王兆挺相配的,二人也算兩情相悅。王兆是六爺?shù)娜?,終究得六爺點頭,六爺若是不反對,我便打算著,把他兩個配做一對兒挺好。” “這還要我點頭?”裴六笑道,“王兆雖是我多年的護衛(wèi),如今給了你,便是你的下人,你做主安排就好。” “那我可要代他們兩個謝六爺成全了?!苯汕嘁慌氖中Φ溃骸叭缃窈萌菀讈y兵過去,趁著難得的安穩(wěn)日子,正好給他們把喜事辦了。” 兩人說著話,裴六坐在裴三下首的椅子上,把壯小子抱坐在他膝頭,拉著壯小子兩只小手擺弄出各種姿勢,打拳似的,逗得壯小子一直咯咯地笑。 “這孩子叫壯哥兒?”裴三看著問道。 “叫壯小子?!苯汕嗝Φ溃皠e看人小,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也不怕生?!?/br> “跟六弟倒是熟悉。自打他生下來,我還沒抱過呢?!迸崛f著,沖著壯小子伸手過去,便從裴六膝頭抱到了自己腿上,溫聲問道:“你叫壯小子?可真是個討喜的胖娃兒?!?/br> 小胖子不認得他,便只管咧著嘴送上大大的笑臉,隨即掙扎著從裴三腿上滑下來,麻溜兒跑到姜采青跟前,拽著她的衣襟往她腿上爬。姜采青拉了他一下,他便爬上去坐在姜采青懷里,瞅著裴三笑得樂呵。 “叫表叔。這是三表叔?!苯汕嘀钢崛趟P∨肿拥挂步o面子,響響亮亮叫了聲表叔。 幾人坐著說了會子話,談起戰(zhàn)亂和眼下的形勢,裴三認為福王眼下跟新皇對峙,怕是終究扭轉(zhuǎn)不了局勢的。 北方的兩大世家,裴家和曹州單家不可避免的卷入這場戰(zhàn)亂,新皇本就忌諱世家大族,前番拉攏不成,眼下福王占據(jù)北方,裴家在新皇眼里,就算裴家什么也不做,怕也早就歸位福王一黨了。 姜采青其實對這些風云變幻的朝政大局沒什么興趣,卻不得不關注。她知道裴家雖沒有公開表態(tài),卻實際是給了福王許多力量支持,然而福王就算最終搶到皇位做了皇帝,以他的一貫做派,也未必就是個好的。 這就好比站隊,沒有安全可靠的中間地帶啊。 隨意又說起姜采青的棉布生意,因為戰(zhàn)亂,也受了不少的影響,這幾個月收益也減低了。他們坐著說話,時宗玉便一派溫文地坐在旁邊聽著,也沒怎么插話。 這時候沈奶娘和茵陳一起進來,先給幾位爺見了禮,才轉(zhuǎn)向姜采青,稟道:“娘子,奴婢來抱壯哥兒去喂些果菜?!?/br> “也是該餓了?!苯汕嘈Φ?,便將懷里的壯哥兒抱給沈奶娘。沈奶娘抱起壯哥兒告退,茵陳忙也跟著告退,時宗玉卻忽然開口叫住了她。 “茵陳?!?/br> 茵陳慣常穿著青布衣裙,聞言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躬身一福,低眉垂目說道:“二爺可有吩咐?” “你……一切可好?” “謝二爺垂問,奴婢在這里一切都好?!?/br> “那就好?!睍r宗玉望著茵陳,半晌才又淡淡說道:“你且安心跟著青娘子,等我跟母親要了你的身契,便叫人給你送來?!?/br> “奴婢謝二爺。”茵陳說完,仍舊福身一禮,告退出去。